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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壕鎮里頭將就了一夜,雖然大雪暫時停了,可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下。

乾壕再往西三四十里便是陝州,自陝州去長安,需得先過靈寶,再依次跨越函谷關、虢縣、越過潼關、再走華陰、華州、渭南,最後穿越臨潼,才是長安。

細細算下來,至少還有七八百里左右的路程。

若是當真被大雪困在半道之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那時才是真正的難受。

離開澠池之前,徐章就命人采購了一番物資,到了乾壕,心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又讓人多備了些食材食物和木炭。

二十七日晨,眾人再度上路。

走過乾壕鎮西邊那座牌坊的時候,牌坊底下,坐著一個帶著斗笠,身披簑衣,黑布環脖,一手拿著饅頭,一手提著牛皮水壺的落魄漢子。

「那兒怎麼有個人?」正好掀開車簾,打算看這座小鎮最後一眼的明蘭不經意間瞥到了這個坐在牌坊底下的落魄漢子,不由得好奇的問。

「瞧那模樣,像是個江湖客!」徐章道,心底補上一句,只是有些落魄。

像這樣的人滿天下多得是,幾乎隨處可見。

當初在宥陽時,徐章和車三娘還有車三娘的師傅初遇的時候,他們師徒二人也是一樣的落魄,連趕路的盤纏都沒有了,只能和師傅在街頭賣解。

那漢子面容略有些粗狂,滿臉稀碎的胡渣子,斗笠之下垂落的頭發也有些凌亂,身側還有一把三尺多長的樸刀靠著牌坊的柱子。

胸前還挎著個包袱,包袱不大,里頭想必也沒多少東西,對于一個冰天雪地里頭在外頭趕路的人來說,這麼一點裝備,已經是簡陋的不能再簡陋了。

「鎮子里頭那麼多住的地方,他怎麼坐那兒去了?」也不知為何,一向都不喜歡管閑事的明蘭卻忽然就對這個落魄的漢子的舉動有些好奇。

徐章也早就看到了這個漢子,漢子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可那雙眼楮,徐章卻看得很清楚,不由得嘆道︰「好冷的眼神!」

那漢子的眼神,沉著,平靜,如同無波的古井一般,沒有半點漣漪,就像大雪蓋地,萬籟俱靜的冬日荒野。

徐章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不,不能說是看到,應該說是感覺,徐章那敏銳的感知,讓他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仍舊能夠捕捉到漢子的眼神。

「停車!」明蘭忽然叫停了馬車。

在徐章的注視之下,明蘭對著外頭車轅上的王破敵吩咐道︰「破敵,取些衣物和吃食給牌坊下的那人。」

「嗯••••••再給他一些碎銀,若是他不願收的話,就說是暫借給他,讓他日後有機會再還吧!」明蘭想了想,如是吩咐道。

王破敵應聲縱身一躍下了馬車,到後頭取了幾件御寒的衣物吃食,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里頭常年備著些碎銀、銅錢。

走到牌坊底下,把東西送給那漢子。

落魄漢子沒有起身,也沒有伸手,而是抬眼靜靜的看著王破敵,眼中仍舊沒有半點波瀾︰「無緣無故,為何給我這些?」

漢子的眼神並不冰冷,只是平靜,平靜的嚇人,迎上漢子的眼神,王破敵竟罕見的察覺到了些許淡淡的危險感。

照著明蘭的話復述一遍,也不顧漢子答不答應,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漢子身邊,王破敵便轉身離開。

馬鞭惠東,車輪再次滾動,隊伍繼續向西前行。

馬車里,徐章好奇的打量著明蘭,好似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娘子莫不是想做女孟嘗?」

明蘭抬手錘了徐章一下,車廂頗為空曠,倒是不影響夫妻倆打情罵俏。

「那此時雖然落魄,可瞧著氣度頗為不凡,左右不過是些衣物吃食,幾兩碎銀罷了,就當是結個善緣,也費不了什麼東西。」

說著明蘭忽然低頭,手掌已然撫到了小月復之上,臉上露出寫滿了母愛的淺笑︰「就當是為咱們未出世的孩子積積福也好!」

徐章道︰「只要娘子喜歡,莫說是幾件衣物,幾兩碎銀,便是再多送些也無妨。」

明蘭看著徐章的眼楮,忽然問道︰「官人也覺得那人氣度不凡吧?」

徐章雖沒點頭,卻道︰「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估計又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如今這世道,看著天下太平,百姓們生活安定,可實際上有故事的人多了去了。

