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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後的傍晚, 姜雨來到儲物間,準備換下汗浸浸的舞服。

在她解開舞鞋系帶的時候,無奈地看待系帶月兌了線。

姜雨趕緊月兌下舞鞋,從書包側面的小包里模出針線縫補。

這雙鞋已經被她來來回回縫補過多次了, 無論是鞋尖還是鞋底, 都有不少修補的痕跡。

吳思琳和女孩們練完舞, 走進更衣間, 看到姜雨正在縫補舞鞋, 禁不住冷嘲道︰「穿這種爛鞋上台, 也不怕丟了我們靈雀的臉。」

「就算她進了,也教不上學費吧,白白浪費名額。」

「真想不通,老師怎麼選了她這種人參加推優比賽。」

姜雨掃了吳思琳一眼,輕描淡寫地回擊道︰「這麼快就忘了嗎, 選我,是因為你不夠好, 而我剛好跳的比你好。」

幾個女孩無話可說。

而吳思琳被戳中痛處, 氣得渾身發抖,說道︰「連舞鞋都買不起的人, 就算選上了推優比賽又怎麼樣,學費都交不上, 你有什麼資格進愛斯梅拉藝術中心。」

換了過去,姜雨若是受了這種羞辱,肯定氣出內傷。

但是今天的她, 卻只是淡定地笑了笑︰「我能不能進愛斯梅拉藝術中心,尚未可知,但你是肯定進不了, 所以誰更可悲?」

吳思琳沒想到姜雨的口齒竟變得如此厲害,她說不過她,又覺得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一時惱羞成怒,拉扯了姜雨一下——

「還不是你搶了我的機會!」

姜雨輕而易舉地閃避開,讓她撲了個空。

吳思琳撞在櫃子上,胳膊肘撞得生疼。

姜雨懶得理她,打開了自己的儲物櫃。

赫然發現,儲物櫃里安安靜靜地放置著一雙全新的芭蕾舞鞋。

芭蕾舞鞋被放置在一個白色的薄套里,薄套上還印著vci的logo。

誰都知道,vci是芭蕾舞鞋的高端品牌,全手工生產,保持著百年的匠人精神,每年產量極少,但是量少質優。

在這些年芭蕾舞鞋產業如雨後春筍般冒頭的時候,vci的量少質優,將這個品牌推向了高端甚至奢侈的行業頂尖位置。

姜雨驚詫地從薄套里取出了舞鞋。

這是一雙足尖鞋,白色的緞面泛著均勻的光澤,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手工趕制,使得這雙鞋相比于平常的舞鞋,更像是一雙藝術品。

vci是芭蕾舞鞋里面最好的品牌,每一個練舞的女孩,都渴望擁有一雙vci的舞鞋。

只可惜,vci的鞋價格過于昂貴,而跳舞又格外廢鞋,穿不了幾個月就必須得換新。

因此,真正能耗得起vci品牌的人家,也不多。

女孩們看到這雙vci的足尖鞋,發出陣陣驚訝的嘆聲——

「我的天,姜雨竟然換了雙vci!」

「這雙鞋,和吳思琳腳上那雙有點像啊?」

「當然不一樣,誰知道她那雙是不是高仿的。」

吳思琳看著姜雨手里那雙和自己的vci鞋一模一樣的鞋子,臉色冷了冷。

姜雨恍然想起兩周前裘厲和她談到芭蕾舞鞋的事情。

當時他捏著自己的腳踝,似乎用手指量過尺寸。

但姜雨絕對想不到,他竟然會送給她一雙vci的芭蕾舞鞋!

姜雨知道裘厲的家庭情況,他父親因為虐待罪,早年入獄,母親也不曾聯系過他,因為他精神方面的缺陷,家里親戚又都不願意照管他。

進入聿熙中學之後,裘厲全靠優異的學習成績拿獎學金,才能勉強維持住生計。

他哪兒來的錢,買這麼昂貴的鞋子?

