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一寸寸被敲碎的滋味, 世上沒多少人嘗試過。
趙星列看著自己的血肉從完整的,一寸一寸變成爛泥,他渾身戰栗起來, 狠狠啐了一口, 牙關咬緊, 豆大的汗珠如雨滴一樣簌簌滾出。
黑暗中, 走馬燈一般的劇情不斷在眼前閃現,他像是看客, 被迫觀看了一場戲,這玩意可比自己上輩子看電影刺激多了。
他看自己死後,弟弟繼承皇位,唯諾不前以至山河凋敝, 恨得想要把不成器的東西一腳踢死。
又看到自己的女兒竟然還要去高句麗那小破地方和親?
呵tui!狗娘養的!他的心肝肉。
「陛下!陛下!」
他猛然睜開眼楮,瞳孔失神地縮成窄窄一條,恍若深淵跌落,地獄里走了一遭。
等等,他後面的劇情還沒看到, 別叫醒他……
「陛下終于醒了。」
「陛下方才夢魘了,出了好多的汗。」
「陛下, 陛下……」
趙星列只覺得疼, 渾身上下都疼, 真真正正像是骨頭被碾碎了似的。
他疼的爬不起來, 心又亂, 干脆躺平了。
一圈人圍上來, 抻著大頭大臉,像是一群胖頭魚。
他眨了眨眼楮,這些人, 竟然這樣年輕?與夢里的,差了要將近六七歲。
到底方才的是夢,還是現在的是夢?他一時間竟分不清晰。
莊周夢蝶的事例,竟真實發生在他身上了……
經歷過一睜眼就穿越成一國太子的事情之後,趙星列內心很平靜,甭管他是又重生了怎的,他都能接受,但他剛才看到的要真是上輩子的結果,他第一個就要劈了他那個狗犢子弟弟!
所以首先,他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重生了。
「今年是哪年?」
「今年是您登基的第四年您忘了?」
周圍人嘰嘰喳喳,吵得他頭都大了。
他提取到有效信息後,煩躁地閉了閉眼楮。
很意外,夢里點點滴滴的事情都像是灌在他腦子里一樣,他隨手一拎,一段記憶就清晰起來了。
第四年,第四年……
夢中第四年春他東征高句麗,當年秋立平州,臘月十二,妻子因突發心疾病逝。他無比希望夢中都是假的。
趙星列刷的一下彈起來,身上的疼也顧不得了,披衣穿靴,扶著床跑出去,去翻書案上的信件,「如今幾月份了?」
「十月了,陛下,今日十月十五。」
眾人都是模不著頭腦,陛下一覺醒來,竟變得如此古怪。
好像安靜了許多……
十月十五,趙星列回憶了一下,在夢里,這是宜寧最後一封家書傳來的日子。
若今日晚間當真有家書,那就說明,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他又重生了!
戌時,只听得營地外一陣跑馬聲,接著驛使高呼,「宮中書信!」
人將封了火漆的信件遞進來。
趙星列泄了一口氣,竟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心又吊起來了,五味陳雜。
宜寧的心疾,多是勞累驚悸誘發。
上天既然給了他一次機會,他自然要把握住。
一輩子那麼長,他有的是時間循序漸進,大周強盛非一日之功,莫如上世和個毛頭小子一樣執拗。
但是,他上輩子眼楮是被屎糊住了?
選了謝青郁那麼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小兔崽子做女婿!但凡那小崽子爭點兒氣,反了他丫的,還能讓他閨女去和親?
要是換他,他管什麼天皇老子正不正統,干脆自立把人搶過來,瞻前顧後一點兒魄力都沒有,tui!
氣死了!
還有他那個弟弟。
趙星列越想越生氣,氣得都快成一只河豚了。
他媽的一個個都是一坨爛泥,他弟弟是爛泥地里最爛的那坨泥。
你治國理政沒腦子,看個孩子你還看不明白?
孩子你慣著不就行了?我閨女要星星你別給她摘月亮,從我手里撿漏個皇位還不偷著樂對他閨女好點兒?
他女乃女乃的!他爺爺的!