「官人怎麼知道那人是個有故事的?」明蘭笑著問道。

徐章道︰「話本里頭不都是這麼說的嗎,世家子弟家道中落,流落江湖,快意恩仇,逍遙天下••••••」

夫妻二人就方才那落魄大漢,開始了一番討論。

旅途還長著呢,光是趕路可沒什麼意思。

隊伍離開乾壕鎮約莫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夫妻二人仍舊還在車廂里頭正說著話,後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即便听得一個護衛在車廂外勒馬放慢了速度。

「侯爺,方才在鎮口牌坊底下的那個漢子在後頭跟著咱們!一直和咱們保持著百步左右的距離,也不靠近,要不要把他打發走?」

若是沒有方才王破敵送東西那番舉動,親衛們早就趕人了。

「就他一人?」徐章問道。

親衛答道︰「就他一人,也沒騎馬!走在咱們後頭。」

徐章眸光微沉,掀開簾子對著車外之人道︰「這條路又不是咱們的,也許人家也要去陝州呢!出門在外,不必那麼霸道。」

隨即又道︰「盯緊些就是!」

親衛領命走了,帶著兩個兄弟,綴在隊伍後頭,親自盯著那落魄漢子!

孫平寇帶著二十個兄弟在前頭開道探路,一個來歷不明,卻明顯不同于尋常商賈旅人的獨行客跟在自己後頭,雖不至于霸道的把人趕走,但必要的防範還是得有的。

而且自乾壕離開的可不止徐章他們這伙人,還有好幾個西去的商隊,帶著大車小車的貨物,都用油布蓋著,看不清里頭裝的是什麼。

幾個商隊,多的有四五十人,少的只有十幾人。

這些商隊,基本上都是一大清早就出發了,走在了徐章等人前頭。

像那種孤身一人就敢在外頭走南闖北的,要麼就是未經世事,蠢到家了,要麼就是身手不凡,自信自己能夠應對任何可能到來的危險。

還有些就是逼不得已,在老家犯了事兒,吃了官司,或是因為種種原因過不下去了,只能跑到外頭闖蕩。

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像水滸里的魯達,不也是因為打死了鎮關西,為了不牽連小種經略相公,只能丟了差事兒,收拾細軟遠走他鄉,在五台山上剃了度,出了家,後邊輾轉流落到了梁山。

再就是三國演義里頭的典韋,關羽,也是差不多的經歷。

走了一個時辰,來到一處頗為空曠的山腳,眾人停下來歇息,徐章扶著明蘭下了馬車,後頭跟著的那個落魄漢子卻沒有停下來,而是找了上來。

听著親衛的回報,徐章有些意外,讓親衛把人叫了過來,只不過為了防備不測,漢子的那把樸刀,如今卻是在親衛手中。

「在下徐章,敢問英雄大名?」徐章笑著拱手問道。

「徐章!」

那漢子听到徐章自報名姓,先是皺眉,似乎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隨即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竟罕見的泛起了一絲漣漪,詫異的看著徐章︰「你是永平侯?」

「哦?英雄認識徐某?」想不到路邊隨意遇到的一個人,竟然知道自己,徐章也有些意外。

「永平侯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在下魯連榮,滄州人士!見過永平侯!」魯連榮沖著徐章抱拳一禮。

「滄州人?既是滄州人,來陝西作甚?」徐章問道。

魯連榮竟然毫不掩飾,苦笑著道︰「在老家打傷了縣里主簿家的外甥,怕吃官司,便逃了出來,本是想去東京投神武軍的,卻听說侯爺要來經略陝西,便一路追了過來,不成想竟然在這兒遇上了侯爺!」

「特意來投效我的?」徐章眉梢一挑,打量著面前的魯連榮,來了興致︰「有意思!」

「竟然還有人不遠千里,從滄州到東京,又一路追來陝西,想要投奔我!」徐章搖搖頭,對著魯連榮道。

「草民魯連榮,誠心投效,願為侯爺牽馬墜蹬,請侯爺收留!」

魯連榮已經單膝跪在徐章身前,恭敬的抱拳高聲求了起來。

徐章卻道︰「首先,我對一無所知,連名字都不確定真假,你既然一開始是打算去投神武軍,那你可知神武軍招人的首要條件是什麼?」

魯連榮愣了一下,苦笑著道︰「年輕力壯,家世清白,有三人以上作保。」

「既然知道,那你覺得自己有什麼本事,值得我為你破例呢?」徐章看著魯連榮,眼中帶著笑意。

魯連榮先是愁眉苦臉的,有些不知所措,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趕忙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裹的,迅速打開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徐章,道︰「侯爺請看!」

