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芙大鬧了一場, 離淵就那麼看著,就在她即將毀去整個大殿時, 離淵才終于出手阻攔。
他讓北芙回北海思過。
北芙最後是被祈樂帶走的。
不能說是帶走,應該說,是北芙再也無法忍受自己身處于九重天上了。
「從今以後,唯有天柱崩塌、天河倒流、天緣大陣塌陷。」北芙面無表情地說道,「唯有這三件事,才可令我入重踏九重天上。」
常低聲嘆了口氣, 緣邱微微搖頭,雖是遺憾, 卻誰也沒有阻止。
他們皆知北芙不會因此放棄尋找寧嬌嬌的魂魄,亦知曉,但凡跌入了斬仙台下之輩,無論神佛妖魔,再無生還之能。
除非是天道庇佑, 厚愛至極,令其神格受損卻魂魄仍在,仙骨不存而支柱不離——
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不亞于月落西海、日升西方。
可這又能如何呢?
常與緣邱相視苦笑, 無非是留個念想,給他們這些尚且存在的老東西罷了。
他們不敢看離淵的神情,雖對此有不同程度的揣測,可無一例外,皆以為離淵會因此傷神。
然而, 所有人都猜錯了。
那個小花仙離開後,離淵沒有任何變化,他以雷霆手段處置了膽大妄為的魔族余孽, 順藤模瓜處置了一系列想要借此機會渾水模魚的仙人,再次威懾九重天。
離淵甚至抽空詢問了星官天緣大陣的事,畢竟魔族幾次入侵,皆是想要破壞大陣迎回被封印的上古魔君。
星官再三保證其無事後,離淵終于讓他退下。
瞬間,巍峨莊嚴的大殿內又只剩他一人。
空蕩蕩的,難得有些冷清。
離淵抿了口茶,不知為何,有些想喝酒了。
他沒有委屈自己,令仙侍取了些上來。
「不對。」離淵放下酒杯,看向了仙侍。
那仙侍被帝君大人這未曾有過的沉沉一眼嚇得險些魂飛魄散,慌忙跪地,「小仙知錯!」
倒也奇怪,往日即便有些小差錯,帝君也從來不曾發這麼大的火。
離淵搖搖頭︰「不怪你。」他收起不自覺泄出的威壓,在這些事上,他從不喜歡多做為難。
「是本君沒說清楚。」離淵道,「不要這壺酒,換一壺。」
小仙侍趕忙下去,不一會兒,便拿了一壺狐族新供的酒上來。
離淵喝了一口。
還是不對。
這一次他沒有說出口,便讓仙侍退下了。
離淵摩挲著杯壁,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喝什麼酒。
他就這麼出神,在正殿內,獨自坐了許久許久。
直至某一刻,離淵看著窗外的夜色,忽而恍然。
他想喝得酒,不是各族獻上的新酒,也不是被他藏于本體星河內的無比珍貴的佳釀。
只是普普通通的百花釀。
想通了這一切之後,離淵彎了彎眼,讓仙侍取一壺百花釀來,卻在落座垂眸時,猝然見到了案幾上的紙。
原本嶄新如白綢般的紙,此刻被墨污染得凌亂,大大小小的字跡不甚相同,卻寫著同樣的字。
離淵沒有再看。
仙侍取來了百花釀,離淵唇邊仍噙著笑,從高台之上下來,淡淡道︰「不必了。」
行走間仍是一派從容風雅,可小仙侍卻總覺得今日的帝君大人不太對勁。
說來大不敬,可帝君大人的背影好似有些倉皇,小仙侍想,就像是在迫切地逃離些什麼。
……
焚天,歸一牢•
空氣中都彌漫著血腥之氣,不比九重天的高潔明亮,這里四處無光,真真切切的沒有一絲光亮,比荒蠻之地還要漆黑。
不止黑暗,更是死寂。
幽長狹小的通道內沒有半點聲音,甚至是應該出現的痛苦呻\\吟,或是暴躁怒吼、咆哮哭泣……一絲動靜也無。
沉悶得好似沒有任何活物存于這片空間。
在通道盡頭的那間,是這片烈焰焚天中,最為恐怖的地方。
——歸一牢。
面前能讓旁人驚駭顫抖的禁制對離淵而言形同虛設,他沒有片刻停頓,孤身踏入其中。
映入眼簾的燒不盡的烈火,就連半空也有滾燙熾熱的岩漿如同瀑布般奔騰,就在即將落入地上焰火的那一秒,騰空而起化作一條火龍,直沖那道白色的背影而來!
