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天空一望無際, 沒有一絲雲也沒有風,灼熱的溫度炙烤著果-露在外的皮膚,皮膚上附著的毛發因為過高的溫度而卷曲了邊緣,反常的炎熱氣候令整支小隊都陷入了低迷。
「媽的, 這種鬼天氣那些怪物到底是怎麼活下去的?」
「它們不吃不睡不喝水, 當然能活下去。」
「我都快曬出屎了, 他媽的它們還那麼活躍!」
有隊員停下腳步, 向天際遠眺, 目光復雜,神情中說是向往, 又有些隱秘的憤恨,「有時候真想過去看看後世界里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這句話一出,其余抱怨的人都靜默了。
是啊,從小所有人都被灌輸了「在黎明到來之前, 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訓誡,他們是天生的戰士, 生來為了戰斗,生來就是為了流血犧牲, 為了那個黎明的到來,可那個虛無縹緲的黎明又到底在哪里?他們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只有希望而看不見未來的日子?
所有人都齊齊將目光望向遠處,昏黃的天在最遠處接近于一種深沉的灰, 像倒灌的深海底部, 他們像望梅止渴的將士, 都忍不住咽了咽干澀的喉嚨,恨不得立刻沖過去看看世界的盡頭到底是不是那個美好的後世界。
「都在干什麼?」
蜿蜒的隊伍之首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像一桿筆直的標槍站在前方,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住那雙發亮的眼楮, 「累了?渴了?心野了?」語氣平淡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鷹隼一樣的目光滑過眾人,將蠢蠢欲動的幾人強行鎮壓下去。
眾人低下頭,一言不發地望著腳下綿延的沙地,呼吸著帶有細沙的悶熱空氣,胸膛里刀割一樣的疼與氣悶,但是無可奈何,在嚴酷的執行官面前,他們只能服軟,心里有再多的埋怨不快,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繼續行軍,前往戰場。
徐咨羽回過身,腳步陷入柔軟的沙中,余光瞥向暗灰色的天際,其實他也在想︰後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美好、安寧、和平。
「景總,這天氣看著要下大暴雨。」
張強站到景深身後,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灰色的天,「還要去嗎?」
「去,下雨而已,又不是下刀子。」景深不在意道,立刻就鑽進了車。
張強也上了車,因為要與老董事們談判,所以心里很忐忑,不安寧。
車里靜得迫人,張強只好將目光移向車窗外到處亂看,巨大的熒幕前一閃而過一張華麗又張狂的臉孔,是最近很紅的搖滾歌手,打扮得很夸張,在舞台上歇斯底里的,他搖了搖頭,不是很能欣賞現在年輕人擁護的審美。
事情談得不順利,會議如同戰場,景深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眾人不歡而散,張強頭上出了很多汗,拿手帕擦了自己的短發,「景總,您先回去,我留下來和各位董事再聊一聊。」
再有魄力,景深也還是個小少年,跟各位董事喝酒社交他不適合,景深一點頭,也不逞強,只輕聲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
張強在他身後輕輕笑了一下,覺得景深這樣有點「人小鬼大」的意思。
景深坐車返回,來的時候心里有事,一路都在盤算,回去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外面的天氣,天空真的是很灰暗,像是要下一場暴雨。
助理把傘仔細地疊好,手上拎著一大堆東西,傘只能插在咯吱窩里,他碎碎念地跟在自己帶的藝人身後,小聲道︰「要下大雨了,演出是露天的,到那估計就得取消了,還不如不去。」
「別說廢話,」藝人回過頭,他長了一張白淨漂亮又桀驁不馴的臉孔,烈火玫瑰一樣瞪了自己的助理一眼,「這是難得的一次機會,我絕不會放棄。」
助理訕訕地低下頭,「我這不是心疼你嘛。」
楚歌並不需要牛帥帥的心疼。
組合解散,各奔東西,他沒有後台,只能靠自己,就算是一場不給錢的露天商演,只要有人能看得到他,那就是他的機會。
天的確是很暗,天氣也很壞,灰色逐漸加劇,成了一種具有威懾性的黑,暴雨如期而至,天地成了一塊漆黑的幕布。
——沙地里,高大的身影從身後拔出雙劍,拔出陷入泥濘沙丘的長腿,義無反顧地沖向戰局。
——暴雨和側身撞來的車同時將車里的少年擊倒,在天旋地轉中,眼眸里染上了鮮紅的色彩。
——雪白的臉孔在大雨瓢潑的舞台上努力綻放著陽光的笑容,即使台下空無一人,依然在放聲歌唱。
同一個時間里,他們所經歷的是不同的事。
景深坐在徐咨羽和楚歌中間,語氣輕描淡寫,內容驚天動地。
徐咨羽倏然起身,「精神病患者?」
楚歌也想急的,但徐咨羽先急了,他就慢點急,先縮在一邊听,說實話他沒听懂景深什麼意思。
「我在精神病院里也見過一個你,」景深起身,拍了拍徐咨羽的肩膀,面色凝重,「過來說。」
楚歌一條腿直挺挺地架在腳凳上,想跟上去,腿卻使不上勁,想想還是算了,他們要說悄悄話就讓他們說,他們樂意說,他還不樂意听呢。
再說了,都什麼關系?誰能管誰呢?同盟會都沒了。
楚歌想通了,一倒頭,嘴里開始哼歌,心想他怎麼就唱搖滾了呢?他能唱搖滾嗎?
