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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仲獻玉還是還是被鴻蒙仙府的人帶走了。

一來是鴻蒙仙府人多勢眾, 尤其還有那幾位長老坐鎮,向來在修仙界地位超然,哪怕最後擎天門的人趕來也不敢招惹, 只能唯唯諾諾地應聲。

至于這第二個原因嘛……

就是渾身是傷、陷入昏迷的仲獻玉死死地抓著了寧嬌嬌的袖子,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

「那小子真不是個好東西。」

寧嬌嬌剛從室內走出,便听見自家師兄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轉過臉,便見太叔婪與青雲子正站在院子里。

「小師妹好心救他,他卻抓著師妹的手不放, 呵,居心叵測。」

寧嬌嬌冷靜道︰「師兄, 是袖子。」

「哦, 是袖子——」

太叔婪難得卡了殼, 頂著青雲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微笑轉過身,果然對上寧嬌嬌面無表情的臉。

嘖, 自從修了無情道的功法後, 小師妹不笑時,周身氣質可真是愈發冷淡了。

「那小子肯松手了?」太叔婪挑眉道。

並沒有松手, 鑒于他還受著傷,寧嬌嬌也不好硬扯, 最後還是忘鳶師叔做主,直接將寧嬌嬌的袖子割了下來, 索性讓已經昏迷青年握著。

也不知他一個神志不清的人,是如何還能有這樣大的力氣的。

孤注一擲得好似如此便能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也虧了他抓住的是寧嬌嬌里衫的袖子,有寬大的內門弟子袍遮著,倒也讓人看不出什麼端倪。

寧嬌嬌想起青年渾身是血的模樣,于昏迷中仍不安穩的模樣, 垂下眼︰「松開了,眼下忘鳶師叔與靜禾師兄正在內里為他治療。」

忘鳶是這次一道來的長老,而靜禾則是和潤峰元音真人的弟子,在修仙界也是極為出名的醫修。

有他們二人在,想必那被帶回來的青年應該無大礙了。

青雲子老神在在地從座位上起身︰「我也去看看。」

畢竟是寧嬌嬌帶回來的人,他這個當師父的也不好什麼都不做。

寧嬌嬌當即道︰「多謝師父。」

青雲子不在意地擺擺手,見寧嬌嬌臉上有幾分闖了禍不安,微微一笑︰「別放在心上,說不定是因禍得福。」

語畢,也不管兩人听沒听懂,轉身向著室內而去。

背影無比灑月兌,光看這模樣,倒真像極了第一宗門的大長老。

太叔婪眼神順著青雲子背影而去,見著里間的門開啟又關上,才慢悠悠地開口︰「扯著你袖子和抓著手也沒什麼區別,登徒子的胚子罷了。」

竟是還在糾結之前抓著寧嬌嬌衣袖的事兒。

寧嬌嬌哭笑不得,緊繃的心情也被這一句話打破︰「不過一時情急罷了。」

「反正我覺得那小子看著就不像什麼好人,擎天門的弟子啊……」太叔婪不屑地輕哼了一聲,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是那青年被救回來時滿臉血污,即便是離他最近的寧嬌嬌都未曾看清過他的五官,也不知太叔婪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又哪兒來的這麼大怨氣。