親衛接過書信遞給徐章,信封之上的落款竟然是‘謹言兄親啟’五個大字。

看著這略微有些熟悉的字,徐章不由得愈發好奇起來。

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確定信封之內除了信紙之外再無其他東西,這才打開信封,取出信紙讀了起來。

閱過信後,徐章看著魯連榮的目光愈發詫異了︰「魯兄弟竟和言兄相識?」

言兄便是言瞻,徐章的同年,昔日的榜眼,如今已經調到荊州做知州了。

魯連榮道︰「草民離開滄州之後,先是去了一趟江南,想著投奔一個遠方表舅,不想等到了地方,才發現表舅已經故去,好在還有個表兄,草民便在表兄的擔保之下,做了個小小捕頭,正好就在言知州手底下當差,後來言知州听說草民打算北上投神武軍,便給草民寫了這封信。」

徐章和言瞻雖然交情不深,可關系不差,彼此之間也還維持著聯系,逢年過節的,言瞻也沒少差人去東京給徐章送禮。

「言兄出身大族,榜眼及第,眼光極高,可在信中卻對魯兄弟頗為推崇,看來魯兄弟本領不凡呀!」徐章笑著道。

魯連榮嘿嘿一笑,揉了揉後腦勺,說道︰「哪有什麼本領,不過是會些拳腳,能使些棒法,比不得侯爺。」

「對了侯爺,自昨日開始,便有人在附近的城鎮四處打听侯爺的行蹤,草民方才找上來就是想提醒侯爺,有人盯上侯爺了!」

「哦?」徐章略有些詫異︰「有人在四處打听我的行蹤?」

「可知道是什麼人?」

魯連榮搖頭道︰「不清楚,草民也是昨日才到的乾壕!」

其實這事兒徐章昨晚就知道了,這群親衛被孫平寇當成特種兵一樣訓練了這麼久,可不是擺著好看的。

徐章和明蘭所在的客店方圓十丈的範圍,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親衛們的耳朵。

徐章之所以沒有說出來,一則是怕明蘭擔心,二則也是想看看,這幾個心懷否測之人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更關鍵的是,不知為何,徐章心里頭隱隱有一種直覺,那幾個人沒那麼簡單。

「也罷,既是言兄推薦來了,那就先委屈魯兄弟在鄙人手底下做個護衛?」

魯連榮立馬點頭如搗蒜,臉上滿是歡喜。

魯連榮不過是個小插曲,被塞給了孫平寇處理之後,徐章就不再理會了,一行人再度上路。

走上半個時辰就歇上一會兒,未正時分,來到一處山口。

眾人還沒靠近,在前頭半里左右探路的孫平寇就派人回來報信說,山口兩側的山坡上有些異常,已經派人過去探查了。

徐章當即便命大部隊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山口兩側,山坡之上,身形高大壯碩的周刑和整個身子都所在白色鶴氅之中的曹良玉眼看著孫平寇派出的人不斷逼近,以及遠處已經停了下來的大部隊,心里頭也不由得著急起來。

「他們怎麼不走了?難不成是發現我們了?」曹良玉疑惑的道。

周刑道︰「若是再拖下去,等他們的人模上來,咱們就真的暴露了!」

曹良玉看著半里之外的車隊,眉頭皺成了川字,神情尤為猙獰︰「不管了,直接殺出去!本公子要那個姓徐的人頭!」

「兒郎們,跟老子殺呀!」周刑當即便從坡後竄了出手,揮舞著手里的狼牙棒,狂吼道︰「跟老子殺呀!」

只見山坡之上,身形壯碩的周刑一馬當先,朝著底下的孫平寇沖殺而去。

隨著周刑話音剛落,山坡兩側,頓時便有一陣沉悶的控線聲響起,數十道羽箭,如同飛蝗一般,朝著下方的孫平寇和二十親衛覆蓋而去。

「不好!」

听著隱約傳來的控線聲和那如同飛蝗一般的箭雨,孫平寇頓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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