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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折是被陸踹開門, 用制服外套裹住腦袋帶出去的。

當然,詩人和肖老板也被帶出去了——不過他們是自行裹住了腦袋。

建築門口被陸調來了一個小型的超聲干擾儀, 暫時清出了方圓十米的空間, 安折被安全塞進了車里, 詩人和肖老板也竄了進來, 三人擠在後座上。

陸回到駕駛座,道︰「超載了。」

安折莫名覺得審判者又在針對他了。

肖老板主動道︰「報告上校, 我不是人,沒超載。」

「哦。」陸道。

他撥了一個通訊︰「超聲干擾儀救援方案可行, 建議組織居民大規模轉移。」

通訊器那頭傳來的是霍華德的聲音︰「轉移去地下避難所?」

陸道︰「我先去8區避難所確認安全。」

「有勞。」

陸便發動引擎,他們的車子轉過一個彎, 朝8區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 陸的通訊器瘋狂連響, 城務所剛剛發來求援信號, 5區就請求增援, 而5區剛剛得到增援後, 審判庭又打過來說人手已經不夠。

到後面,陸的回答已經變得非常機械。

「請轉城防所。」

「請轉城防所。」

「請轉城防所。」

「辛苦, 請轉城防所。」

「陸,你他媽的——」

——這次對面是霍華德。

陸直接把通訊掛了。

掛斷後,他卻微微蹙眉,對旁邊的研究員道︰「我有接到6區的通訊嗎?」

研究員︰「好像沒有。」

陸撥號︰「6區?」

「您好,這里是6區城務處,請問您……」

接線人語氣平穩, 連安折都驚訝了。

陸更是眉頭深蹙︰「審判庭,陸。6區情況怎樣?」

對面頓了頓︰「6區一切正常,請問您有什麼——」

陸再次打斷︰「一切正常?」

「是的。」

陸干脆利落掛了電話,看向研究員。

研究員先是愣了愣,隨後,聲音難掩激動︰「只有一種解釋,6區超聲驅散儀應急程序成功啟動了。」

詩人︰「哇。」

陸繼續撥通訊︰「審判庭,陸,請再次確認6區一切正常,請確認驅散儀正常工作。」

「確認一切正常。」接線員的聲音甚至有一絲疑惑︰「上校,是出了什麼事嗎?」

「是。」陸的回答簡短直接︰「立刻升起隔離牆,確認物資供應,準備應急收容。」

「是!」

「霍華德。情況有變,全城向6區避難。」

「好。」那邊道︰「城防所負責人員救援轉移。」

「收到,」陸道,「審判庭負責人員篩查。」

「有勞。」

這則通訊掛斷後,陸再次撥打了一個號碼,安折注意到這串號碼格外短。

「主城,統戰中心。您好,陸上校。」

「審判庭,陸。請求全城審判權限。」

「請給出預期死亡率與執行時長。」

陸這沉默三秒,道︰「百分之六十,五天。」

「請等待。」

「全程審判……」安折听到身邊的詩人喃喃道︰「這不就是……」

肖老板目光直直望著前方,道︰「審判日。」

五分鐘後,通訊器中傳來聲音。

「允許執行。」

「是。」

車頭調轉,駛向6區方向。

一路上,安折覺得陸格外沉默。

當他們進入5區道路時,前方停了一輛城防所的巨大裝甲車——裝甲車頂臨時安了一個丑陋的超聲儀,正在救援建築中的居民。陸在裝甲車下停下,打開車門。

「我去開會,準備審判日。」他道︰「你們跟城防所。」

安折只能盲目听從審判者的命令,直到被城防所士兵塞進裝甲車里,他才猛然響起,自己又忘記把衣服還給陸了,而陸居然也沒有要。

來不及再出去找陸,一聲悶響,裝甲車車廂關閉,光線消失,朝6區方向駛去。

災難突如其來,也像這場突如其來的審判。

夜深了,6區的門口,昏黃燈光寂寂亮著,黑色的人群沿著隔離牆排成一道長蛇,綿延到視線的盡頭。昆蟲的振翅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可以想象它們是怎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這座城市,如同注視一座能夠繁衍後代的溫房。與此同時,轟隆隆的車輪。履帶行駛聲與地板被重型裝甲碾壓的顫動也傳過來,軍方正在源源不斷從各個居住區域救回居民,同樣擔負起運送居民職責的還有軌道交通列車。有時候列車中會混進蟲子,但他們顧不得了。這些居民到達6區外圍後,就被排在隊尾,等待審判。