離淵恍若未覺,沒有停頓哪怕一秒,甚至連手上也沒有動作,那岩漿組成的火龍硬生生停在了他身後一丈之外,頃刻間化作火雨消散。
離淵停在原地沒有再動。
在一片火海中,唯有一塊小空地,空地上立著一個少年。
他的情況非常糟糕,周身全是烈火,四面八方而來的寒鐵所鑄的鎖鏈將他困住,半點動彈不得。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白衣帝君的到來。
他低低笑了一聲︰「來得倒也不算晚。」禹黎抬起眼,原本俊美張揚的面容已經有大半布上了魔紋,看上去既恐怖,又多了幾分邪氣。
「把我困在歸一牢……是你能做出來的事。」禹黎對著離淵惡劣一笑,「不過帝君大人,這歸一牢的滋味,如何?」
他與離淵本為一體,但凡禹黎所受之苦,離淵同樣有所感知。
禹黎正是借此嘲諷,根本沒將離淵放在眼中。
白衣帝君毫無反應,只是站在禹黎面前,安靜地看著他。
是了,他根本沒有感情。
禹黎本還想著嘲諷幾句,卻在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時停下,他好似感知到了什麼,驀地瞳孔放大。
岩漿之火在禹黎身旁焚燒,可他只覺得徹骨的寒冷。
「……她……」禹黎茫然地睜著眼,「……怎麼會……」
他跌坐在嶙峋的岩石上,周遭的鐵鏈不知何時被離淵撤去,禹黎卻半點都沒有逃避的意思。
在這一瞬間,禹黎什麼都不想了——無論什麼神魔、什麼天地玄妙、什麼天緣大陣——他都不想了。
他只在想她。
那個自稱‘天地間最最漂亮’的小花仙,擁有著三界最澄澈干淨的雙眼,每次看她笑,禹黎都覺得有星光墜入心間。
寧嬌嬌的存在像是燈火,帶給了他貧瘠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溫暖。
哪怕是最瘋魔、最不可控制的時刻,禹黎的感情仍在,他仍是……
仍是不希望她死的。
在荒地上的禹黎尚且能欺騙自己,只要寧嬌嬌能將他放在心上,他便給她生路,可當真正得知、當真正看到她墜落的那一刻,禹黎才發現,這一切都不重要。
即便她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禹黎也不希望她死去。
他從不希望她死去,他永遠希望寧嬌嬌能活在這世上,做一個漂漂亮亮、無憂無慮的小花仙。
「我有一個困惑。」
清絕出塵的白衣帝君打斷了禹黎的思緒,他走到了禹黎面前,與之對視,目光中未曾起半分波瀾。
離淵不笑時,給人極大地壓迫,無悲無喜的模樣,就是世人眼中九重天仙人最標準的模板。
禹黎最是厭惡主體這幅神情。
或者說,凡是離淵喜歡的,作為他激烈情緒誕生的禹黎,都不會喜歡。
離淵見禹黎厭惡至極地撇過頭,微微挑起嘴角。
他當然知道禹黎在想什麼。
離淵不喜歡花,禹黎偏偏喜歡。
離淵喜歡燈火明亮,禹黎最是厭惡陽光。
離淵哪怕不喜一個人,也極少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厭惡,他的冷漠總是用溫柔包裹,而禹黎的情緒則是簡單明了。
他們的愛憎從來相反。
「收起你臉上令人作嘔的笑。」禹黎別過臉,嗓音沙啞,「真是惡心,離淵,我真不知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來只問你一個問題。」離淵沒有收起笑,實際上,在他感知不到情緒後,反而愈發愛笑起來,「問完之後,我會給你一個解月兌。」
禹黎冷嗤,掀起了眼皮,沒有搭理。
他壓根不相信離淵的話。
解月兌?
所謂解月兌無非是再讓兩人融為一體。
先不論這個過程有多痛苦,但說離淵這個能把自己情緒分離出去的瘋子,怎麼會願意再次接納他眼中‘無用’‘只會影響判斷’的感情呢?