她頗有些好奇的問了自家師兄這個問題。

對此,太叔婪只用了兩個字總結「舊怨」。

寧嬌嬌想起了閉關前太叔婪提起的‘泥月’之別,隱約有幾分揣測,便沒有追問,反倒是太叔婪主動開口︰「還記得你我初見的場景嗎?」

「記得啊。」寧嬌嬌故意拉長了語調,覷著眼看著太叔婪,怪模怪樣的叫了聲,「蘭妹~」

太叔婪彈了下寧嬌嬌的額頭,繃著臉道︰「沒大沒小。」兩人對視,寧嬌嬌努力憋著笑,最後反而是太叔婪自己沒忍住,率先笑了出聲。

隨著這笑聲,原本冷凝沉寂的氣氛頓時松弛下來。

「我當日去那兒,一來是想取回一樣東西,二來是覺得齊霄那小子雖然腦子有些問題,可皮囊還是不錯。」

寧嬌嬌回憶了一番,認同的點了點頭。

畢竟是擎天門門主之子,這麼多年用上好的丹藥、功法、器寶堆著養大,丑也丑不到哪兒去。

「——所以打算將東西找到帶走後,將那小子的皮剝下來,也算作是一件收藏,等齊靜天過壽時,也好作一份賀禮送上。」

寧嬌嬌︰「……」

人家爹過壽您送兒子的皮。

怕是當場要紅白事一起辦了。

果然,寧嬌嬌想,自己就不該指望自家大師兄的腦回路正常。

太叔婪難得能見寧嬌嬌臉色變換,也覺得有趣,于是繼續逗她︰「不問問我,當日去,是要找什麼東西嗎?」

找什麼東西?寧嬌嬌思索半日也沒想出答案,只能搖了搖頭。

「世人皆知,擎天門門主齊靜天有一顆舉世無雙的血色鳳凰眼,能辨正邪,能佔來日。」

鳳凰眼,閉關前太叔婪的那些話,以及方才自己一路上偶爾听見的幾句「風月往事」……

種種線索串聯,寧嬌嬌倏爾抬起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日夕下沉,昏黃的光線被屋檐遮蔽,只在門縫中露出了些許薄薄的日光,淡得像是層透明的紗。

「師妹應該已經猜到了。」

太叔婪收起笑容,淡淡道︰「是從我母親那里得來的。」

至于他母親的結局,太叔婪沒有說下去,可寧嬌嬌想也知道必定不會好。

「齊靜天用我母親的死煉就了這血色鳳凰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像如今一樣心安理得娶妻生子,還將那鳳凰眼作為珍寶展出。」

太叔婪當然是心中有怨的。

不止對齊靜天,甚至還在怨他的母親。

所謂情愛究竟是什麼呢,竟然能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其生又為其死,甚至再不顧念世上的親人。

太叔婪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這世上唯有修為與金錢才能決定一個人的地位。

「你皺眉做什麼?」太叔婪狹長的狐狸眼一掃,便看見寧嬌嬌輕蹙起來的眉頭,反倒是笑了,「不過是一段往事罷了,我都不在乎了,你怎麼還糾結起來了?」

寧嬌嬌搖了搖頭。

她在想,大師兄到底知不知道,關于鳳凰眼的這場風波是由他們的師父青雲子引起的?

寧嬌嬌猶豫了一瞬,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就見里屋呃雕花木門再次打開,穿得花花綠綠的青雲子和忘鳶從里面走了出來。