隊伍是一條黑色的河流,數不清有多少人,他們緩緩向前移動,通過審判後,就可以進入安全的6區。

機械廣播一刻不停強調著「請大家遵守排隊紀律」「請大家耐心等待」之類的話。隊伍中偶爾會有驚叫聲響起,一個活人在眾目睽睽下產生變異,隊伍周圍巡邏的士兵會立即將他擊斃。幾聲槍響後,人群也由最開始的躁動變為死寂。他們前進的速度非常緩慢,沒有人願意上前,然而士兵又在時時驅趕。

但槍響最主要的來源並不是隊伍的中央,而是隔離牆的城門。

「一百年了,」一位老人道︰「審判日又來了。」

老人牽著的那個九歲的男孩抬頭驚懼地看向自己的長輩,卻沒有得到任何一絲值得一提的安慰,老人眼里全是空洞,只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外面,是蟲子在殺人,他們被從蟲潮中救出,到了6區,是人在殺人。

上帝審判世人,尚且有善惡作為依據。

夜色更深,遠處傳來蒼茫的風聲,像遙遠的海潮,6區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孤島。

一聲槍響,安折前面有一個人倒下了,兩個士兵把他的尸體拖走,每個居住區域都有一個巨大的垃圾焚化爐,現在它承擔起了尸體焚化爐的作用。

又是槍響,又一個人倒下了。

隊伍不斷縮短,被殺死的人比通過審判進入城中的人多。

隊伍不斷前移,安折看見了這次審判的構造。

首先是一個緩沖帶,由衛兵緊緊把守,假如這個人已經出現了肉眼可以辨別的變異特征,士兵會首先將其擊斃。第一關通過後,是四名分布在隔離門兩側的審判官,每個人都有一票否決權,可以隨時開槍殺人——只要他認為這人不是人類,不論他的同僚的判斷是否和他一致。

他們開槍所殺的人大概佔所有死人的四分之一,被產卵和被咬傷不同,這個過程非常緩慢,很多人感染的特征都沒有明顯表現出來。更多時候,他們對視一眼,放這個人通過。

這時候那個人就會走到血腥最濃的地方,面對最後一個關卡。

陸。

——並非是正襟危坐或垂手肅立的鄭重姿態,他依然是那樣略帶懶散地倚在門下,似乎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槍,他就用那把槍行使最高,也是最終的審判權。

又是槍響,他處決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那孩子倒下後,眼楮還在死死看著他。

一個審判官臉色蒼白,喉口抽動,躬下腰去,努力抑制干嘔。

陸的眼神淡淡往那邊一掃︰「換人。」

審判官被士兵攙走,短暫的交替時間內,沒有人接受審判,穿著白色襯衫的城務所人員上前,給每位審判者拿了一瓶冰水,水里泡著綠色的薄荷葉。但陸沒要。

不到一分鐘後,新的審判官頂替上來,審判流程重新開始。

肖老板和詩人你推我扯,誰都不願意先上前,最後安折被推到第一個。

士兵看了他一眼,打了個通過手勢,安折繼續往前走,四位審判官微一對視,也將他放走了。

安折走到了陸面前,審判者那雙綠色的眼望著他,燈光下略帶晦暗,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仍然像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天。

安折微微垂下眼。

說來也巧,他來到人類基地才一個月,但已經是第四次直面審判者的審判了。

就在上午,他還被一只蟲子叮了手,但奇怪的是,除了腦海中晃過一些奇異的畫面外,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果陸也不能看出問題的話——

