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寂往龍書案下首的椅子上一坐,大喇喇地說道︰「不是陛下叫我禁足?沒有聖諭,臣怎麼敢出來見陛下呢?」
皇帝啪的一聲,將手里的筆擲在了龍書案上。
他就不明白了,他明明也是個要臉面的人,余下的皇子們亦都是重體面的。怎麼就出了晏寂這一個滾刀肉似的呢?
「禁足?」皇帝冷笑,「哪一日,你真的在府里禁足了?」
就暗探們傳回來的消息,晏寂這沒有幾天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翊王府里的啊。
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這小子竟在自己跟前裝起了糊涂來。
「日日都在王府里面壁思過,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老實得很。」晏寂一句話,將皇帝氣得險些倒仰。
皇帝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身邊的內侍低下頭去,不敢大聲喘氣兒。
「那你說說,都思出了哪些錯兒啊?」
皇帝斂了惱色,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對晏寂格外寬容慈和的長輩。
晏寂奇道︰「我若是思了錯兒出來,早就過來請罪了。既是沒有,那自然是並無過錯。這道理陛下竟是不懂?」
「你還不覺得自己有錯兒?」皇帝站起來,走到了晏寂跟前,指著他的鼻子問,「太子乃是儲君,你就公然與他動手,這叫沒錯?若不是,若不是你……」
一甩袖子,皇帝說不下去了。
「儲君又怎麼樣啊?」晏寂垂眸冷笑,「便是儲君,若他再犯賤,我一樣揍他。」
犯賤犯賤犯賤……
這兩個字縈繞在皇帝耳邊,將他打擊了個昏天黑地。
堂堂太子,竟被人稱一聲,犯賤?
皇帝眼前發暈,指著晏寂的手指頭都開始抖了起來。 他為帝這麼多年,早就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就是在晏寂跟前,卻又破了功。
指了兩下,忽然卻又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罵一罵這個孽子,且看這個孽子滿不在乎的模樣,似乎罵了也不會叫他愧疚。
皇帝覺得,自己可是太難了。
人老多情,雖說他當年是踩著許多人的血才奪嫡成功,登上了皇位的,可到了如今這個年紀,自己的子女成群了,卻又希望兒女們都能和睦。太子,是他親自教導的,自然是寄予了厚望。皇帝就想著,多少年後,太子能夠成為一代明君,余下的皇子們做輔佐的賢王。
當然,這里頭最被皇帝給予了期望的,便是晏寂了。
晏寂有軍功,民間有聲望,明面上又是那樣的身份。皇帝一直認為,晏寂會是諸皇子中最可輔佐太子的人。
不過此時看來,這倆的梁子結得不是一般的深。
皇帝心累得直捏眉心。
他知道大皇子與太子之間,一直有著明爭暗斗。當然了,作為皇帝,他並不覺得皇長子生出對帝位的念頭,有什麼不對的。身為皇子,對那個位子毫不在意才是不正常的。
不過,爭斗歸爭斗,明面上還是兄友弟恭,相親相愛的。
再沒有過晏寂這樣,一言不合就要揮拳相向的。
「阿寂!」皇帝語重心長,「阿澤,畢竟是太子!」
「要不是太子……」晏寂抬起眼皮,眸如寒潭深水不見底。他笑了一下,又將眼楮垂了下去,輕聲道,「又豈止是傷了臉這般簡單。」
「你這孩子……」皇帝簡直沒法子了,「怎麼就這樣的執拗?因為個女人,你們兄弟兩個鬧成這個樣子,叫天下人看笑話,值得嗎!」
「值得啊。我的女人,憑什麼叫別人來心生妄念?」
晏寂冷笑,「就因他晏澤是太子,就能夠妄圖染指別人的女人了?」
他呵呵一笑,聲音陡然轉冷。
「若他不是太子了,是不是哪天,也得將自己的女人雙手奉與人上?」
「你混賬!」
這話實在是誅心,皇帝被氣得一陣眩暈,想都沒想,一個巴掌扇在了晏寂的臉上。
晏寂被打得臉一偏,如玉般的半邊臉上,迅速紅腫了起來。
這一巴掌打下去,皇帝就愣住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仿佛還不能確定,方才竟然是自己動的手。
「阿寂……」
一時之間,皇帝竟有些無力。想著他在娘胎里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別處,小小年紀又是在歧視與白眼中長大,皇帝心中,是有著愧疚的。正因為如此,他才對晏寂格外的寬容。否則,又有哪個兒子敢在他面前恣意說話過?
皇帝一直是抱著一顆想要補償的心,來面對晏寂的。
沒想到,他卻親手給了晏寂一巴掌。
晏寂起身就往外走。
「站住!」皇帝一聲厲喝,「誰許你走了?」
「不走等著被打死嗎?」
晏寂猛然回轉身來,面色陰沉,周身煞氣,暖閣里的內侍險些喊出「護駕」來。
「可笑,九歲之前,這巴掌板子我是見得多了。十來年沒受過,如今一遭兒,倒是叫我夢回從前了。」
晏寂說完,看也不看皇帝似乎是被傷到了的老臉,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有內侍欲攔,見皇帝抬了抬手,便又低頭斂聲了。
看著晏寂遠去的背影,皇帝嘆了口氣。似是自語,也似是問身邊的心月復內侍,「朕,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這話,便是最心月復的內侍,又怎麼敢接呢?
過了一會兒,皇帝搖了搖頭,吩咐內侍,「明日,給他送些傷藥過去吧。」
內侍賠笑︰「陛下最是慈愛。」
「慈愛?」皇帝自嘲一笑,「怕是這顆心為他們操碎了,也沒見念著朕這慈愛的。」
「郡王殿下還小呢。待他日成家立業,有了子女,也就能夠體諒您這番苦心了。」
內侍跟了皇帝多年,如何不知他心的心思?
話便只撿著皇帝喜歡的說。
皇帝又是一聲長嘆。
晏寂午時入宮,沒多會兒便頂著一張紅腫的俊臉從宮里出來了。再加上之前被皇帝禁足,落在有心人眼中,豈不揣度幾分?
沒多長的功夫,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一時之間,大家伙兒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御前新寵翊郡王,怕是徹底地失去了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