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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不是弟兄忍不住,都怪她長得美

關中在秦漢時期是重要糧產區,但是時至今日,它的產出已經難以供應大興城的糧食需求。關中駐軍、大興官員、往來旅人、聚集于此的各方豪門及其如雲奴僕、國子監和太學的學子、寺廟道觀等等不事生產的群體,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糧食。

開皇初期的關中一旦出現災情,都會出現缺糧之憂,先帝楊堅每到災年,不得不帶官員、百姓去洛陽就食, 故而一些人在背地給了他個「乞食皇帝」的綽號。

為了甩掉「乞食皇帝」這個這個可恥的綽號,更是為了關中民姓不用東奔西跑,楊堅憤而開鑿廣通渠,並在關中建立了廣通倉等等官倉。每到豐水時節,便將大量南糧運來關中,並且常年敞開了賣, 使糧食的價格保持在斗米二三四錢之間浮動。

糧價一旦到了四錢,官方立刻敞開了廣通倉、常平倉、太倉賣糧。之後再從「中轉站」一般的洛陽河陽倉、洛陽常平倉(洛陽陝州)運糧補給關中官倉;若是這兩大糧倉也有些緊張, 則以東部衛州黎陽倉、滑州白馬倉之糧補給這兩大糧倉。

正是因為楊堅在黃河兩岸廣建糧倉、囤積大量糧食,所以北方後來不管是遇到干旱洪澇、還是發動大規模戰爭,官員和將軍們都不用為糧食發愁。

關中繁榮的水運,也因此而興盛。並且養活了一批批靠水吃飯的人,這些人名叫漕丁、漕夫。

運輸漕糧的漕夫一方面與洶涌激流斗、與險惡地勢斗、與莫測天氣斗;另一方面,他們又要與敲詐勒索地方惡霸和官吏斗、與各處碼頭的地頭蛇斗……最後只有斗贏了一切,才能把一船船糧食運抵關中,換來一家老小的口糧。

所以,靠水吃飯的人只有團結在一起,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于是,他們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個大小不同的「幫派」。但是彼此之間的競爭也十分激烈,年長日久之下, 有的小「幫派」被其他「大幫派」兼並、有的「大幫派」在內斗中分崩離析,也有一些小「幫派」發展成為大「幫派」。

大本營設在新豐縣的玄武幫就是這大大小小的幫派中的一員, 玄武幫幫眾只有五百余人, 大船十條、小船二十條, 在漕運幫派眾多的新豐縣中,實力只能算是中下等。

幫主叫名王念祖,他雖然是出身不高的草莽豪杰,但祖上四代個個都是顯赫人物,尤其是他的祖父王軌,更是將王家帶到了巔峰,但也是他王軌,將王家帶入了深淵。

王軌性格沉殿、深謀遠慮、智勇兼備,乃是北周一名顯要人物,他先是協助周武帝宇文邕除掉權臣宇文護,接著又攻克了北齊晉州和並鄴兩城,進而滅亡北齊,為北周拿下了黃河流域和長江上游。他還率軍殲滅陳國精銳軍隊,功名顯赫,拜柱國大將軍、徐州總管。

然而,宇文邕在和王軌談及繼承人之時,王軌說起了大實話,他說皇太子宇文德行淺薄、能力不足,恐怕難以承擔北周大業。宇文邕深以為然, 可是他除了宇文一個兒子成年之外, 余者盡皆年幼, 所以也只能讓宇文繼續當太子。但王軌卻因此和宇文交惡。等到宇文登基之後, 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令內史杜虔信到徐州誅殺王軌。

王軌在宇文登基之時,就知道大禍將至,當誅殺他的消息傳到徐州,不少部下勸他投降南陳,可王軌認為自己蒙受先帝厚恩,絕不能因為自己的生死而放棄國家大義,他只希望千載之後,世人知道他對北周的忠誠,故而最後坐等杜虔上門來殺。

可是宇文殺了王軌還不解氣,接著又把王軌家人給殺了,王念宗的父親是因為在外帶兵,這才僥幸逃過一劫,之後東躲西藏,家道也就沒落了下來。

王念祖坐在碼頭廣場一條石凳上,後面是一座座映襯于藍天白雲之下的大糧倉。

他今年四十有二,長得高大魁梧,因為常年跑船的緣故,臉膛給曬得黝黑,雙足和手臂也異常粗壯,看起來就像一頭踞坐于地的 虎,但是臉上的傍徨和憂慮表情,與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現在他們遇到一個很大的坎兒,連號稱鬼門關的三門峽都敢闖的王念祖這回真的感到絕望了,他知道這個坎兒,他們根本就闖不過去。

說起來,玄武幫是最早干漕運那一批人,曾經也是漕幫中實力雄厚的一員,之所以淪落成這番光景,實則是王念祖性情造成的。

他這個人有能力、有遠見,但是他和祖父一樣,就是太過正直、康慨大度,遇事都是剛正不阿。因為他們太仗義、太耿直、太公平,所以王軌使王家沒落,而王念祖卻使一手創辦、一度輝煌的玄武幫走向沒落。