他正這樣想著,就見陸抬起左手,然後微微下壓——是通過的手勢。

他松了一口氣,走進去——陸的衣服和工作手冊還在他身上,但現在這種場景下,給那樣的陸還東西顯然不合適。

他在通道口駐足。

前面有軍方的大卡,用最節省空間的方式擠在一起,一輛車能夠容納五六十個人。通過城門的人可以選擇上車,車滿後軍方會把他們載去收容點——一些空置的居住建築,如果連空置的建築也滿了,就將他們分配到正常建築里,和原住民共處一室,總之,還算有地方可去。

而如果來者本身就是6區的居民,或在6區有關系密切的親朋好友,則可以自行活動。

不到一分鐘,肖老板和詩人也陸續進來了。

「呼。」肖老板道︰「我活了。」

「我們被審判者從城防所救下來的時候就能確定之前沒被感染,中途又一直待在車里。」詩人笑眯眯道︰「通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肖老板斜他一眼︰「那剛才不敢第一個受審的人是誰?」

詩人道︰「我忘了。」

肖老板拍拍安折的肩膀︰「你家在哪里?我得找地方睡覺,兩天沒睡了。」

安折道︰「我不回家。」

肖老板皺眉︰「那你干什麼?」

安折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等他有空,要把衣服還掉。」

肖老板拍了拍腦袋︰「忘了,我不能去你家。」

「算了,」他道,「我也找我姘頭去。」

安折目送自己師父的背影離開,一時間不能理解他為什麼用「也」這個字。

就听詩人道︰「肖老板在地下三層經營那麼多年,基地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書籍和影片都來源他的店鋪。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情人數不勝數。」

安折發現自己的師父好像真的很有名。他道︰「你們都知道他?」

「基地就那麼大。」詩人笑道︰「誰不知道肖老板是做什麼的?」

「不過,他年老之後,倒不是很風流了。」詩人道︰「提到三層,我又想起杜賽了。你見過她吧?杜賽是外城最漂亮的女人。」

安折點點頭。

詩人嘆了口氣︰「不知道她現在又在哪里,如果她死了,我會覺得很遺憾……」

安折沒說話。

詩人被關在監獄,他當然不會知道,黑市三層的老板娘已經死在繁殖季的前奏里。

安折忽然明白了一點東西。

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的死亡而難過,這是人類獨有的一種情緒,這或許是他們比其它生物更怕死的原因之一。

「你又露出那種表情了。」詩人道。

安折低聲道︰「什麼?」

「這里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和你無關,你好像只是看著。」詩人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語帶戲謔︰「你好像在觀察我們,或者在憐憫我們,剛才有一秒,我覺得你身上有一種神性。」

安折眨了眨眼楮,不太明白。

「現在沒了。」詩人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現在你像個小傻瓜。」

安折︰「……」

詩人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走啦。」

安折︰「你去哪里?」

「隨便吧。」詩人道︰「城防所沒空管我,我要越獄了。」

他對安折笑笑︰「再見。」

安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詩人是城防所關押的犯人,沒有通訊器,也沒有id卡,他能去哪里,安折不知道。

或許他會去找他的男朋友,安折想。

又或許,他去找別人講基地建立的故事了,然後,不出三天,城防所就會再次把他抓走。

詩人走遠後,只剩安折一個人站在牆腳下,這是一片空地,他不是唯一一個逗留此處的人,旁邊還有許多人在徘徊議論,遠處也聚集了一些人,不知道在做什麼。

臨時拉起的隔離牆不高,是半透明的,在這里他能看見陸的背影。

極光在天空旋轉變幻,每一晚,天空的顏色都和前一晚不同,不斷有尸體被從城門拖走,進來的人卻寥寥無幾,槍聲和死亡好像是唯一永恆的東西。夜風浩蕩,把血腥氣吹了進來,安折看不見陸的表情,他只是覺得這樣一個背影,很好看,很……孤獨。

他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怎麼在這里?」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

