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遠山一夜之間失去了掌上明珠,驟然蒼老了二十歲。原本斯文儒雅的一個人,此時再看,後背都有些佝僂了。
「見過王爺。」霍遠山是被兩個小兒子扶著出來的,見到晏寂,便欲下拜行禮。
晏寂連忙虛扶了一把,「霍大人不必多禮。霍小姐遭逢不幸,還望大人節哀順變。本王今日前來,是奉陛下旨意,查霍小姐死因。」
聞言霍遠山面色微變,卻還是讓開了路,做了請的手勢,「請王爺里面說話。」
將晏寂引進了花廳之中。
二人說了些什麼,連霍遠山的四個兒子都不知道。只是約莫半個時辰後,晏寂才從花廳里出來。
霍遠山便吩咐長子霍昀︰「阿昀,王爺要親王你妹妹靈前上香。你親自陪著過去。」
霍昀答應一聲,恭敬地領著晏寂去了靈堂。
事發突然,這靈堂布置得也倉促。一口老棺木,裝著碧玉年華的霍元。
晏寂看了看那棺木,想到昨晚見到霍元的時候,她還是個端莊秀雅,輕紗遮面的大家閨秀,此時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饒是手上早就染了不知多少的鮮血,晏寂心頭也難免有些唏噓。
他身份本高,進了靈堂,自有人送上清香。祭過之後,晏寂告辭,霍昀將人恭敬送走後,才匆匆回到了花廳。
「父親!」霍昀性子急,見父親霍遠山坐在花廳之中,面上悲戚,不由得雙拳握緊,「翊郡王來,可是為了……」
不等他說完,霍遠山已經點了點頭。
「我與他說好,明日請仵作來,將你妹妹死因探查清楚。」
「父親!」霍昀驚呼,「萬萬不可啊!」
霍遠山面色慘然,「不可?這是陛下的意思,我為人臣,豈可抗旨?」
霍昀雙目通紅,「妹妹……冰清玉潔,她一朝身死,豈可讓人玷污身軀?」
霍曜性子更急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這也欺人太甚了!」
「閉嘴!你在胡說什麼!」霍遠山斥道。因聲音大了些,人就開始劇烈咳嗽。
霍昀連忙為霍遠山遞上一杯茶,勸道,「父親莫氣,二弟就是這樣的性子,有什麼說什麼。」
停了一下,他也壓低了聲音,可這話里,也不乏怨懟之意。
「自從妹妹被賜婚,太子殿下並無多大的喜意,幾次往來,也不過是尋常情面。昨日是他邀妹妹同去看燈,偏生就出了這樣的事……父親,我早就說過,外面都傳,太子鐘情于唐國公府的嫡出千金,甚至因此與翊郡王起過爭執。他對這門婚事,並不滿意。他們是君,咱們是臣,妹妹就這麼沒了,咱們忍下這口氣。可是……可是他們怎能如此,要令妹妹死後,也不得安寧嗎?」
「你也給我閉嘴!」
霍遠山狠狠地砸了手里的茶盞。
當一聲脆響,總算叫霍昀清醒了過來。
「你在說些什麼!」霍遠山手握成拳敲著桌子,「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且你妹妹的事,尚未有所定論,怎麼就能隨意怨懟君上?他們,他們是誰?啊?從小到大教你的道理,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說罷又是一陣咳嗽。
霍昀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不敢辯駁,還要忍著氣來服侍父親。等到霍遠山喘過一口氣,霍昀和三個弟弟親自將人回去歇著,自己帶了霍曜一起,出去料理迎來送往之事。
「大哥,我這心里,實在難受。」
兄弟兩個往靈堂里走了一遭,親自上了香出來,霍曜便與霍昀說道︰「妹妹,她才十六,去年才及笄……」
霍元是他們兄弟嫡親的妹妹,一個娘胎里落下來的,自然情分更深厚。年紀的關系,霍曜與霍元的感情更好些。
「我知道。」霍昀眼楮里淚光閃動。他與父親霍遠山的迂腐刻板不同,霍昀脾氣是急了點兒,但腦子活泛,並沒有讀書讀傻了。
「小妹得此不幸,我心中之痛不比你少半分。」霍昀沉聲道,「我想了想,查出妹妹死因,也的確是應當的。若是意外,咱們好生安葬妹妹,心中也無他憤了。若真是……妹妹好好的一條命,也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丟了。」
霍曜擦了擦眼角,「大哥說的是。」
這些話,從得悉妹妹霍元離世,就壓在了霍曜的心里。他不贊同父親那種糊涂過去的說法,在霍曜看來,臣子是當忠君,可是這忠君,也得有個說法啊。他一早就不大贊同妹妹嫁給太子,實在是晏澤和晏寂因為個姑娘動手的事兒,在京城里鬧得太大了。
在霍曜看來,晏澤心中有著那麼個心上人,那妹妹嫁過去,就算是太子妃之尊,日子過得又有什麼趣兒?更何況,這尚未大婚,皇帝就接連賜了兩位側室給太子,論起家世人物品貌來,也並不比自家差到哪里去。
這要是換做別的人家,霍曜都能打上門去,怎麼著也不會叫妹妹嫁過去。
可這是皇帝的聖旨賜婚。那道明黃色的聖旨,現如今還被供奉在小佛堂里呢。
婚事已經成了定局,又听說唐家姑娘避入了玉清宮,霍曜這才算稍稍放了心。又見太子倒也肯時常往來,霍曜冷眼看了兩回,倒也覺得這門親事可行了。
沒成想,妹妹就出了事。
依霍曜的性子,昨兒夜里太子來致哀賠罪的時候,就想揪住他的領子好生問一問,妹妹到底是怎麼死的了——人,跟你出去的時候好好的,回來的時候成了一具尸身,這說得過去嗎?
可惜他父親最是重君臣之禮的人了,竟是一口血噴出來,也不肯質問太子,反而斥責他無禮。
這叫霍曜不滿,可還得強打著精神,為妹妹的身後事操勞。
如今有了大哥的話,霍曜心中的這口氣,算是稍稍的松快了些。
卻說晏寂從霍家出來後,便回了翊王府。
正有從邊城帶回來的王府副總管正站在王府門口張望呢。
見到晏寂車馬,副總管一溜兒小跑就迎了上來,親自為晏寂放了下馬凳。
「你怎麼在這里?」晏寂納罕。
副總管在晏寂耳邊輕語了幾句。
晏寂眉尖輕挑,「竟是這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