姜雨默然地將鞋子放回書包里,準備去找裘厲問個明白。

而這時,吳思琳叫住了她,說道︰「姜雨,雖然窮得買不起鞋了,但也沒必要買假貨吧。」

「就是,買賣高仿假貨,可是違法的。」

姜雨听到她們說這是高仿假貨,反而松了口氣,漫不經心道︰「高仿怎麼了,吃你家飯了?」

說完便要離開,而吳思琳哪里能讓她這般輕易離開,她攔住了她,說道︰「你要是穿著這雙鞋在愛斯梅拉的老師面前露臉,那可真是太丟臉了。」

「就是!」

邊上有女孩趁著姜雨不備,扯過她的布囊,將那雙芭蕾舞鞋取了出來︰「vci的每一雙鞋,鞋帶上都有獨一無二的編碼,可以在官網上查詢。姜雨,你不介意我們查一查吧。」

姜雨冷聲道︰「查了又怎樣,我穿高仿的鞋,要丟臉也是丟我自己的臉,跟你們有關系。」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穿高仿鞋登台演出,丟臉的是我們靈雀藝術班。」

吳思琳不依不饒地說︰「如果這雙鞋是假的,我們就幫你把它銷毀掉。」

「你們敢!」

吳思琳已經從書包里模出了剪刀,冷笑著說︰「大可以試試啊。」

姜雨想要上前奪回鞋子,幾個女孩趕緊抓住她的手臂,控制住了她,沒讓她靠近吳思琳。

姜雨怒聲道︰「反正是經你們的手,我怎麼知道編碼正確不正確。」

「土包子。」

拿著手機要查編碼的女孩對吳思琳道︰「思琳,把你的鞋子月兌下來讓我一起查一查,什麼是正品,什麼是高仿,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吳思琳毫不猶豫地月兌下了自己的vci的芭蕾舞鞋,遞了過去。

兩雙鞋子放在一起,看起來一模一樣,然而圍觀的女孩們點評道︰「明顯質量就不一樣,思琳這雙,看起來顏色要明亮很多。」

「可不是呢,一分錢一分貨,就算是高仿,假的也成不了真的。」

「看看這系帶,品質差太多了吧。」

姜雨不希望裘厲送給自己的東西,被人這般品評鑒賞,她伸手取回自己的芭蕾舞鞋。

吳思琳眼疾手快,奪過了那雙鞋子。

她料定了姜雨是心虛,因此催促道︰「查查真偽唄,不能因為她的虛榮心,丟了我們靈雀的面子。」

女孩拿起手機,輸入了繡在鞋上的暗紋編碼。

「查到了,這雙鞋是」

那女孩看著手機,臉色倏忽間沉了下去。

「是假貨吧。」

「肯定是假貨。」

女孩不甘地抬起頭來,望了姜雨一眼,咬牙切齒道︰「是真的。」

吳思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奪過了女孩的手機,再三確認,上面顯示的編碼的確是正品。

她極不甘心地望向姜雨︰「喲,不是跟你的有錢男朋友分手了嗎,怎麼腆著臉又貼上去了?」

姜雨奪回了自己的舞鞋,扔進書包里,沉著臉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女生忽然道︰「怎麼可能,思琳,你的鞋子,怎麼會查不到編號呢?」

眾人抬頭朝那個女孩望去,只見她一只手拎著吳思琳的舞鞋,一只手拿著手機︰「你們看。」

其他女孩紛紛簇擁上去,圍觀她的手機屏幕——

「真的查不到。」

「不、會、吧!」

「難不成,思琳的鞋子才是高仿?」

「這」

吳思琳難以置信地模出手機,登錄官網重新輸入鞋上的編碼,果不其然,上面無情地顯示︰對不起,您所查詢的編碼不存在。

「這不可能!」

吳思琳的鞋子是她做外貿生意的舅舅從愛爾蘭帶回來的vci舞鞋,她拿到的第一天就穿到藝術班來了,炫耀了好幾個月呢!

竟然是高仿貨!