安折轉身,見是那名常跟在陸身邊的年輕審判官,他抱著一瓶薄荷水,臉色不好,但神色還很溫和︰「不回去嗎?」

安折點點頭。

「我想把東西還給上校。」他月兌下大衣,道︰「您能替我轉交嗎?」

審判官微微笑了笑︰「不等他嗎?」

安折想,他只是穿了一次上校的大衣,但所有人都好像默認他們有了某種關系。

「我和上校……」他措辭︰「我們不是很熟。」

「我知道。」審判官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沒見過上校和別人在一起。」

他伸手︰「給我吧。」

安折確認工作手冊和圓珠筆都在後,將大衣簡單疊了一下,遞過去,審判官的雙手托住了它。

天上,極光陡然一變,像閃電猛地照亮了天空和地面。

安折心髒重重一跳,一種難以抵御的直覺席卷而來。他難以自抑地望向城門,陸的身影,夜色里那樣挺拔又孤獨的身影。

他忽然有一種認知,如果他現在離開,那他一輩子都不會和這個人有任何關系了。

他再次抓住了那件大衣。

審判官看向他。

「我……」安折道︰「我等他吧。」

審判官溫和地笑了一下,將大衣展開,重新披到他身上︰「謝謝。」

安折看回陸的身影,就在他們說話間,陸又殺了兩個人。

他問︰「他什麼時候會休息?」

「我不知道。」審判官道︰「上校連續工作很久了,可能再過兩三個小時吧。」

安折︰「謝謝。」

卻听審判官問︰「你怎麼和上校認識的?」

安折回想。

「在城門吧。」他略過孢子那件事不提,道︰「他懷疑我不是人,帶我做了基因檢測,我通過了。」

審判官挑了挑眉。

安折繼續道︰「後來我被他抓了。」

審判官彎起眼楮笑了笑︰「我知道,你們的膽子很大。」

安折︰「……」

「然後就是在城防所了,我有點怕冷,他把房間借給我住了一晚。」安折掰著手指往下數︰「再然後我和朋友被困在房間里,不知道要怎麼辦,打了他的電話,就來到這里了。」

講完,他問︰「上校平時也經常幫別人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陸確實是個好人。

「我不知道,他身邊沒有別人。」審判官卻說。

過一會兒,他又道︰「有時候我也想保護一些人,但沒有人會向審判庭求救。」

安折抿了抿唇,道︰「你很好。」

末了,又補一句︰「你不像審判官。」

這位審判官的脾氣即使是在他見過的所有人中,都算得上是非常溫和的。

審判官笑了笑︰「很多人都這樣說,或許像上校那樣的人才是合格的。」

安折︰「好像是。」

他想,陸冷淡的性格或許就是他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的原因。

「今年是上校為審判庭工作的第七年。」審判官道︰「審判官做出的判斷,審判者能夠告訴他是否正確,但是對于審判者自己,已經沒有人能告訴他是對或錯了。他要對抗的是難以想象的龐然大物,潛伏的異種,他人的質疑……還有他自己。」

「所以我想,支撐上校在審判庭度過七年的,除了冷漠,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審判官道︰「希望你能理解他。」

