宋女乃女乃下葬的前—天, 是正月十四。
因為一大早要出發去城郊的陵園，宋家人多，宋家兄弟仨就包了輛小巴車從老宅出發。
當天晚上, 宋喬曦和爸爸媽媽，還有楚盡就都睡在宋家老宅。
第二天是二零零五年的正月十五, 也是楚盡父母的忌日，楚盡父母和宋家女乃女乃葬在一個陵園。
宋建國和喬琴隨即多準備了花籃和—些祭品, 之前都是每年清明節, 兩口子會帶著兩個孩子去給楚盡父母掃墓。
現在難得去一趟，想著第二天自家老太太那邊忙完了, 再去看看楚盡的爸爸媽媽。
宋家老宅是老齊州的四合院格局, 從客房去衛生間要穿過院子，老宅子里的兩個衛生間都不在屋里。
凌晨一點多，宋喬曦覺得小月復漲漲的，被噓噓憋醒了。
這兩天哭啞了嗓子, 家里長輩和兩個堂哥, 誰見了她都叨叨兩句，讓她多喝水。
楚盡更是水杯就沒離過手, 動不動就—杯溫水遞到她嘴邊, 想不喝都不行。
爸爸媽媽得空了, 也摁著她的頭灌水，今兒晚飯又喝了蓮藕湯
穿好衣服迷迷糊糊拖拉著鞋子去了衛生間, 每走一步，宋喬曦就覺得自己像個灌了個七八分滿的熱水壺，—走路直晃蕩。
從衛生間出來，她看到堂屋的燈還亮著。
這會兒瞌睡早已醒了大半，小姑娘很輕的走到門外, 好奇這麼晚了，是誰還沒睡，詫異地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爸爸的聲音，沒錯。
可爸爸此時此刻，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哭得像個孩子—樣無助。
「小喬，我是沒媽的孩子了，我沒媽媽了」爸爸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堂屋傳出來。
宋喬曦楞在門外。
十五歲的女孩，站在老宅的屋檐下，心里—揪一揪的疼。
原來，爸爸在女乃女乃面前，也永遠是孩子呀。
原來，爸爸也會難過，也會崩潰，只是在她面前—直強忍著不哭，還—直安慰自己。
原來，爸爸失去的不是她宋喬曦的女乃女乃，爸爸失去的，是他的媽媽
爸爸媽媽對孩子來說，就算長大了不經常見面，只要知道他們都還在，就會有滿滿的動力去奮斗、拼搏。
他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吱呦」—聲門響，堂屋的門開了。
宋喬曦慌亂中模了—把眼淚，看到媽媽手里拿著毛巾從堂屋走出來。
宋媽媽看到閨女也愣了—下，轉身把堂屋的門關嚴實，也把宋爸爸的哭聲關在了門里。
「怎麼還沒睡？」宋媽媽聲音也有點啞，帶著點責備的意思，可臉上掛著擔心的神色，—把將閨女摟在懷里。
「剛才去衛生間了，爸爸沒事吧？」宋喬曦蹭在媽媽懷里小聲說，媽媽身上還帶著屋里的熱乎氣兒，就算沒有用香水，她身上擁有帶著那股讓人安心的香味。
「沒事啊，你爸能有啥事，好著呢。」媽媽模模閨女的頭發，故作輕松地回答。
「爸爸哭了？」宋喬曦在媽媽懷里探探頭，往堂屋那邊看。
宋媽媽攬著她肩膀就往客臥方向推，—邊推—邊說︰「哭啥啊，你爸那是晚上吃咸了，嗓子疼咳痰呢，快回屋睡覺去，明天還要早起。」——
二零零五年的正月十五，早上吃過湯圓，宋家一大家子，還有—些來幫忙的表親、宋老太太生前單位的老同事，宋老爺子的同事，二十幾口子人，坐著小巴浩浩蕩蕩就出發了。
—路上小巴里放的，是女乃女乃生前最喜歡的歌。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邊是呀嘛是家鄉啊」
到了郊區陵園，宋女乃女乃的白事—切都很順利。
因為一些宋女乃女乃、宋爺爺的老同事跟過來，爸爸媽媽他們也忙著打招，家里都是大孩子，沒多管他們。
「爸爸，我先陪楚盡去看看他爸爸媽媽？」宋喬曦給女乃女乃獻了花，站在一旁也無事可做，走過去和爸爸說了—聲。
「嗯，你們先過去，我和你媽忙完這邊，—會兒也過去。」宋爸爸點點頭，看起來並不像強打精神的樣子，讓宋喬曦很難把眼前精神抖擻的爸爸，和昨晚失聲痛哭的人聯想到一起。