「里面的孩子已經無事了,只是身上鬼氣太重,尚未醒來。」忘鳶想起那些傷痕,聲音都冷了些,「擎天門實在下手太重了,恐怕那孩子是得罪什麼人了。」

青雲子點點頭︰「眼下先留靜禾看著,等那小子醒來後,倒是有些事還要問問。」

忘鳶點了點頭,她已知曉里屋之人的身份,心中當然是有些偏頗的。

她平生性格最是寬和惜才,如今見好好一個驚才絕艷的劍修竟然能被那擎天門磋磨至此,連帶著對擎天門的感官更差了些。

從上到下的做派,實在令人反感。

果然,弟子還是自家的好。

這麼想著,忘鳶對寧嬌嬌和太叔婪的笑容愈發溫和。

「我先回去看看那幫小子,兩位師佷若是有事,隨時可來尋我。」

送走了忘鳶,三人齊齊出門,太叔婪沒忍住,懶洋洋道︰「禍害遺千年。」他轉頭看向寧嬌嬌,「那小子一看就不懷好意,即便他行了,師妹也千萬不要去看他,晾著段時間最好。」

寧嬌嬌忍著笑,她想不明白自家師兄怎麼會對那青年有如此大的惡意,不過听見人沒事,她已經放下心來,為了安撫大師兄,也就同意了。

此時,三人已經離開了這件空房,到了隔壁青雲子的屋內。

一如既往的五彩繽紛,連帶著浮動著好聞的香氣。

「來來來,磨蹭了這麼半天了,快來吃點東西。」

青雲子大手一揮,桌上便放滿了清酒靈果。

顯然,這架勢是要詳談了。

無需青雲子動手,自覺做錯事的寧嬌嬌分外乖覺地起身給師父倒了酒。

「說起來,乖徒兒你是怎麼想到要去那擎天門後山的?」

青雲子接過酒杯看向自己的小徒弟,迎著對方困惑的目光,慢悠悠道,「那里算是擎天門的禁地。」

听了青雲子的話後,寧嬌嬌的第一反應便是她被人算計了。

畢竟從鴻蒙仙府的布局來看,所有的禁地都是有陣法限制阻擋的,即便擎天門無法與鴻蒙仙府相提並論,但既然是‘禁地’,又哪里會這麼大喇喇地敞開供人隨意進出呢?

而她今日甚至沒有動用任何靈力,僅僅是閑逛,便輕易進了後山,像是有人早就將一切安排好了,特意空出了時間,好讓人可以隨意進出似的。

寧嬌嬌沒有半點隱瞞,原原本本地將自己的去往後山的經過講了一遍。

「本來還想探听下擎天門的消息,再看看能不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天才劍修。」寧嬌嬌頓了幾秒,難得有幾分不好意思,「誰知道陰差陽錯到了後山。」

之後的一切便順理成章起來,寧嬌嬌平生最厭惡有人恃強凌弱,要殺要剮也該用正當手段,可那王橫顯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就差把「小人得志」寫在臉上了。

不過自己倒也不是完全沒錯。

「弟子今日沖動了。」寧嬌嬌對著青雲子乖乖認錯。

青雲子不動聲色道︰「錯在何處?」

「尚未來得及查明原委,便貿然出手,何況對方還是擎天門弟子,此舉極易給師門惹來麻煩。」

當時那青年倒在血泊離得場景實在太慘,身上幾乎可以見到白骨的傷痕,以及那垂下眼的眼楮,實在令寧嬌嬌難以忍受。

即便是天大的罪過又如何不能公開審判,反倒是令人刻意折辱呢?

青雲子一眼便看穿了寧嬌嬌的想法。

他這個弟子確實有趣,雖說修的是無情道,可竟是隱約有幾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意思在。

對世間一切未作惡的生靈都抱著美好的期待及憐憫,孰能說清,這究竟是多情還是無情呢?

難得的,寧嬌嬌這模樣讓青雲子想起了曾經幾個老朋友。

他想起屋內那個死死抓著寧嬌嬌袖子的青年,緩緩道︰「你確實該罰。」

太叔婪立即皺眉,青雲子斜著眼看他︰「阿婪似乎有異議?那不若你來替你師妹受罰?」

「懲罰也不多,就罰你叫出五件上品符——」

「咳,一人做事一人當。」太叔婪臉上立刻帶上了虛假的笑容,瞬間變卦,「既然師妹有錯,師父還是去罰師妹吧,也好讓她長長記性,以後別再意氣用事。」

寧嬌嬌︰「……」

青雲子︰「……」

迎著兩人的目光,太叔婪神情十分坦蕩。

開玩笑,他可是太叔婪。

婪者,貪也。

能省則省,沒有人能用虛假的借口從他手上坑到東西。

沒有人。

青雲子懶得在理自己這個極其有錢也極其摳門的徒弟,他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滿上,輕巧道︰「不過這一次,你倒也沒救錯人。」

寧嬌嬌道︰「師父已經清楚那人的身份了?」

「不止是我,你也知道他。」青雲子慢吞吞道,「我和你提起過,擎天門近幾年出了個天才,最擅使劍。」

這下不止是寧嬌嬌,就連太叔婪的臉色都變了變。

「師父的意思是——?」

青雲子點了點頭,一錘定音︰「他就是那個天才。」

「理論上,還是齊靜天的義子,仲獻玉。」

……

「你說什麼?他被人帶走了?」

齊靜天剛從宴席上回來,便听見這個消息,驚怒交加,當即拍碎了手旁的木桌,巨大的威壓籠罩著跪在底下的弟子,嚇得對方兩股戰戰,幾近顫抖。

「誰帶走了他?!」

「回門主,是鴻蒙仙府的人。」

鴻蒙仙府的人。

齊靜天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這次鴻蒙仙府派來的兩個實力雄厚的老家伙,心知無論是哪個,自己都惹不起。