套房很大,有個很寬敞開闊的陽台,景深和徐咨羽兩個人站在陽台上,正能看見酒店院子里的露天游泳池。
游泳池里暫時沒人,徐咨羽很想試試從這麼高的套房里跳下去,能不能濺出一朵大水花,也讓他清醒清醒。
「長相差不多,應該和你這張臉一樣,」景深語氣平淡地開了口,「頭發太長,時間太短,我也看得不是那麼清楚,據說是個嚴重的妄想癥患者,成天嚷嚷著要拯救世界,解放全人類。」
「你砸斷了我的一根肋骨,」景深看了一眼身側的徐咨羽,糾正了一下話里的語病,「是那位精神病患者。」
徐咨羽很長久地沉默著,至少沉默了有幾分鐘,再開口的時候嗓子有點啞了,「怎麼砸的?」
「他從樹上跳下來,我正好站在樹底下。」
「斷的是哪一根肋骨?」
這回輪到景深沉默了,他只沉默了一會兒就答道︰「你救回來的那一根。」
徐咨羽其實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景深的意思,只是覺得很荒謬,不可接受的荒謬,腦海里一段一段地閃回過記憶里的片段,有一些東西正像化開的沙子一樣慢慢坍塌。
「好……」徐咨羽手握在欄桿上,眼楮直勾勾的,「我想想。」
景深從陽台退了出去,讓徐咨羽獨自消化這點信息量,又回到楚歌那和他解釋。
「平行世界?世界上的另一個我?」楚歌也終于听明白了,眨巴著大眼楮,興奮道︰「所以,我和你來自不同的世界!」
楚歌的接受度比景深想象得要高,最關心的就是——「我在你那個世界紅不紅?」
景深回想了一下網頁上的信息,實事求是道︰「挺紅的。」
楚歌欣慰了,他又想問那景深的世界里他有沒有家人,猶豫了一會兒,他坐直了一點,試探道︰「你跟我,我說的是那個世界里的我熟悉嗎?」
景深搖頭,「不熟。」
楚歌略略感到失望,「哦」了一聲之後又在椅子上躺了下去。
偌大的套房里三人一人一個地方,各自無言地思考。
楚歌先動了,他模到一邊的拐杖,費勁地站好,看了一眼不遠處窗簾垂地遮住了人影的陽台,又看了一眼背對他坐在沙發上的景深,發現他們現在真是四分五裂,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既然是不同世界的人,那就更談不上什麼合作了,總歸他們會回到各自的位置當中去。
「我走了。」楚歌草草道別,不說什麼總結煽情的廢話,那不瀟灑,再說本來也沒多少感情,受劇情影響才勉強有了些糾葛而已。
楚歌撐著拐杖推開門,門外牛帥帥和管家還有管家手里抱著的小妹,三雙眼楮一齊眼巴巴地看向楚歌。
楚歌聳了聳肩膀,語氣輕松地對牛帥帥道︰「好了,結束。」
牛帥帥一頭霧水,結束?什麼結束?