禹黎不信,卻也沒有拒絕,離淵便當他是默認。
「本該沒有任何破綻。」離淵開口,清冷的聲音似是能將翻涌著的岩漿凍結,「分明我表現得更在乎虞央一些,也控制得很好,你沒有收到任何情緒。為何,你還是會去找她。」
他的語氣那麼平靜,好似只是死去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好似方才的那些附骨之疽般密密麻麻的疼痛都未曾發生。
可禹黎知道,這都發生過。
「你想听見什麼回答?」禹黎歪了歪頭,幾縷沾血的發絲黏在了他的左臉上,黑色的魔紋染上了猩紅色的血,更顯妖冶。
「因為我早就看出了你的計劃?還是因為我安插了眼線?……不、遠沒有那麼復雜,離淵。」禹黎笑了起來,帶著幾分快意,「你自以為布局完滿,萬無一失,理應沒有差錯。」
「可是離淵,你漏算了自己的心。」
離淵猛地一怔,不受控制地般地抬眸,恰對上禹黎猩紅的眼。
那雙和離淵少年時一模一樣的眸子,此刻染上了血一般的猩紅。
禹黎半跪在地上,抬起頭對著縴塵不染的帝君詭異地一笑,低低咳嗽了幾聲,吐出的血都是黑色。
雖是狼狽,卻頗有幾分暢快張揚。
「我去找她,只有一個原因。」
離淵忽然不想再听下去,漠然抬眸︰「夠了。」
少年嗤笑,卻不理他,自顧自道︰「我最後放過她也只有一個——」
「夠了!」
「不夠。」
少年再次笑了,他一把抹去唇邊的鮮血,強撐著起身,對著離淵道︰「這怎麼夠呢。」
「你所有的困惑,都只有一個相同的答案。」
「我喜歡寧嬌嬌。」少年的聲音漸漸變低,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恍若呢喃,「很喜歡,很喜歡。」
離淵如同被人釘在原地,分明想離開,卻再也無法動彈。
少年垂著眼,不去看離淵,而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腕。
那是曾經在燈會上,寧嬌嬌贈予他的手環。
用凡間花草編織,如今已經枯敗。
「帝君大人知道什麼是喜歡嗎?」禹黎問道,離淵沒有回答,禹黎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期待離淵給出答案。
「喜歡啊,就是原本怕光的人,突然喜歡上了燈火。」
禹黎抬起手,接住了一團小小的火球。
右手被滾燙的岩漿濺到,瞬間腐爛,皮肉翻滾間,已見白骨。
他卻恍若未覺,用那已經露出白骨的手掌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每每見到她時,便覺得心如擂鼓般的歡快,比送我一片花田還要快樂。」
「但凡她離開自己身邊——甚至是察覺到她要離開,心便會難受,像是鈍刀子一層層地刮著皮肉,沒有止境,直到她下一次到來。」
白骨混合著岩漿,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帶著鮮血,點在了心口。
離淵站在原地,他仿若陷入混沌,放任自己不去听清禹黎在說些什麼,可那些話語卻如同在耳邊響起,字字清晰。
不知何時,離淵總是掛在唇邊用以掩飾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這便是喜歡。」禹黎再次勾起唇角,他直直地看向了離淵,頭一次覺得自己的主體如此可憐。
「離淵,你我抗衡數載,形如黑白兩邊,愛憎總是相反。」
「唯獨喜歡她這件事……」
禹黎低著頭,再次笑了起來,笑夠了,他才抬眸看向了如枯木般僵在原地的離淵,猛地挖出了自己胸口的那團血肉。
鮮紅、躍動、生機勃勃。
「——這恐怕是你我二人唯一的共同點了。」
腦中一陣嗡鳴。
翻涌著的岩漿此刻好似幻化成了正殿案幾上的白紙,上面凌亂著寫著些許文字,字跡凌亂,將如鋪開案桌大的白紙寫得滿滿當當,可通篇下來整張紙上也只有三個字。
這一次,離淵再也逃不開。
他終是看清了。
不是什麼百花釀。
而是寧嬌嬌。
作者有話要說︰ 啊,明天要上夾子了!周二的更新就不在零點了,大概在晚上十一點左右!感謝大家,愛你們~
專欄完結文《替身女配不做人啦》
推文我超可愛的機油!西幻人外《飼養章魚少年》by星棘
【文案】
為了嚇唬哭包妹妹,塞西爾養了一只黏糊糊的小章魚。
她每天給小章魚喂食、洗澡、灌輸魔力,帶著它一起出去玩耍。
塞西爾看著它茁壯成長,期望有一天,它能夠在妹妹的生日宴上「大放異彩」。
于是在塞西爾的精心飼養下,小章魚越長越大,越長越大……
最後變成了觸手怪。
塞西爾︰???
這中間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小片段*
塞西爾听到那個黏濕的動靜時,正是深夜。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薔薇園,看到一個面容陌生的少年正站在靜謐的薔薇叢中。
少年的膚色蒼白,黑發蜷曲,一雙翡翠般深綠的眼瞳閃爍著幽暗的光。晚風微拂,他的腳邊隱約有漆黑的陰影緩緩蠕動。
塞西爾︰「你是誰?」
「我…是…誰…?」少年慢慢發出生澀的音節,像是努力思考了一瞬,慢慢歪了下頭。
「我…是…蘭尼。」
塞西爾︰「……」
「你好呀,蘭尼。」她露出微笑,余光輕輕掃過枝葉中染血的眼鏡。
——那是蘭尼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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