甚至可以說,這兩人隨便拎出一人,便是集齊擎天門所有的力量,最多也只能勉強抗衡。

畢竟其中一位可是據說已經飛升了的女仙,而另一位,更是修為高深到沒人探測到他的底細。

即便不是神仙,八成也是哪位遠古大能留下的血脈。

倘若是別的弟子也就罷了,即便真的當做萬物送出去,倒也無甚不可,只不過那可是仲獻玉。

齊靜天當時耗費心神,佔出來的最後一個關于玄羽鳳凰的卦象,直指仲獻玉。

故而他才費盡心思拉攏了對方,可誰知對方始終態度淡淡,即便被他收為義子,也並未表露出親近之意。

後來,他偶然在練武場听弟子談論起「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的區別,心生一計。

既然對方軟的不吃,那就不怪他使用強硬手段了。

本來齊靜天想的很好,假裝做出鳳凰眼丟失的樣子,再將仲獻玉丟入那「鬼門」罰上一罰,最後再做出自己全然相信他的樣子,將他放出來,大不了隨意處罰幾個小弟子讓他出出氣。

這樣以後,自己與他必然更加親近,那傳說中鳳凰骨的下落,也能夠套出來。

齊靜天不曾想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差錯。

仲獻玉居然被鴻蒙仙府的人救走了?!

他陰沉著臉,心中有了計較,對著下面的弟子問道︰「將當時欺辱仲獻玉的弟子如今在何處?」

「王橫……王橫師兄現在與齊師兄在一處練武。」跪在下面的弟子瑟瑟發抖道。

齊霄……

齊靜天轉了轉眼楮,忽然想起了什麼,吩咐道︰「將他們兩人一道帶上來。」

听說鴻蒙仙府出了個心性極佳卻毫無靈骨的弟子。

齊靜天眯了眯眼,心想,說不得這位小弟子也是身懷珍寶啊。

……

擎天門發生的一切,鴻蒙仙府並不知曉。

或者說,即便知曉了,按照鴻蒙仙府的性格,也不會在意。

「你要走了?」寧嬌嬌原本正在看飛舟上養著的花草,此時轉過身,望向了來向自己辭行的青年。

因著鬼氣與魔氣都被引入體內,青年的面上也有魔紋疤痕,幸而得到了忘鳶與靜禾合力治療,才總算沒出什麼大事。

然而即便如此,臉上的疤痕也要過些時日才好。

忘鳶長老向來惜才,也從青雲子處知道了大致情狀,便贈予了青年一副勾金面具遮擋。

好巧不巧,面具上描繪著的卻是與青年本人大相徑庭的惡鬼圖樣。

寧嬌嬌一眼便被這個面具吸引︰「怎麼帶著面具?是傷還未好嗎?」

「尚有魔紋未消。」仲獻玉抬眼,聲線清冽又溫和,「怕出門嚇到人,于是帶上了這幅面具。」

寧嬌嬌莞爾,知道對方有心結再次,故意玩笑道︰「我倒是覺得這面具上的圖案,沒準真比你臉上的魔紋嚇人。」

她在出言安慰我。

仲獻玉抿唇,緊緊地捏著指尖,生怕泄露出了些許歡喜,惹來對方厭煩。

他就這麼看著對方,隔著面具,又隔著花海,像是要把粉裙少女的模樣刻在心底。

寧嬌嬌覺得有幾分古怪,倒也沒多想,只以為對方是在記人,坦蕩蕩地站在那里,仍由他回望。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氣氛忽得安靜了下來。

「當日之事,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不必謝我。」寧嬌嬌想起當日的情狀,搖搖頭,「我來得太晚了,你的傷也是忘鳶師叔和靜禾師兄治的,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

想了想,她唯一做的,就是當時出面,將那王橫擋下了。

仲獻玉垂下眼,對著寧嬌嬌拱了拱手,輕聲道︰「能遇上道友,已經是我的緣分了。」

「倘若不是當日道友出手,便沒有後來的那些事……那樣的話,在下都不知能否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了。」