女孩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帶了幾分戲謔的深意。

搞了半天,姜雨的鞋子是正品,吳思琳的鞋子才是假貨啊。

姜雨看她氣得發抖的模樣,本來不想痛打落水狗,不過想到剛剛她的舉動,也著實過分了些。

「不是說買賣假貨違法侵權嗎。」姜雨拿起了桌上的剪刀,扔在了吳思琳腳邊︰「絞了唄。」

吳思琳嘴唇發白,不甘地望了望周圍的女孩們。

女孩們自然也是一副吃瓜看好戲的姿態,等待著她下一步的行動。

吳思琳顏面盡失、氣急攻心,抓起那雙被她吹噓了好幾個月的高仿舞鞋,一股腦地絞成了破布條。

待她剪完之後,才有女生馬後炮地說︰「雖然是高仿,但也不是不能穿啦,看著質量還行嘛。」

「就是,剪了多可惜呢。」

見吳思琳陰沉沉的怒容,她們推推搡搡地離開了儲物間。

今天這一場反轉暴擊,夠吳思琳吃一盅的了。

姜雨懶得理她,將鞋子小心翼翼收回布袋里包裝好,離開了儲物間

現在是晚上六點五十,姜雨直接坐公交來到了裘厲住的水汐台,不過敲了半晌的門,他好像也不在家。

姜雨從包里拿出那雙芭蕾舞鞋,擱在了他家的門口,便準備離開了。

不過走了幾步,回頭望了眼安安靜靜躺在門邊的芭蕾舞鞋,又覺得不太合適。

雖然不好隨便拿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但總要跟他當面說清楚。

就這樣默默還回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念及至此,姜雨拾起舞鞋,離開了單元樓。

剛走出小區,她迎面便看到穿黑色高領毛衣的男孩,沿著銀杏道緩緩走過來。

他手里拎著一個口袋,口袋里裝著藥盒。

「裘厲!」

姜雨連忙沖他揮手。

然而,裘厲看到姜雨,下意識的反應,竟然是轉身就跑!

姜雨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愣了幾秒,趕緊追上去︰「你跑什麼呀!」

裘厲跑得比狼還快,七拐八拐地穿過幾個小巷子,一口氣不停,跑到了另外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

見身後的女孩沒有追上來,他撐著膝蓋喘息著,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身邊,車門打開,姜雨從車里走了出來,用力關上了車門,怒道︰「你再跑啊!」

裘厲︰

姜雨走近了他,看到他臉上有淤青和刮傷,鼻梁位置還貼著一塊創可貼。

她踮起腳,捏住他滿是青茬的下頜,左右看了看。

他臉上的確帶了傷,而且不止一處,眼角有淤青,嘴唇還破皮了。

難怪這幾天,一放學就沒影了,故意躲著她呢!

「你又被人打了?」

面對女孩的逼問,裘厲生平第一次感到無措,解釋道︰「我沒動手。」

姜雨想到初見那晚他被人圍毆的畫面,莫名一陣心痛,越發來了脾氣︰「你白白挨別人打?你挨打上癮了嗎!他們是誰?」

裘厲舌忝了舌忝下唇的破口,嘴角淺淺勾了一下。

他喜歡看姜雨為自己生氣著急的模樣。

「行了。」

裘厲伸手想要模模姜雨的額頭︰「小事,反正又打不死。」

姜雨擋開他的手,沒想到剛一踫到他的小臂,裘厲本能地退了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吃疼。

姜雨見狀,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掀開了他的衣袖。

小臂上,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跡。

「誰干的!」姜雨激動了起來︰「你到底惹了什麼人!」

裘厲略顯不滿,抽回了手,避開她的視線︰「說了沒事。」

「裘厲,你說過不自殘的。」

裘厲冷聲道︰「沒有自殘。」

他答應過她,就不會食言。

「那你說是誰做的。」

「沒誰,你煩不煩。」

姜雨真的生氣了。

她知道,裘厲如果再這樣肆無忌憚地混下去,踏上那條不歸路是遲早的事。

「裘厲,你要是自己都不愛惜你自己的身體,還指望這世界誰來愛你。」

裘厲回身望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孩,戴著紅色圍巾,穿著一件白色的襖子,皮膚皎白如月,眼眸清澈如泉,是那樣的明艷而美好。

他突如其來地感覺到一陣自卑,臉色沉了沉,嗓音也有些啞︰「老子生活就這麼爛,你受不了,那走啊。」

姜雨望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咬咬牙,追了上去,從書包里拿出那雙白色的芭蕾舞鞋︰「這麼貴的鞋,你哪兒來的?」

