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姮在水中忘了掙扎。
那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 如同無孔不入的風,隨著她的七竅鑽入大腦,先在腦海里先拼湊出一幀幀畫面, 最後將畫面連成絲滑無比的回憶。
衛澧抓著她的腰, 將她從水底帶上來。
趙明心一並纏上兩人, 被衛澧皺著眉頭撕開, 又扔回水里了,任由她繼續撲騰。
他實在不是什麼善心的人, 趙羲姮又向來與她不對付,不摁著她的頭借機把他淹死,都是這些年儒家聖賢的不懈燻陶。
趙羲姮撲在他懷里吐了幾口湖水,打了個哆嗦。
她體格子好, 沒暈。
衣裳全都濕了,但多披一件算一件,衛澧把自己的外衫解下來給她。
侍人一半呼呼啦啦圍上來噓寒問暖喊太醫,一半去撈趙明心。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趙羲姮一把撲進衛澧的懷里, 至少大家是這麼認為的。
衛澧腰上被她狠狠揪著揉擰了一圈兒,他疼得幾乎表情失控, 趙羲姮趴在他耳邊小聲威脅, 「別喊出來。」
說著又濕了勁兒。
衛澧委屈, 又不是他把人推下去的。
這丫頭怎麼好賴不分, 一上來就掐他呢?
「咱倆的帳, 我慢慢跟你算!」
趙羲姮一想起剛才眼前的一幕幕, 氣得恨不得把衛澧身上的肉都咬下來。
好啊,就說他怎麼對自己那麼好,慣天慣地的要什麼給什麼。
原來他上輩子那麼對她?心里愧疚吧?
她仔細數數, 可真不錯,搶親、大冬天晚上不給她穿衣服、掐她脖子。
不愧是衛澧,可真他媽的像樣。
「疼疼疼。」年紀小小,手勁兒挺大。
「現在,抱我回去!」趙羲姮壓低聲音命令。
行吧,小公主說什麼是什麼。
衛澧將她橫抱起來,掂了掂,還是忍不住說,「你多吃點兒飯,飄輕的。」
哼,趙羲姮才不听,把頭別過去。
別以為現在臨時抱佛腳地關心她幾句,她就會忘記上輩子他對自己多差。
衛澧哪知道她心里想的,把人抱回去,又端了姜水,看著她喝。
他渾身還是濕漉漉的,頭發上滴著水,走到哪兒不一會兒地上就會堆積起一小灘淅淅瀝瀝的水。
趙羲姮抱著姜湯,裹著厚厚的被子看他,神色不明。
「辣嗎?給你加點兒紅糖?」衛澧把自己的手掌搓熱,貼在她額頭上,又握在她的手背和手腕處給她捂手。
他沒敢坐她床上,怕給她被褥弄濕了。
「不……不辣……」她有點兒惡毒的話和矯情的念頭,一瞬間竟然被掐滅了,甚至還有些憐惜他的心思。
衛澧搖了搖頭,像小動物甩干皮毛上水珠一樣的動作,把頭發上的水甩掉。
趙羲姮被他甩了一臉的水,隨手揪了個軟枕扔他,心里那一點點莫名的悸動和心酸都沒了,「你要死啊要死啊!」
衛澧一邊躲,一邊不忘討伐她,「你這小沒良心的丫頭片子,怎麼恩將仇報?今天要不是我把你救出來,你還不知道要在湖里喝多久的冷水呢!」
「你還好意思提恩情?」是他要算賬的,可不是她非揪著不放。
「你掐我脖子,大冬天不讓人給我披衣服的事兒我還記得清楚!」
「我什麼時候掐你脖子了?」衛澧矢口否認。
「在平州!你忘了我還記得清楚!」趙羲姮說到激動處,披著被子站起來指責他。
「你說平州?」衛澧也顧不得跟她拌嘴了,抓著她的胳膊搖晃著問,激動到說話都結巴了,「你……你還記得什麼?」
「你對我不好的地方,我全都記得呢!」她微微揚起了精巧的下巴,等著看衛澧神情錯愕。
卻只見衛澧與她所預料的完全不一致。
他像是哭又像是笑,眼眶紅紅的,嘴角卻扯開了,然後蹲下來,抱著膝蓋,像是在平復什麼復雜情緒。
趙羲姮覺得得慌,也覺得他像是在發神經。
她跳下床,蹦到他身邊,戳了戳他的肩膀。
還沒等她說話,他突然站起來,眼楮亮的嚇人,直直盯著她,然後忽然抱住她,將她拋起來。
趙羲姮︰「誒,你瘋了?」
她嚇得抓住他的衣襟。
衛澧還是沒說話,眼楮 亮,像個吐舌頭的大狗。
趙羲姮︰「。」
他好像陷在什麼情緒里難以自拔了。
趙羲姮︰「我說我想起你上輩子對我很糟糕了!我最討厭你了!」
衛澧︰「……」
討厭他……
衛澧眼里的光黯淡下來,手臂繃緊的肌肉變得松弛,慢慢將她放下來,繼而急切地追問她,「那你能記得多少?你是不是還不記得去不咸城之後的事情?你好好想想!」
別討厭他。
「我就算記起來多少,也討厭你!」趙羲姮把他推開,剛才被他一陣發瘋似的往高處拋,攪得胃里不舒服。
「我怎麼會喜歡一個一開始就對自己不好的人?我這個人超記仇!那麼多人都喜歡我慣著我,我當然要喜歡一個一直對我好的人了!」