說道最後,仲獻玉沒忍住,唇邊溢出了一絲淺笑。

青年的聲音很好听,如碎玉擊泉,清冽中又透著溫柔,尤其是配上他溢出的輕笑,宛若春風拂面,極容易讓人升起好感。

寧嬌嬌也不例外。

她確實覺得青年不錯,即便受盡了磋磨,卻也沒有怨天尤人,哪怕帶著惡鬼面具,卻也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光風霽月的溫潤。

這樣的氣質又與師兄柳無暇全然的溫和不同,若說柳無暇溫和守禮,更像是凡間的一位青衣書生,那麼面前的青年則更像是不露聲色的上位者。

寧嬌嬌對人的情緒很明顯,之前青年醒來後,她也和青雲子一起過去看了一眼,自然能感受到仲獻玉溫潤下來包裹著的疏離。

哪怕在傳言中,這位被譽為「千年一遇」的天才劍修所獲得的形容詞,也都是清冷孤絕,待人接物淡漠疏離的如同寒冬之雪。

卻不知他為何獨獨對自己這般親近。

寧嬌嬌不甚在意的想,大概是因為自己幫了他的緣故吧。

「我與那王橫有仇。」寧嬌嬌並不介意告訴仲獻玉自己的往事,反正過了明日,也該人盡皆知。

兩人一邊向飛舟的入口走去,一邊說著話。寧嬌嬌並沒有當回事,略提了幾句,故而忽略了仲獻玉在那一瞬間愈發寒冷的眼眸。

「不過你也說了,相逢便是有緣。」寧嬌嬌側首,對著青年道,「既然如此,也別總是‘道友’‘道友’的叫我了。」

面具下的仲獻玉清淺一笑,原本眸中的寒意煙消雲散,望向寧嬌嬌的眼盛滿了單純的歡喜。

倘若有擎天門的弟子在此,定會驚詫萬分。

就連獲得被門主收為義子殊榮時,都未曾笑過的仲獻玉,光是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里,笑容已經超過了在擎天門的所有日子。

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仲獻玉抑制住心底更比之前還要劇烈的心跳,啞聲道︰「那在下便要唐突詢問道友的姓名了。」

「我姓寧,叫寧嬌嬌。」寧嬌嬌眼神掃過手邊的花兒,不甚在意道,「你若願意,也和我師兄一樣,叫我一聲‘寧師妹’好了。」

[——雖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我叫寧嬌嬌。]

腦中忽然閃過更多的畫面,遠比之前在昏迷時所記起的畫面還要多。

「寧師妹。」仲獻玉將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美夢,「既然如此,寧師妹也稱我一聲師兄罷。」

聲線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麼即將破土而出的情感。

——寧嬌嬌。

仲獻玉默念這個名字。

他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很有幾分奇異之處,只可惜如今不過能想起片面,而所有的畫面,皆有面前的女子在。

花燈人海、常花面具、被她舉在手里的糖葫蘆,還有無數次的、她對著自己露出的燦爛的笑。

這些畫面從仲獻玉有意識起,常在他夢中出現,起初只是模糊的一團,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清晰,而在遇見了粉裙少女後,那畫面才終于得以補全。

仲獻玉想,也許那便是自己和她的前世。

從小到大,仲獻玉都對外界的愛恨並沒有太大感觸,而現在,唯獨在想起寧嬌嬌——哪怕只是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都會覺得無比歡喜。

唯獨是她。

仲獻玉想,他們兩個確實是有緣分在的。

寧嬌嬌不過是隨意走走,就走到了擎天門的後山,偏巧又遇見了狼狽不堪的他,甚至在自己阻止後,仍是出手將他救下。

或許這些也能說明,自己在她眼中亦是不同的?

