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顏隨原還是很有帶孩子天分的, 知秋小時候基本就是他一個人在看護，所以比同齡男孩都有經驗，雖然金主家的兩個外甥很鬧騰, 可這會兒也能安靜的聚在他身邊，听他講書里的童話故事。
卓陽冰被家族親戚輪番電話轟炸了一整天，終于熬不住晚上提前下班跑路。回家打開門的時候就看到顏隨原坐在沙發上，低頭捧著一本書給兩個孩子讀，聲音低沉柔和，仿佛雨滴落在枝葉間, 听得人心里也跟著平靜下來。
對家里的兩個外甥，卓陽冰一直是不耐居多，應該說沒有哪個未婚男人能對調皮搗亂無法無天的熊孩子感興趣, 更何況在他心里他們就是一對惡魔, 是他分分鐘都想丟進垃圾桶的小混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倆熊孩子這麼乖巧安靜的坐著听故事，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顏隨原听到動靜抬頭見到他, 忙放下書起身迎接︰「卓先生, 您回來了？」
他走過去熟練地幫他把外套掛在衣架上, 然後又拿了拖鞋過來給他換, 這是自從他住進來後慢慢養成的習慣，顏隨原覺得，既然拿了人家那麼高的工資, 這點小事必須要做好，務必把金主伺候的舒舒服服。
他倆都對這個行為習以為常，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落在別人眼里就不一樣了。
雙胞胎一臉哇塞的捧著臉趴在沙發上偷看，嘻嘻哈哈的喊道︰「舅媽親舅舅啦！」
顏隨原剛把卓陽冰換下來的皮鞋放好，听了他們的話後渾身差點一個趔趄, 心說這倆娃是不是眼神不好，他什麼時候親他了？
卓陽冰咬牙切齒的盯著沙發上的兩個小混蛋，突然大步走過去，一手一個提起來，怒道︰「是不是你們兩個打電話告狀的？」
「舅舅，那不叫告狀。」卓承理直氣壯地揮舞著小腿，生怕挨揍卻還要理直氣壯︰「媽媽說舅舅沒人要很可憐，可你明明就有對象！」
卓陽冰腦門青筋直跳，看起來很想把這倆小鬼生吃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外甥，卓陽冰也不能真下狠手治，而且家暴小孩說出去也不好听，他默默思考了一分鐘後忽然對著他倆惡劣的笑了一聲︰「別以為我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想收拾你們，都不用我動手。」
「你們不是一直想要今年新出的限量版奧特曼全套系列嗎？」
「我全買了，而且他們出多少我買多少。」
「然後，我把買來的所有模型全部捐出去，你倆一個都別想撈著。」
對于六七歲的男孩而言，或許挨一頓揍並不是多難過的事，反正皮糙肉厚根本不疼，起不到太大的教訓作用。
但得不到限量版奧特曼全套模型，對他們而言就是致命的打擊。
雙胞胎慌得不得了，也知道自己的舅舅是多心狠手辣的人，紛紛嚇得大哭起來，嚷嚷著哀求︰「舅舅你不能這樣……」
「我能。」卓陽冰把他倆無情丟在沙發上，抱胸冷笑，繼續威脅︰「並且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會讓你們一個都買不到！」
「給我繼續哭。」
顏隨原在一邊目睹了全程︰「……」
倆熊孩子哭得越大聲，卓陽冰就越痛快，總算覺得自己報了一仇，被家里親戚轟炸了一天的煩躁心情也瞬間消散，甚至還有點愉快。
可是他一回頭，就看見顏隨原一臉一言難盡的盯著他看，「……」
卓陽冰沒忘自己冷酷霸總人設，頓了頓後輕咳一聲︰「對付這種小鬼，就要用他們的角度思考問題，這樣才能百戰百勝一擊致敵。」
這樣的話怎麼听都有點心虛的感覺，顏隨原收起自己想笑的神情，輕聲說︰「阿姨把飯做好了，我們去吃飯吧？」
吃完晚飯後，顏隨原剛幫張阿姨把碗筷收拾好就接到了電話，是知秋打來的。她在那邊高興地跟他說說，剛才化學老師通知她競賽名額又換回來了，她還是可以參賽的。盡管她不知道為什麼學校又改了主意，可她還是開心，語氣都有些飛揚雀躍。
顏隨原握著手機靜靜地听著妹妹在電話的另一邊不停地說她有多高興，心也跟著放松下來，不忘給她鼓勵︰「那你要好好加油，不能浪費機會。」
「我們知秋本來就很優秀，學校也知道誰最合適。」
「不要辜負老師們的期望。」
顏知秋跟他保證，「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準備，給學校爭光！」
听起來知秋的聲音又有了活力，競賽名額的事有了回轉對她而言是一件很振奮的事，就算她之前表現的再怎麼不在意，可心里也是難過的，眼下她又找回了自信，顏隨原當然跟著她一起高興。
掛了電話後，顏隨原端著水果敲開了書房的門。
卓陽冰習慣吃完飯後在書房看書，听到動靜抬頭，果然是顏隨原，眼里不知不覺得就有了笑意。他把書放下，似是心情也不錯的問他︰「遇到什麼事這麼高興？」
「卓先生。」顏隨原把果盤放下，走到書桌前深深地給他鞠了一躬︰「謝謝。」
「我妹妹競賽名額又回來了，非常謝謝您。」
他這麼大幅度的給自己鞠躬，讓卓陽冰很不自在，「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我根本沒出力氣。」
「都是司開源去忙的。」
顏隨原搖頭，誠懇的說︰「可是沒有卓先生請求，司先生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幫我。」他頓了頓，又說︰「以後要是有機會遇到司先生，我也要去謝謝他。」