這個審判官總是將話題導向陸,安折看穿了他。

卻見此時審判官微蹙眉頭,看向了隔離牆的另一邊。

那里集結了很多人,比方才又多了。安折原本以為是城內的居民來看熱鬧,但他們神情卻都非常嚴肅,像是來參加一場大型的聚會。

他們在說話,聲音很小,安折隱隱約約捕捉到幾個詞。

「比例……可怕……」

「四千。」

「……開始。」

他看見身旁的審判官蹙了蹙眉,朝遠處的衛兵打了個手勢。

一隊衛兵走了過來,就在這時,集結在牆下的那些人散開了。他們足足有數百人,散開後的規模更顯得龐大,並且,不斷有新的人從城中走出,加入進來。

人群中,有人揮了揮手,安折確認是朝著自己的方向揮的。他看過去,是一張熟悉的年輕面孔,是他進入人類基地的第一天,領他去了117建築的人。

那時候,他們正在游i行。

——安折忽然知道這些人是來干什麼的了,他睜大眼楮望著他們。

為首的一個人從衣服里拿出一張對折的白紙,展開。

白紙上用紅色寫了七個大字「反對審判者暴行」。

隨即,那人身邊的人也展開了自己的紙張「立即公開審判細則」。

「請公布審判標準。」

「拒絕審判日重演。」

「給死者一個交代」。

「不接受無理由殺人。」

「拒絕以濫殺維護基地安全。」

「請求定期評估審判者精神狀態。」

「致審判庭︰請為基地人口流失率負責。」

「現任審判者殺人率遠超歷代,請給基地一個解釋。」

極光下,這些白色的紙張像花朵一樣展開,它們匯在一起,像一片沉默流動的海洋,蒼白是海洋的底色,血紅的字跡是這片海洋掀起的浪花。

牆外的人們聳動起來,他們伸長了脖子,目光穿過半透明的隔離帶看清對面的情形,死寂的氛圍被這突然而來的異動打破,他們小聲交頭接耳起來。

安折卻望向城門。

城門,陸的身影微動,側身往城內看過來。

那只是平淡無奇的一眼,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回身,上膛,扣動扳機,又一個人倒在了血泊里,是個短頭發的少女。

如果安折沒有記錯,這是陸連續殺掉的第十一個人。

輪到第十二個人了,是個古銅色皮膚的男人,他驚怖欲絕的目光在陸、審判官和地面上那攤深濃的血跡間來回猶疑,遲遲沒有邁出向前的腳步。

持槍的士兵走上來驅趕他。他面部肌肉抽搐,死死看著對面靜立示威的人群,最後咬緊後槽牙,閉了閉眼,坐在了地上︰「我不去!」

這一舉動極大振奮了牆里示威的人群,他們將標語舉得更高。

牆外,第二個人坐下了。

第三個。

第四個。

仿佛一股洪流席卷而來,短短五分鐘之內,他們像倒塌的骨牌一樣紛紛坐下,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踏入審判區,極光在天空狂舞變幻,他們靜默地看著中央的陸,用拒不配合的態度表達反抗。

陸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他微垂了眼睫,低頭給槍換上新的彈匣,這人微斜的眉梢和薄長的眼角天生有一個上挑的弧度,正常時是凌厲迫人,而垂下眼的時候,那弧度就像極了冷漠的不屑和譏哨。

輕輕一聲 噠響,彈匣換好。

他道︰「帶上來。」

城防所的士兵遲疑了片刻,場面足足靜止十秒鐘後,才有兩個士兵邁步上前,粗暴架起第一個坐下的男人。

陸緩緩抬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們。人群中傳來一聲女人的抽泣,隨即,抽泣聲像病毒一樣傳開。仿佛他們即將面臨的不是審判,而是屠殺。

或許審判日本就是一場屠殺,一百年前是這樣,一百年後也是。

就在此時,裝甲車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氛圍。帶了一隊衛兵的霍華德從車上下來,對陸道︰「怎麼回事?」

陸語氣平淡︰「居民拒絕合作。」

霍華德環視周圍一眼,緊皺眉頭︰「陸,你是不是殺人太過了。」

陸語調不變,只是嗓音略帶沙啞︰「沒有。」

「今天情況緊急,」霍華德的副官給他遞了一枚擴音器,他對居民道︰「事關基地安全,大面積感染隨時有可能發生,請大家配合審判庭和城防所的工作。」

沒有人動彈。或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爆發的感染比起面前審判者的槍口,後者還更可怕些。

霍華德顯然也注意到了大家的沉默,他目光在示威標語上略過後,思忖片刻,道︰「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審判庭公開審判細則,居民重新進入審判流程。」

「霍華德。」陸的嗓音淡淡響起。

人群忽然爆發出一片驚叫!

——因為陸的槍口,緩緩轉向霍華德的方向。

霍華德一愣,隨即擰眉道︰「陸上校,你這是做什麼?」

霍華德的衛兵齊齊上前一步,一致抬槍上膛,槍口對準陸!