趙羲姮就算有了上輩子的記憶,但這輩子還是被嬌慣壞了,她惡劣地撇撇嘴角︰「就是不喜歡你。」
腳步聲噠噠噠由遠及近,趙星列像一陣風一樣席卷進來,拉著趙羲姮跟抽陀螺似的轉圈︰「沒事吧沒事吧,大閨女?」
然後又捧著她的腦袋模了模︰「可別發燒了大閨女。誰把你推下去的?告訴老子,老子給你討回來!淹死他丫的!」
他又轉身看向衛澧,想模模他的頭發,卻意識到這孩子已經長大長高,不能再模腦袋了,于是改為拍拍他的肩膀,嘉獎道︰「大兒,今天可多虧了你!趕緊的去換衣服,姜湯喝了沒?別受風了!」
他大兒真是太實誠了,像個小傻狗,將來找兒媳婦兒一定要找個精明的平衡一下才好。
衛澧被趙羲姮剛才的那一番話刺激的不輕,就連趙星列跟他說話,他都神志恍惚。
他有許多新的問題陸陸續續冒出來,但趙星列還在,他不能問。
只能深深看了趙羲姮一眼,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離去。
懟人一時爽。
趙羲姮晚上睡不著了,她在自己不過分和自己過分之間來回牽扯。
最後抱著被子,迷迷糊糊陷入環境。
她很明確知道那不是夢,因為夢才不會如此真實。
趙羲姮見她和衛澧成婚了,生了個女兒,小名叫梔梔。衛澧喜歡她喜歡的要命,她也好喜歡衛澧啊。那個男人跟個紙老虎一樣,還扣扣搜搜的攢錢給她們娘倆買禮物。
她心揪起來,哇的一下在環境里哭了。
白天怎麼能跟衛澧說那麼狠心的話?
她喜歡他的。
趙羲姮一下子從幻境里彈出去,入眼是滿目的漆黑,已經子時了。
她抱著被褥,氣喘吁吁坐起來,額頭滿是虛汗。
不行,她一定要去找衛澧,今晚不去找她,她睡不著覺。
趙羲姮起身,趿拉著鞋,連一件外衣也沒披,悄悄推門去了。
寢殿門前守夜的侍人睡得香甜,但正殿外的守門侍衛必定還精神抖擻的,她深更半夜去找衛澧說話,才不能讓他們跟著。
趙羲姮爬上了牆角的樹,然後順勢坐到牆上。
麻利地翻了下去。
多學一門技術是有用的,例如翻/牆。
她悄無聲息的落地,半點兒沒驚動那些侍衛。
趙羲姮前幾年不喜歡衛澧,所以不想同他挨近了住,這些年兩人關系好轉,加上趙星列有意拉進兄妹關系,衛澧的居所便挪到趙羲姮隔壁的宮殿了。
她一翻進去,就是衛澧的地盤。
趙羲姮瞅了瞅自己的腳,再看看圍牆。
好家伙,剛才不小心把鞋弄掉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還能再回去取是怎麼的?
只能呲牙咧嘴,半點兒聲音不敢出的溜進去。
衛澧白天跳了湖水,重陽時候,湖水已經泛著寒意了,他未及時更換衣裳,連口姜湯都沒喝,晚上時候就發起了熱,還是侍奉筆墨的侍人發現了,請太醫來開了藥。
他睡得並不安穩,縮著身子,那麼大個床,他偏偏要貼著床板睡。
趙羲姮看了看自己的腳,隨手扯了他的床幔擦了擦砂礫,然後往床上一滾,滾到他身邊兒。
縱然睡著,衛澧還是有些敏銳的,他反手模到了一團冰涼柔軟的東西,還不小。
「是我呀!」趙羲姮悄悄說。
摟緊了他的胳膊,生怕他把自己扔出去。
衛澧登時嚇醒了,往後一退,腦袋砸在床板上。
趙羲姮眼楮真亮啊,外面燭火幽幽,她眼楮里像是藏了一團星光。
但是,趙羲姮怎麼來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拉拉扯扯,這是做什麼!
衛澧感覺自己這樣好沒見識,甚至有些失態。
他強撐著一股鎮定,盡量坦然自若,甚至帶了絲絲嘲諷,「你怎麼來了?不是說最討厭我,這輩子都不喜歡我嗎?那半夜上我的床?」
但因風寒發熱而沙啞的嗓音,誅心程度直線下降,只讓人覺得可憐。
瞧瞧,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饒是趙羲姮臉皮厚也有些扛不住,紅了。
「你生病啦?」她傾身去,探在衛澧腦袋上。
是火熱的。
「喝藥沒有呀?太醫來看了嗎?怎麼說?」
「用不著你管,」衛澧往後躲,卻不曾真正對她上手,用行動演示了什麼叫欲拒還迎,「你離我遠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 趙星列:爸爸的好大兒,爸爸來探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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