卓陽冰示意他坐下說話，顏隨原就順勢拿了隻果給他削皮，他低著頭一點一點的做精細活，卓陽冰在書桌後凝視著他，兩人之間已經逐漸的習慣了這種寧靜溫馨的氛圍，至少卓陽冰很享受。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以後有什麼人生規劃嗎？」
「規劃？」顏隨原仔搖了搖頭︰「我沒仔細想過。」
卓陽冰單手撐著前額平靜的看他，又問︰「那你就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之前我就說過，如果你想，我可以讓你繼續讀書。」
他覺得，以顏隨原的資質，如果真的就這樣浪費才華是很可惜的一件事，他還那麼年輕，往後人生很長，一切都來得及。
顏隨原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才搖頭說︰「我只想把知秋好好培養進大學。」他沒有抬頭，一邊雕小熊一邊繼續道︰「然後，等知秋順利考進大學，我就想辦法多賺錢給她將來做嫁妝。」
「如果她結婚生孩子後婆家不幫忙帶小孩，那我就去幫她帶孩子，好讓她安心工作。」
「如果她不結婚也可以，我能一直照顧她。」
卓陽冰听著他低聲喃喃自語般的話，眉頭越听越緊，不期然問他︰「為什麼你對未來的所有規劃中，總是離不開你妹妹？」
「除了你妹妹，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事嗎？」
顏隨原一愣，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眼里一片平靜的回他︰「沒有。」
「在我心里，只有知秋的事才是重要的。」
卓陽冰很難理解他的想法。
他沒有見過有誰像顏隨原這樣，全心全意的只為別人付出，哪怕那個別人是他相依為命的親妹妹。他自己也有姐姐和父母，他們家人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縱然他和姐姐從小到大總是戰爭不斷，可這並不影響他們姐弟的感情。
他相信他們對他也是一樣的看重，但就算再怎麼愛護親人，他也絕不會只為了他們而活，誰沒有自己的人生呢？為什麼自己的人生要圍著別人轉？
顏隨原年紀輕輕，本該是最恣意張揚的時候，而他卻仿佛一株還沒開就已經枯萎的花，看上去已經把自己完全拋棄了，貌似活著所有的動力就是為了他的妹妹。
這絕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
卓陽冰發現了這個很嚴重的問題，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沒辦法與對方溝通。
但他卻沒什麼立場去教育他，畢竟顏隨原前二十年的人生他一天也沒經歷過，不懂他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所以無法去下結論，也許對他來講，知秋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是撐著他走下去的源泉。
如果這是別的什麼無關緊要的人，卓陽冰並不會多說什麼，那到底是他們的私事，跟他干系不大。
可顏隨原不同……
卓陽冰暫時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同，哪里不同，但他就是想管這個人的閑事，想把他拉起來，讓他和別人一樣，在最好的年紀真正正正的鮮活開花。
「你不覺得這樣的想法會浪費人生嗎？」卓陽冰努力的嘗試著去開解，第一次學著勸導他人︰「人性在正常情況下都是自私的，你就真的沒為自己考慮過？」
顏隨原知道他想說什麼，他笑著輕聲說︰「我不覺得我在浪費人生，先生。」
「只要知秋活得好，我的人生就不算被浪費。」
卓陽冰愣住了，他從顏隨原的眼里看到了許多東西。
坦然，淡定，從容，漠然。
這些詞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可卻很少同一時間出現在一個才剛二十歲的男孩身上。
像一潭死水，無波無風，丟個石子進去連個水花都沒有。
這和顏隨原的外貌截然不同，他其實是那種精致到有些明艷的美人，又因為很愛笑，所以一眼看過去會覺得他是陽光而明媚的，誰也沒想到他內心深處會是這樣荒蕪的場景。
也許是對著金主爸爸，顏隨原覺得說實話也沒關系，畢竟這是他自己的私事，應該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交易關系，索性就直說了。
卓陽冰接下來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因為無論什麼樣動听的語言都不會打動一個內心早就枯竭了的人。
「我……算了。」他有些疲憊的抬手揉揉眉心，「你能先出去嗎？我想安靜一會兒。」
顏隨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情緒低落，暗道難道自己說錯了話？
不過他很听話，放下隻果後輕聲說︰「先生，那我先出去了。」
「早點睡。」卓陽冰沒有抬頭，只是對他擺手。
等顏隨原出去後，卓陽冰才深深地嘆了口氣，從一團亂的情緒中走出來。
他來到沙發前，拿起果盤中那雕了一半的小熊，因為在空氣里暴露的時間有點長，果肉的顏色不如剛開始那麼鮮艷，他把小熊放在嘴邊咬了一口，氧化後的隻果那輕微鐵銹味在嘴里蔓延開，並不算好吃。
卓陽冰把隻果安靜吃完，然後給簡黎打了個電話。
「是我。」
「顏隨原過去的那些資料，你還保存著嗎？」
「現在就發給我。」
卓陽冰想親眼看一看，顏隨原過去的二十年中，到底經歷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