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往事,鎮南侯硬朗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恍然來。
當年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嫡母不仁,趁著老國公不在家中,將他們母子兩個誆進了國公府。他娘只是個鄉下的丫頭,因為顏色生得實在太好,被老國公看中了,才強養做了外室。以他娘那點兒經歷見識,原本也一心覺得,給人做了外宅,終究是抬不起頭來的。能夠進國公府,旁人不知道,他卻知道,他娘心里是高興且踏實的——在外面總是戰戰兢兢,生怕哪天被正室太太找上了門,自己和孩子就要被掃地出門了。再有一個,有了兒子,這外室子的名聲總歸是不好的,日後也沒有什麼前程可言。
在歡喜地跟著那時候還是唐國公夫人的蘇氏進了門後,沒多久鎮南侯的親娘就被做局,丟了性命不說,連清白的名聲都沒了。尚且年幼的鎮南侯還沒來得及擦干了眼淚,自己也被嫡母扣上了一頂偷盜的帽子, 棍棒夾雜下來只剩了一口氣狗一樣的被人拖出了國公府。奄奄一息躺在荒草從中的時候,要不是恰好被從邊城回京的林氏踫到了,著人救了回去,又請大夫用藥的醫治,也等不到他做鎮南侯了。
「我就說麼,我娘心善。」唐燕凝托著下巴,眨著眼楮,「我就像我娘。」
鎮南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哪兒有人這樣自夸的?」
「這不叫自夸,這叫敘述事實。」唐燕凝已經對鎮南侯放下了戒心——本來嘛,雖然按照蘇老太太那邊兒論,她可以說是鎮南侯的仇人之後了。但,很明顯鎮南侯看她,是從她娘這邊論的。看來,鎮南侯也是做過了一番功課的。
「二叔,您這次來京城,除了受封外,可有要回南的打算?」
要唐燕凝說,如鎮南侯這樣行伍出身的人,與其困在京城里,還不如回到南越去做封疆大吏。誠然,外放雖然說離著皇帝遠了些,或許永遠做不成皇帝的心月復,但,手握大權,鎮守一方,天高皇帝遠的,更是自在些。況且,鎮南侯沒有家族幫扶,亦沒有妻族匡助,了無牽掛,一身榮耀富貴皆是系于皇帝,反倒是更容易叫皇帝器重大用。
鎮南侯笑了笑,「阿凝你可有什麼建議?」
「我覺得南邊好。」
「哦?」鎮南侯含笑問道,「你要知道,南夷州除了四季如春外,可稱得窮鄉僻壤了。山多毒蟲猛獸,瘴氣又多,哪里比得上京城的繁華安穩?京城才是人人趨之若鶩的福地寶地。」
唐燕凝擺了擺手,「這個話別人說來我信,二叔說來我卻是不信的。」
鎮南侯挑了挑眉。
「您一定是覺得,我一個小女子錦衣玉食地長大,也就是閨閣之中看看書作作畫,再不然彈琴寫詩地消遣,除了穿什麼料子的衣裳,梳什麼發髻配什麼頭面外,便再沒有半點見識了吧?」
唐燕凝眼中光芒閃動,說起這些來並沒有不悅。沒辦法,且不說這個男子為尊的年代,就是她上輩子,女子立世也比男人要多付出許多的努力呢。
「那倒不至于。」雖則回京的時間不長,但鎮南侯早就將唐國公府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特別是林氏和她的一雙兒女。唐燕飛在宮中做侍衛,唐燕凝則是以閨閣女子之身,做起了香料的生意——當然,那香樓的買賣是掛名在一個掌櫃名下,但香樓後真正的東家是誰,也並不是什麼秘密。
唐燕凝撇了撇嘴,「我才不信吶。二叔方才那眼神,分明就是這樣想的。我就是覺得,天高海闊的,多少的大有可為之地。南夷州很好啊,听您說的,只四季如春這一項,就遠遠勝過京城了。京城啊,這春秋太短,冬天風多又干又冷的。」
她不說別的,只提天氣,便叫鎮南侯再次笑了起來,「阿凝,你很聰明。」
「那是。」唐燕凝絲毫不知道謙虛為何物,「所以二叔,您何時回南夷州去?若是便宜,我也想去看看。」
鎮南侯便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其實一般武將進京述職,都不會超過三個月。但鎮南侯這次回京,除了受封述職之外,還帶來了南越國派來求和親的使臣,那麼返程的日子,便沒了定數。
「你若是想去南夷州游玩一番,倒也不是不可以。南夷州別的不行,鮮果鮮花的盡有。不過,你一個單身女孩子,走那麼遠,難道你娘就能放心了?」
唐燕凝敏感地察覺到了,許久以來,鎮南侯從來沒有稱呼她娘為大嫂的。
「問你話呢,眼珠子咕嚕咕嚕的,在打什麼壞主意?」鎮南侯不大明白,林氏是個沉靜莊重的人,她的女兒,這眉眼也太活絡了些吧?
「那肯定不能放心啊。」唐燕凝剝了個果子丟進嘴里,「我娘身子不好,前些年……不提這個了,還是避居山莊別院後才漸漸好了些。不過,終究還是治表不治里,以前被藥傷了底子,還需要好生調養才可能康復。我早就說過,京城氣候不好,哪怕別院已經算是難得的清靜之地,也並不大適合養病的。以前不知道二叔在南夷州,若是知道,我早就帶娘過去叨擾了。」
鎮南侯皺眉,「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叫被藥傷了底子?
他初見林氏的時候,林氏雖然在邊城長大,但王府千金,身邊多少的人伺候著,一年半載的也並不見頭疼腦熱的。怎麼就,傷了底子,連京城都住不得了呢?
「阿凝,你實話跟我說,你娘的病,是不是有內情?」
他在別院里見了林氏兩次,也確實發現了林氏說話的時候底氣不足。說得多了,還會有些氣喘虛浮。他著人打听過了,唐家大夫人早年因女兒的出生落下了病根兒。但是听唐燕凝的話中之意,林氏這病,似乎是另有隱情?
當年林氏救他性命,林王爺傳了他半身本領。于他,林家有大恩。
若林氏的病真的另有隱情……鎮南侯垂下了眼,放在膝頭的手握緊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