僵持。

只听霍華德冷笑一聲︰「陸上校,我今天沒有接觸過一只蟲子。」

陸︰「你已經被感染了。」

「我理解審判庭想接管城防所。」霍華德聲音低沉︰「但現在是基地存亡的關頭,陸上校,你濫用職權,也要有個限度。」

此話一出,人群立即騷動起來。

陸的手指搭上了扳機。他沒有說一句話,但他的動作已經表明了他想做什麼。

城防所衛兵同樣。他們的動作更大一些,顯然,陸只要向他們的霍華德所長開槍,他們也會立即將他亂槍打死。

死一樣的沉默,冰一樣蔓延凝結開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里,牆內傳來一個人的高喊。

「反對審判者強權!」

他一呼百應,所有人——牆內的,牆外的,原本就在的,新涌入的,全部跟著這一聲口號喊了出來。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反對審判者強權!」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而中央的陸始終不動。

安折看著陸的背影,他幾乎忘記呼吸。

他對陸了解不深,可就憑那麼一點淺薄的了解,他知道陸真的會開槍。

會死的。

他身旁的年輕審判官也喃喃道︰「不要……」

——就在此時。

遠方道路,忽然出現一道白色亮光,這亮光不斷閃爍著,同時響起的是刺耳的鳴笛聲,人群紛紛規避,一輛車身繪著紅色尖三角的白色機械車轟隆隆飛速駛來,駛到近前時車門打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人跳了下來。安折認得他,一個月前在城門,他的基因測試就是這位年輕博士做的。

「我是燈塔檢測處負責人。」他拿了擴音器,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第一代基因耦合劑在一個小時前配置成功,能實現靶點快速顯像,只需要……」

他上氣不接下氣,又喘了一下,才道︰「……只需要五分鐘。」

說著,他擰開一次性針管,走上前︰「霍華德所長,如果您願意配合的話。」

霍華德坦然卸掉全封閉式防護軍服的衣袖,接受抽血,然後看向陸。

其余所有人也看著陸,安折知道他們在等待一個結果——一個霍華德基因檢測正常的結果,以此證明審判者濫殺無度。

他身後的示威群眾中有人道︰「我們要改變歷史了。」

他也看見陸壓下槍口,面無表情倚在壁上擦槍,他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他會想些什麼?安折想。

三分鐘後陸擦好槍了,他將它扣回腰間,目光淡淡掃過周圍人群。

安折望著他,或許有那麼一個片刻,他和他短暫對視了那麼零點幾秒。

安折立刻往審判官的身邊站了站,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場。

陸好像勾唇笑了一下,他沒看清楚,因為這人下一秒就轉回去了。

還有一分鐘。

示威的人群更加騷亂,他們議論紛紛。

半分鐘。

十秒鐘。

他們開始數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檢測車車頂燈紅光大勝。

不祥的警報聲穿透力極強,突兀響起︰「嘟——」

人群猛地陷入死寂。

一聲槍響。

不必陸動手,城門的衛兵開了槍。

死寂在這里蔓延開來,沒有人說話,最後,博士開口︰「上校——」

陸一言不發,轉身向城內走去,他徑直越過所有人,也越過安折。

沉默的人群仿佛被凍僵的木偶,只在他走到近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緩慢分開一條道路。

他的身影在安折眼里,和基地城門那一天轉身離開的背影重合。安折也只見過他轉身離去,而沒有見過他向什麼人走來。

審判官忽然用手肘踫了踫安折。

安折立刻反應過來了,他抱著陸的工作手冊,追向陸——審判者人高腿長,他得小跑才能綴上。

「上校。」

陸沒回應。

「上校,您等一下。」

陸還是沒回應。

「上校……」安折喘了幾口氣,他本來就沒多大力氣,這一跑,聲音受到影響,更軟了一些,他蹙眉道︰「您慢點,我跟不上您……」

上校停下了,並轉頭看他。

安折氣還沒喘勻,抬頭︰「上校……」

「好好說話。」陸淡淡看他一眼,冷聲道︰「別撒嬌。」

安折︰「……」

作者有話要說︰  害,您可不就是吃這一套嗎。

入v啦,今天評論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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