如今的玄武幫,有頭腦的人因為平均分配的制度而得不到應得的地位、錢財,于是深感不公平的他們全都走光了;還有一些人看不到好出路,也走了……還有很多很多幫眾,在火拼中死了。剩下的這些人,已經撐不起玄武幫了。

當王念祖意識到不對而打算改變時,卻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發展時間,再加上競爭大、壓力大,便使他沒有‘破而後立’的魄力。

蹲在身前三十多名幫中骨干,是他叫來商議大事的。可是這些人控船、打架是一流好手,大字卻不識幾個,若是王念祖讓他們去砍人,絕無二話;可是說到長遠大事、發展大計什麼的,簡直就是在難為他們了。

他們一個二個雙手抱胸的蹲在地下,有的人左顧右盼、有的人神思不屬。而更多的人,卻將下巴支在手臂上,要麼是默默的盯著眼前空地,要麼是百無聊賴用手指在地上畫著連自己都不知是啥的‘圖桉’。

總之,就是沒有一人敢與王念祖的目光對視,若是被王念祖誤以為有主意、而叫起來發言,那就丟人了。

站在遠處的二十多名青年,他們是一郡風華正茂的青年人,胸中充滿了熱血,表現出現的神情和長輩們憂心忡忡不同,一個個都緊緊的攥著拳頭,憤怒的胸膛就像風箱似的起伏不定,似乎在憋忍著極大憤怒一般。

他們這次的危機來自近幾年崛起的江南盟,江南盟一開始便以勸說、以利誘、以逼迫等等手段兼並了無數中小幫會,誰不答應誰就死,若是遇到實力相當的幫會,江南盟便利用官場上的關系,將該幫首腦一一弄死,然後再行吞並之事。如此幾年下來,江南會一躍成為第一大幫。

江南盟對玄武幫早有吞並之心,協迫王念祖不成之後,便以暴力的手段在陸上、在水面上打擊,同時又用官方力量來壓制,久而久之,玄武幫的實力便銳減成了這番模樣。

實際上,前年的時候玄武幫便招架不住了,只是在玄武幫將亡之際,江南盟忽然收斂起來,改擴張為內部整合。從而給了玄武幫喘息的機會。但是暗中的打壓肯定少不了,故而玄武幫能生存、卻不能壯大。

時至今日,江南盟又開始了他們擴張態勢,而經過幾年的內部整頓和消化,江南盟的實力和凝聚力更甚當年,所作所為自然也更加霸道了。

幾天前,江南盟竟然把玄武幫十條承運官糧的大船扣在黃河之上,若是王念祖不投降,那麼他們便將大船燒了。

玄武幫所承運的這批糧食不僅是官糧,而且還是朝廷支援涼州的軍糧,這批糧食始自河陽倉,到了關中之後,將會趁著渭水水流量大,直接運到渭州襄武縣,在此下貨後,再由陸路運往涼州桃州軍的官倉。

這是涼州軍方用來備戰的軍糧,一天都不能延誤,所以別說連同大船被燒毀了,便是延誤了日期,作為承運人的王念祖也要受到律法、軍法的嚴懲。

若是因此導致軍隊大敗,軍方也只認定是糧食不到,才導致軍隊大敗,至于延誤的理由,通通都與軍方無關,因為那是官府才要去管的事。而官府為了給軍方一個交待,肯定把王念祖等首腦殺個滿門抄斬。

所以江南盟這一回,完全就是陽謀陰謀一起上,除了投降之外,似乎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了。

王念祖見蹲在地上的「宿老」都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不由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了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沉聲叫道︰「王滔。」

「孩兒在!」一名古銅色皮膚、濃眉大眼的青年大步上前,向王念祖行了一禮。

他是王念祖的長子,文武雙全、沉毅有識度,同時也是王家和玄武幫年輕一輩中的領軍人物。

「今天我們要是拿不回那十條大船,我們玄武幫算是完了,這是我和無數兄弟用命打下來的基業,我唯有用命來守護,即便是死,我也要向江南盟討還一個公道!我死之後,你就帶著兄弟們投奔史萬寶。」王念祖吩咐道。

王滔大聲道︰「阿耶怎麼能這樣說,咱們玄武幫沒有一個人是貪生怕死之輩,大不了就跟他們江南盟拼了,若是誰敢不忠不義,我第一個滅了他!」

「說得倒是好听!」王念祖搖了搖頭,慘然道︰「兄弟們都是拖家帶口的人,有一門老少需要他們養活。我們怎麼去跟那些亡命之徒拼?又拿什麼去跟人家拼?是我自己無能,是我保不住玄武幫,此事由我一人承擔,不用你們來操心!」

「阿叔,我們跟他們拼了!」一名青年走了出來,向王念祖行了一禮,然後怒不可遏吼道︰「自我何烈呱呱落地,就是玄武幫的一員。每一個想要圖謀我們玄武幫的人,都是我的敵人。如今都被他們逼到這種地步,我們絕對不能再忍了,大不了和他們同歸于盡。」

何烈說完,那些青年盡皆神情激動的走了過來,紛紛叫嚷道︰「阿叔,跟他們拼了,大不了一死。」

王念祖見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難過,這些青年是他培養起來的漕丁遺孤,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

這些充滿朝氣的孩子,不僅是玄武幫的希望所在,而且已經成為玄武幫的中堅之力了,只好日後稍加磨練,必成大器。但是江南盟實力強大,又有強硬的後台,玄武幫根本就斗不過,所以他又怎麼可能讓這些孩子白白去送死?