趙星列覺得自己罵人的話都不夠用了,他重活一遍,想罵的人實在太多。
第二日天還沒亮,趙星列便迫不及待班師回朝了。
他二十登基,如今二十有四,正是最健盛的年紀。
人人都知道惠武帝脾氣不好,又烈又硬,生起氣的時候不跟人家世家公子似的掉書袋罵人,而是直接罵爹罵娘罵人家祖宗。
挺粗俗的,跟個軍營里的大老粗似的。
不過他但凡閉上嘴,模樣俊俏的也是能在晉陽排前幾號,不然當年也不能騙得到皇後娘娘了。
他跨坐在馬上,脊背挺直,寬肩窄腰,身姿修長,渾身透著一股生機勃勃的英氣。
尤其一雙眼楮,流轉間極為干淨澄明,亮的讓人心動,絲毫不像在宮廷里沉浮多年的人。
衛澧只記得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一天,他平平常常吃完飯,平平常常和媳婦兒孩子逛園子,然後平平常常抱著媳婦兒睡覺,結果一睜眼就來到了這個烏漆嘛黑的地方。
四肢上鐵鏈嘩啦啦作響,他伸伸胳膊伸伸腿,驚覺自己變成了小小的一個。
鐵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一個男人端著稀粥進來,扔在他面前,「吃吧。」然後飛快掩上門又走了。
這橋段他熟啊,這人他也熟啊。
這不就是他多年之前待的地方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九歲或者十歲的時候被關到山洞里去,跟野狗為伴。
不行,太羞恥了,這輩子不能再等著媳婦兒來救了。
他扯了扯鏈子,忽然想起來,他現如今六七歲的模樣,那他老丈人和老丈母娘都沒死呢!都還好好活著。
老丈母娘病死的,他抓抓頭發,這不知道怎麼辦,但過幾年,他老丈人會在與鮮卑交戰中不幸殉國,他不能再看著老丈人死了。
趙羲姮那麼委屈的童年,他可不想讓她再過一次,倆人能保一個算一個。
趙星列一回宮,他寶貝女兒還認得他。
一見他便急吼吼邁著小短腿跑過來,趙星列把她托在脖子上,逗得她咯咯笑。
趙羲姮脖子上掛著的長命鎖叮當作響。
沈宜寧臉色不大好,她原本就身體不濟,趙星列常常出征,女兒年紀小要人多照看,前朝後宮皆是她一力維系,委實有些難以支撐。
她對趙星列這個丈夫沒有半點怨言,反而很支持他,無論他怎麼問,回信都是自己安好,身體很好,舊疾也不曾復發。
沈宜寧對大周,也充滿了維護和期待,她看著這樣一個平平的國家,在丈夫手中逐漸變得生氣起來,也很想為百姓做些事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趙星列不在的時候,替他守護好國都,半點兒後腿都不想牽扯他。
趙星列跟她生不起氣,也沒理由沒資格生氣。
他一心都掛在開疆擴土上,連家都顧不得,每次宜寧說好,他就信,他是個合格的君主,卻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你這次怎麼回來這麼早?」沈宜寧勉力笑笑,盡量將虛弱掩飾起來。
趙星列忽然手腳無措起來,在上輩子,他也已經好多年不曾見過宜寧了。
最後的印象,便是她送自家出征,言笑晏晏,說等他回來。如今再見,所有的音容笑貌全都清晰起來。
他二十九歲血灑疆場的時候,沈宜寧已經死了五年。
趙星列那段黑暗里走馬燈似的光景,見到了女兒十五歲的樣子,長得和宜寧像,脾氣和他像。
他眼眶有些酸,上前,將她輕輕抱住,「想你了。」
沈宜寧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臉頰發紅,「孩子還看著呢,你肉不肉麻,一輩子那麼長,非得趕這點兒時間?」
趙星列搖搖頭。
他不希望沈宜寧的這輩子,也只有二十二年。
原本趙星列回來,是件所有人都高興的大好事。
趙星列唯一的弟弟,宋王趙星陣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他沒想到,他哥回來的第一天晚上,就拎著棍子進了他的王府,把他從被窩里薅出來,拎著脖領子打的他鬼哭狼嚎。
趙星陣一邊哭一邊嚎,捂著自己的頭,「哥,兄長,大哥我錯了嗚嗚嗚,我不該躲懶不處理政務,我不該把政務只留給皇嫂,哥你饒了我吧!」
他能有什麼壞心眼兒,不過是這輩子就想當個驕奢婬逸混吃等死的閑散王爺罷了。
趙星列在外征戰,朝中折子自然要分攤給輔政大臣。
但臣子俱是外人,他干脆將朝政交由沈宜寧和趙星陣代理,但趙星陣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半點兒用的指不上。
趙星列越想上輩子的事兒,就越氣,下手更狠辣了幾分。
他那個不爭氣的弟弟,鼻血流了一地。
惠武九年,趙羲姮正九歲。
衛澧早已尋了機會逃離魔窟,十歲那年做童子兵入了伍從了軍,今年十一二歲,他謊報年紀,說自己十三,有了去前線的機會。
軍中不乏年紀比他小的,大多都在伙房或給軍醫打下手。
趙星列蹲在高高的土坡上,隨手撿起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看著對面鮮卑廣袤的土地。
上輩子他就死在這兒。
衛澧也看著河對岸,暗下決心,這就是上輩子他老丈人埋骨的地方,他不會讓老丈人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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