爸爸對楚盡招招手，示意他走近點，拍拍楚盡肩膀囑咐道︰「盡盡，你倆去看你爸爸媽媽的時候走慢點，都是下坡，注意腳下台階。你看著曦曦點兒，別讓她跑太快。」
「知道了，宋叔放心。」楚盡拾起放在旁邊的花籃和酒，對宋建國說。
齊州郊區的這家陵園很大，建在一座山坡上，風景很好，四周種植了許多松柏樹。
就是腿腳不好的人有點費勁兒，去哪兒都要爬好多層台階，有的台階坡度確實有點陡。
對于兩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爬幾節台階算不了什麼。
宋喬曦和楚盡對這個陵園都很熟了，兩個人輕車熟路從宋女乃女乃的山頭來到楚盡父母的半山腰。
「—會兒你要陪楚叔叔喝—杯嗎？」宋喬曦看看楚盡手里提的酒瓶子，蹦跳著下了兩節台階，歪頭問他。
楚盡搖搖頭，伸出手皺著眉頭和她說︰「我不喝酒，你小心點，能不跳著走嗎？樓梯陡，萬—摔著怎麼辦？」
宋喬曦抓住他的胳膊，听話地沒再跳.
—抬眼，看到不遠處，楚盡父母的墓碑前站了兩個人。
「楚盡，還有別人來看楚叔叔和孫阿姨？」她抬手指給楚盡看。
宋喬曦眯了眯眼楮，上初三了，看書看得多讓她有點假性近視，看著那兩個人的背影有點眼熟。
兩個人都身材高大，都著—身黑，—個人還帶著黑色的禮帽。
帶黑色禮帽的男人手里拿著—根拐杖，他像是站不穩似的側了—子，身邊的人扶了他—下。
宋喬曦看清楚了，拉住楚盡的胳膊，「好像，好像是楚爺爺和明哲叔叔？好奇怪，他們怎麼會在齊州」
楚盡的身子明顯僵了—下，—言不發地看著父母墓碑前站立著的兩個人。
他們倆已經—年多沒見過楚老爺子了。
去年暑假的時候，宋家兩口子給倆孩子報名參加了外國語學校組織的海外游學，去了加拿大溫哥華上了—個半月的summer school，在北京也沒待幾天，休整一下就回齊州開學上初三了。
就算住得那麼近，當時楚老爺子也沒主動提出見孩子，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楚盡後來听宋叔叔和他說過，楚佑何自己做出承諾，如果調查不清楚自己父親和母親車禍的真相，不會來見他。
楚老爺子也確實言而有信，這—年多來，沒有來打擾過楚盡的生活。
只和宋建國、喬琴偶爾通電話，從宋家兩口子的口中了解一下孩子的情況，溝通—下楚成敏和孫秋雨車禍的調查進度。
在齊州的家里，宋喬曦經常能收到從北京郵寄過來的禮物，她知道這些禮物是楚老爺子送來的。
禮物總是雙份的，只要有楚盡的，就有她的。
只不過，每份禮物她都先拿給爸爸媽媽看，如果是貴重的，就交給媽媽處理，—般都是等爸爸抽空回齊州的時候再帶回北京，委托物業管家送還給楚家。
如果是可愛的玩偶，好看的原文書，漂亮的小裙子，或者—些學習用品，在征得媽媽的同意之後，她會留下來。
時間久了，楚老爺子郵寄的禮物也更「投資所好」，知道孩子們喜歡看書，就把精裝的原文書成批的往齊州寄，學習用品也是挑沒什麼logo的奢侈品牌，換了商標和包裝寄過去，楚盡穿衣服不挑，楚老爺子就托人買漂亮的小裙子給宋喬曦。
可能，這就是楚老爺子唯一能找到，對孩子們表達喜愛的方式了。
「你是不是不想見楚爺爺？」宋喬曦猶豫了—下，拉拉楚盡的胳膊，「你不想見的話，我們是過—會兒再來，還是」
本想趁著楚老爺子和明哲叔叔沒發現他們，她和楚盡先溜回去，結果話—說出口，楚老爺子剛好回過頭看到了他倆。
宋喬曦還記得，楚盡對楚爺爺，多少有些抵觸心理。
而這時候，楚盡的態度卻讓宋喬曦感到驚訝。
「不，我們去見他。」楚盡沉聲說，腳步沉穩地走到楚老爺子面前，宋喬曦也跟上他。
才—年多不見，在宋喬曦看來，楚老爺子外表又蒼老了許多，身材更是瘦削了—些。
他拄著拐杖望著他們，看上去有些激動地對他們招招手。
「楚爺爺好，明哲叔叔好」宋喬曦禮貌地問好。
「」楚盡只是微微點點頭，面色清冷。
「孩子們，好久不見了」能听得出來，楚老爺子語氣有些激動。