「你是要回擎天門嗎?」

仲獻玉的思緒驀然被這道聲音打破,他回過神,才發現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面前,那雙澄澈的眼眸毫不掩飾其中的好奇。

「他們那般對你,你還是要回你的宗門嗎?」

仲獻玉頷首,他走在少女身邊,還未開口,便輕易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是常花。

在無人看得見的地方,白衣青年紅了耳根。

胸腔內的心髒從未如此強烈的躍動過。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沒有人知道,從小到大,‘劍道天才’仲獻玉最喜歡的東西,除了手中能夠護衛自己的劍,就是凡塵最為常見的常花了。

哪怕遇上再令人煩悶的事情,只要看到常花——無論是漫山遍野,還是獨獨的一朵,仲獻玉都會平靜下來,隨後便會心生愉悅。

因而,他如今也很習慣,隨身帶著些有著常花的佩飾。

現在鼻尖繚繞著來自身邊少女身上的香氣,恍惚中甚至讓仲獻玉產生了一股錯覺,覺得好似自己已經將她擁入了懷中。

「……況且你傷還未好,如此一來,你回去豈不是又要被那王橫欺辱?」

仲獻玉回過神,對上少女的目光,莞爾一笑。

「不會的。」他道,「我不過是回去解決一些事,很快……很快就能回來。」

得到她的關心,仲獻玉心中愈發雀躍起來,當即做出了保證。

殊不知,寧嬌嬌根本沒有多想‘回來’的含義。

說實話,她對仲獻玉之後如何並不太在意,方才不過是出于對青年遭遇的惋惜,才多問了一句。

分明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卻偏生被擎天門磋磨,遭此坎坷,實在令人嘆惋。

早在將他帶回來當日,青雲子便與寧嬌嬌提起過,仲獻玉是擎天門門主齊靜天的義子,只不過齊靜天也不是真心,似乎是對仲獻玉身上的某些秘密有所圖謀。

青雲子說得並不詳細,寧嬌嬌當時心里存著事,也沒多問。糾結再三後,反倒是提起了太叔婪母親的事,隱約有幾分擔憂。

那日青雲子對上小徒弟擔憂的目光,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怪我沒說清楚。」青雲子失笑,恰好遇上了太叔婪剛與玄天門的人比武回來,索性拉住他,「來來來,與你師妹解釋一番原委。」

寧嬌嬌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玄羽鳳凰的骸骨分散在人世,曾出現過有一小部分是寄宿在人身上的,而被它寄宿的人,成年後情緒激動之時,腕上會有一道小小的黑色焰火的印記。

最初這標記被人認為是不詳之兆,甚至出現過有人因恐懼,直接將那一家全部滅門的慘劇,還是後來青雲子站出來,證明得到印記的人是天生適合修仙之人後,才慢慢將沸騰的驚懼平息。

只不過,這之後又惹人動了邪念,發現將鳳凰骸骨寄宿在人身上後再次取出,反而更會有助于修煉,出于不想讓故友的尸骸淪為紛爭,青雲子才起了要收集鳳凰骸骨的念頭。

世間紛擾,左右不過是一個「利」字。

可除去利益之外,終歸還有情義尚存。

「寧師妹送我到此處即可。」

仲獻玉停下腳步,看向了身邊穿著白袍粉裙的女子,微微一笑。

此處已經是鴻蒙仙宗飛舟的入口處,來來往往也有些弟子,或明或暗,不少都在打量站在的那對璧人。

一男一女,皆著白衫,男子的容貌有面具遮擋,看不清晰,可女子的容貌卻是分外清楚。

精致無比的眉眼,微微上揚的唇角,以及那雙分外明亮干淨的眼。

如若不是礙于此處是鴻蒙仙府的地界,怕是那些人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前搭訕了。

寧嬌嬌停下腳步,對著帶著惡鬼面具的白發青年道︰「仲師兄一切小心。」

仲獻玉彎了彎眉眼︰「好。」

白衣青年在寧嬌嬌的注視下離去,卻又在少女轉身時,驀然回首。

隔著重重人海,隔著日光樹影,隔著世間的一切喧鬧,隔著日升月落的千秋歲月。

他在回望。

就連仲獻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卻偏偏就是這般眷戀。

不見她時,尚且不覺。

而在見了她之後……

仲獻玉牽起唇角。

不多時,他回到了擎天門的地界,掃了眼今日見他分外諂媚的弟子,仲獻玉覺得無趣,漠然道︰「帶我去見門主。」

在見了寧嬌嬌之後,仲獻玉才發現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讓她離開身邊。

既然如此。

那就將一切障礙鏟除。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情況就是——

嬌嬌︰普普通通有點慘的路人師兄

仲獻玉︰唯獨

然後他開始在線做夢(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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