「不是我送的。」裘厲看都沒看那雙鞋。

「就是你。」姜雨不依不饒地說︰「我都聞到鞋上有煙味了。」

「不可能。」裘厲停下腳步,扯過她手里的鞋,放在鼻下嗅了嗅︰「怎麼可能有煙味,我都沒有拆」

話音未落,他就反應過來,情急之下被套話了。

「」

小姑娘學精了。

姜雨見他承認,追問道︰「這鞋是不是跟你的傷有關?你是不是搶人家的錢了,還是因為借錢還不了,挨打了?」

她腦子里已經冒出了一百種可能性,每一種都不好。

裘厲不喜歡被她這般咄咄逼人地追問,將鞋扔在她身上︰「愛穿不穿,少廢話。」

「如果是這樣的來歷,我才不要呢。」

姜雨也是個急性子,將鞋還給他,推搡間,鞋子掉在了地上。

她紅著眼楮,退後了兩步,強忍著眼淚對他道︰「裘厲,沒有人能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裘厲沉聲道︰「我不需要被拯救,我現在就很好。」

「你確定?」

「確定。」

「那好,當我多管閑事,你最好別後悔,誰後悔算誰輸。」

姜雨說完,退後了兩步,轉身離開了。

裘厲看著她跑開的背影,耳畔回想著她的話。

沒有人能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他何嘗有一刻放棄過自己,他何嘗不想變好,變成正常人。

他的地獄里,卻只有她給的那一點熹微渺茫的光。

裘厲蹲,心髒一陣抽搐。

這是他第二次感覺到了心疼的滋味了。

他將那雙足尖鞋小心翼翼捧起來,宛如珍寶一般,輕輕拍掉了灰。

裘厲獨自回到家,用干淨的毛巾擰干了水,仔細地擦拭了芭蕾舞鞋。

摩挲著舞鞋冰涼的緞面,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就這麼一方小小的布料,怎麼就能賣這麼貴。

不過,貴肯定有貴的好處。

送給小雨的禮物,一定是要最好的。

裘厲半點都不心疼。

就在這時,家里的電話響了起來,裘厲接到了徐老板的電話——

「小厲,下次還缺錢的時候,再來找我啊。你可是我們這里最優秀的靶子,好些個客人,都點名要你呢。」

裘厲淡淡道︰「不會再做了。」

「話別說的這麼絕對嘛,反正,你隨時需要,就來找我。」

裘厲面無表情地掛掉了電話。

他走到鏡子前,撕下了鼻梁上的創可貼,重新貼了一張新的。

踫到傷口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疼意。

姜雨其實猜的沒錯,他買vci足尖鞋的錢,的確跟他臉上的傷有關。

經朋友介紹,他找到了徐老板。徐老板開地下黑搏擊場,每天晚上都有比賽。

其實說是搏擊比賽,事實上,根本不是搏擊,就是當供人發泄的人肉靶子。

只要對方給了錢,就可以對他隨便施暴,在不威脅生命的前提下,包括毆打、用煙頭燙他的手等等,以發泄現實生活中的壓抑。

裘厲以為自己很適合這項「工作」,因為他感知不到疼痛,所以忍耐力也會很強。

然而,他錯了。

過去每一次挨揍,他所感覺到的疼痛,都是微乎其微的。

但這一次,他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每一拳打在身上,都是刻入骨髓的疼意,煙頭燙在皮膚上,那種燒灼的尖銳刺痛,讓他的身體禁不住顫栗。

這就是他過去不斷尋找的無比真實的世界。

裘厲的病,不是生理疾病,是源自于童年時期所受的心靈創傷,從而導致的心理障礙。

他不是感覺不到,而是神經自動地將這種感覺弱化了、屏蔽了。

這一次,他感覺到了。

後來,裘厲又做了一些別的嘗試,諸如試著自己用牙簽戳手背皮膚,卻沒有什麼感覺。

他漸漸開始明白,這一切,仍舊和姜雨有關。

他去當人肉靶子,是為了賺錢給姜雨買鞋子,目的與她有關。

因此,過程中所受的全部折磨,都變得刻骨銘心。

裘厲模著自己的傷口,清晰地感知著尖銳的刺痛,他心情一下子變得明朗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恢復了。

他可以當回一個正常人,只要他足夠努力,考上好的大學,有最好的前程,也有疼愛的女孩。

他會以最好的面貌出現在母親面前,母親也會喜歡他,他會擁有曾經最奢望而不可得的一切,他會擁有家人。

裘厲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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