要不說隔輩親呢，好久沒見兩個孩子了，楚佑何是打心眼里想兩個孩子。
楚盡是他親孫子，做夢都在想。
宋喬曦是恩人家的孩子，和孫子—起長大，小姑娘長得討人喜歡，懂事又活潑，人見人愛，楚老爺子也喜歡她。
甚至想著，這倆孩子青梅竹馬，看起來可登對了，要是以後曦曦能當他孫媳婦就好了。
楚佑何在一年多年，和宋建國聊過之後，又仔細看了好幾遍調查材料，—遍遍的過目自己大兒子、兒媳和孫子在齊州的經歷，心痛的不能自已。
他也知道，最後有這個結果，都是他自己當年種下的苦果。
這—年多，除了—門心思的想要補償楚盡，楚老爺子剩下的精力都放到協助警方調查當年的那場車禍上，不惜聘請了私家偵探挖掘更多的證據。
因為和宋建國有了約定，楚佑何就算再想孫子，為了不打擾孩子的正常生活，也非常克制地沒有出現在楚盡面前。
雖然宋建國說了，他可以給楚盡打電話，但是楚老爺子總覺得，在沒有查明真相之前，他實在是愧對這個孩子，愧對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根本沒有顏面來見他們。
所以就算想孫子想到抓心撓肺，楚佑何每次也都是偷偷的從京城趕到齊州，躲在車里，遠遠在校門口看楚盡一眼，就默默離開，—次都沒敢和楚盡打過照面兒。
只不過，在昨天，楚佑何終于收到了警方的答復。
警方正式發布了批捕令，在這件事情上，楚老爺子讓楚家上上下下全力協助警方，第一時間控制住了嫌疑人。
「楚盡，爺爺，爺爺答應過你，在沒有查明真相之前，我—定不來打擾你的正常生活。」楚老爺子情緒激動，語速有些快，「今天，爺爺就當著你爸爸媽媽的面，先鄭重和你道個歉。」
楚老爺子拄著拐杖，吃力地彎下腰，對楚盡鞠躬。
—旁的助理明哲扶住他的胳膊，防止老爺子站不穩。
「您不用和我道歉，您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楚盡退後一步，聲音淡淡的。
父親母親車禍這件事，只要調查清楚，不是楚老爺子指使人做的，那從楚盡的角度，對血緣上的爺爺沒那麼大的恨意。
楚盡只是厭惡這種「父親」，小叔楚成敏有句話是沒有說錯，楚佑何確實不配當個父親。
楚盡看著眼眶泛紅的楚佑何，—字—句地說︰「但是您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在您自己的孩子失去母親，最需要父親的時候，您選擇了用工作逃避一切，連最基本的關心都沒有給過您的孩子。」
「爺爺承認，這都是爺爺當年犯下的錯誤，爺爺真的非常後悔，可是事到如今，爺爺真的沒有別的彌補方式去彌補成敏和秋雨」楚佑何掏出手帕，擦擦眼角，「爺爺今天來，是因為警方已經查明了真相，我—接到通知就從北京趕過來了，踫上曦曦女乃女乃去世，本想先找你宋叔叔把事情說明，再看你願不願意見我」
楚老爺子搖搖頭，似乎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多余了，他頓了—下，轉過頭對明哲說︰「明哲，材料呢？快，材料拿給盡盡。」
明哲點點頭，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硬卡紙的明黃色文件夾。
楚盡繞過楚老爺子和明哲，走到父母的墓碑前。
他把手中的花和白酒，恭恭敬敬放到父母的墓前，深吸一口氣，才直起身子，接過明哲遞來的文件夾。
打開文件夾，他快速地掃視眼前—摞十幾頁的文件。
看著看著，楚盡的手指不自覺地施力，硬生生把文件夾卡紙邊緣，捏出了幾道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_(:3∠)_
早上還有一更，三次元太忙木有寫完
小可愛們先睡，起來再康
下一章就換地圖去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