管家著急道︰「楚先生,先生怎麼說?」
「沒說什麼,」楚歌滿臉的不在意,「從現在起,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管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楚歌和牛帥帥兩人離開,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小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小妹柔軟的背上,他很傷心地閉了下眼楮,不知道該怎麼辦。
套房內,景深坐在沙發上,背後有陽台吹來清冷的風,楚歌和徐咨羽的反應都在他預料之外,他以為徐咨羽會更冷靜,楚歌會慌亂無助一點,事實卻正好相反。
他還從來沒有在徐咨羽臉上看到過那種神情,看上去平淡冷靜,可他面部肌肉的抖動,眼神的凝固都在暗暗顯示他內心的不平靜。
景深單手扶住額頭,手指慢慢地摩挲著蹙起的眉峰,嘴唇也逐漸抿緊,徐咨羽的這種反常竟讓他也感到了一點慌亂,一直看上去可靠得像山一樣的男人,即使在先前存在誤會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一次是不信任徐咨羽的。
身後的風忽然敞開了懷抱,景深扭頭,徐咨羽從陽台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快,沒有在景深身邊停留,就那麼頭也不回地筆直地走向了套房的門。
隨著一聲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套房里就只剩下了景深一個人。
景深靜靜坐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心里也是什麼都沒想,就是這麼坐著,大腦甚至都變得遲鈍了一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門再次被敲響時,景深翹起的長腿立刻放了下來,意識到自己太過著急後,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步伐不緊不慢地走到門口,他的腿有點麻,清了清嗓子才開了門。
門外的卻不是景深想象中的那個人,而是抱著小妹的管家,滿臉愁容,「先生,您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誰都不要了呢?楚先生和徐先生都走了,您別再趕我走了。」
景深垂下眼眸,小妹似乎看出了主人的無情,鼓鼓的肚皮發出可憐的「嗚嗚」兩聲,它看上去依舊是只沒心沒肺的快樂小狗,其實食量已經悄然減少了很多,兩只烏黑的眼楮里閃動著水光,搭在管家胳膊上的短腿撐著站立起來,毛絨絨的雙爪合在一起,作揖的姿勢求饒一樣拜了拜,「汪——」
景深的瞳孔微微放大。
小妹從到景宅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一只養尊處優的小狗,就像景深曾說過的那樣,它不需要討好任何人,所有普通小狗會的那些討好人類的招數它一概不會,它只要咧嘴笑一笑,甩一甩光滑的辮子就能做全世界最受寵愛的小狗。
「誰教它的?」景深壓抑住內心的心疼和不悅,表面依舊無動于衷。
「沒人教它,」管家微微將小妹托高,小妹仍在不停地雙手蜷在一起上下擺動,管家憋住了喉嚨里的傷心,「它自己學的。」
景深走了,徐咨羽也走了,習慣了鍛煉的小妹老是想跑出去,管家就帶著它出去散步。
「它看到別的小狗這麼做,主人會高興……」
黑葡萄一樣的眼楮閃動著水光,小妹嘴角一咧,吐出粉色的舌尖,又是張快樂天真的笑臉。
要?還是不要?
景深正在內心動搖著,小妹卻是已經跳入了他的懷里,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不自覺地伸出了手。
小妹落到熟悉的懷抱里,在景深的襯衣上瘋刨了幾下,仰頭貢獻出了鼓鼓的肚皮,「汪——」
如果作者也因為劇情的改變而苦惱的話,那就代表他不是作者手里的傀儡,那也代表他可以正視自己在書里產生的情緒。
景深低頭,用鼻尖輕輕踫了踫小妹的鼻子,低聲道︰「對不起。」
管家眼楮一眨,眼淚悄無聲息地落到凹陷的眼窩里,忙用力擦去。
景深抬頭,對管家道︰「其實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景深。」
管家訝異地望向景深。
「你很關心他,可我不是他,我很抱歉,」景深輕模了下小妹的肚皮,低頭回避老人的目光,他怕看到對方心碎失望,「小狗不懂,我相信你能感覺到。」
指月復揉著小狗柔軟的肚皮,小妹舒服地打起了一連串呼嚕。
管家遲遲沒有開口,景深也就耐心等著,忽然他的胳膊兩側被用力捏了捏,力道很大,讓景深不由抬起了臉,管家布滿血絲的眼楮很亮,對景深慈祥地一笑,「先生,小狗怎麼會不懂呢?小狗是不會認錯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