他瞪了何烈一眼, 的拍著大腿,大聲吼道︰「這是我的命令,難道我的命令你都敢不听了嗎?」

「阿叔,弟子絕對不是抗命不遵,可……可是這樣的命令,弟子寧死也不想听……」說到委屈處,何烈這偌大一條漢子竟然流下了眼淚。

何烈之所以如此惶恐,倒不是王念祖這個人如何嚴厲,而是王念祖定下的幫規十分嚴厲,他承擔不起抗命的罪。

他們是一群生活在律法之下、卻又游離于律法之外的群體,既有「江湖人」的特質、卻又必須遵守官府的制度,與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截然不同。

在漕運過程中,他們要受到官員、小吏的層層盤剝,如果不滿足他們就予以刁難,拖著不許過關,誤了期限損失都是你的。而在各處碼頭上休息時,地頭蛇也會勾結地方官員生事滋擾、敲詐勒索……

這些,都不是暴力能夠解決的,所以以漕運為生的大小幫會,未免桀驁不馴「弟子」的意氣用事,給幫會帶來大麻煩、大損失。便制定一套嚴厲的制度來約束自己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帶有軍法性質的嚴峻「家法」、「幫規」。

由于青年之中,愣頭青極多,而這類人自以為是,向來是麻煩制造者,當長輩去幫他們擦的時候,他們非但沒有感激,反而還將長輩的委曲求全視為軟弱無能、沒有骨氣和血性;所以各個幫會為了約束好這類人,同時也為了讓帶隊長輩更好的完成任務,便把「不能違抗長輩命令」提升到最為嚴厲的高度。

如今王念祖說到「抗命」這條,連死都不怕的何烈愣是嚇哭了。

「阿叔,大事不好。」一個鼻青臉腫的漢子跑了過來,大聲說道︰「有人殺上門來了。」

「是不是江南盟的人?」王念祖等人大驚失色,蹲在地上的宿老們也紛紛站了起來。

他們玄武幫已經沒落到只剩下十條老舊大船、二十條小船了,而江南盟卻擁有大船三百多艘,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也不值得江南盟這般大動干戈;而且他們要想滅掉玄武幫,根本就不必這麼麻煩。但是江南盟這個新興「漕幫」所覬覦的對象,根本就不是那些舊船,而是他們這幫人。

原因是江南盟發展過快、底蘊不足,他們船只雖多,可是經驗豐富的老船夫卻很少;像三門峽這種險要地形,根本沒有幾個「船老大」敢過。為了避免船毀人亡的事故,江南盟只好讓東方來的船只先在三門峽前方碼頭停下,然後改走一段陸路,接著再把貨物裝到西邊等候的船只;這麼一來,且不提搬運過程中錢財損耗、人力損耗,光是時間就耗不起。

而玄武幫作為老牌漕運幫會,現在剩下的這些人,都是在險要地形中優勝出來的老手,只要黃河沒有冰封,他們的「船老大」都能全程開船通過所有河段,如果江南盟能夠降服玄武幫,那麼馬上就會增加幾百名可以全程航行的「船老大」和水手。

可是玄武幫這些願意留下來的人,本身就是重情義、念舊情的人物,所以江南盟的高利根本誘惑不了他們;而江南盟的目的就是他們,自然不能下死手殺掉,于是氣焰萬丈的江南盟在對付玄武幫時,一直束手束腳。

代表徹底敵對的殺上總部的行為,江南盟更是從未做過。

如果這次打上門來的人,是江南盟,那便表示江南盟失去了耐心,將行動從暗斗、逼迫升級到暴力打擊。

若是暴力對決,玄武幫必死無疑。

「不是江南盟,是另外一幫人!」漢子看了王念祖一眼,低下了頭,繼續說道︰「為首的是一名小娘子,她自己說是來拯救我們的。」

听說不是江南盟的人,王祖念稍微松了一口氣,問道︰「既然自稱是拯救我們,為何打人?」

漢子的聲音更低了︰「小娘子很美,弟兄們一時間忍不住……」

「你們忍不住調戲人家了?是也不是?」

「嗯!」漢子點了點頭,聲音低微的說道︰「不是弟兄們忍不住,都怪她自己長得太美。」

「大長老,將這幫不爭氣的家伙給我逮了,然後依幫規處罰!」王念祖怒極而笑,你們調戲了人家,還怪人家長得太美,你們眼中還有王法嗎?還有幫規嗎?

更何況,人家是帶著善意來的,不管最後談得如何,都不至于走向不死不休的敵對。

可你們倒好,竟然在這個要命的時候,把這個極有可能成為盟友的女子給調戲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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