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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喬見澹翮對輪迴鏡的口吻十分堅決, 心想要是換成他自己,抽出七成魔骨只為把一個人救活,結果那人一醒, 就急三火四地要離開自己去另一個時空,那他肯定也不願意松口。

所以他本打算使個緩兵之計,等跟澹翮熟悉了再慢慢商量, 誰知道人家一松領口,已經準備開始雙修了。

「停!」黎喬伸手抵住澹翮的胸口, 牙酸地說, 「我已經醒了,修煉就不急在這一時了吧?」

澹翮垂眸看著他的手指尖, 嘴角勾起「果然如此」的自嘲笑容, 听話後退開。

黎喬望著他消沉的眉眼,正在搜腸刮肚應該說些什麼,誰知道澹翮沉默片刻, 抬手「啪」地一按床頭, 從劍匣中抽出一把雪亮長劍, 放到黎喬手心︰「你說得是。之前我是為了修補你破損的神魂,不得已而為之,卻也的確沒有問過你的意見。若你現在覺得惡心, 可以刺我幾劍。」

「別用神識了, 我的神識境界還在,即便對你不設防,你也相當于以卵擊石,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值當。」

「等你重鑄仙骨那天,想怎麼樣, 我都隨你。」

黎喬︰「……」

雖然他通過「抽魔骨」這事確認了澹翮和沈堰、沈應該就是同一個人,只是澹翮現在還沒有沈堰、沈的記憶,他突然提出雙修的確讓黎喬覺得有些別扭……

但「有些別扭」和「恨你恨到想殺你」中間,絕對還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啊!!澹翮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想??

黎喬低頭看了眼澹翮塞到他手心的長劍,忽然發現這不就是當年玄天門劍冢中、自動飛到他手上的仙劍白虹麼?

這家伙原來曾是明苑真仙的佩劍啊……

黎喬手指剛一動,澹翮便以為他要動手了,自覺伸手寬衣解帶,好像生怕他刺起來不方便似的,轉眼間這魔修身上最脆弱柔軟的胸月復就已袒露在黎喬面前。

他身材高挑挺拔,皮膚蒼白,肌理精健漂亮,唯一顯得有些丑陋的,就是上面大大小小的陳年舊疤,如一道道虯結的長蟲,盤踞在他身上。

黎喬知道,這人身上最新鮮、也最慘烈的一道疤痕,卻不在面前,而在他的背後。

仙劍白虹就抵在澹翮的皮膚上,凜凜然的仙氣對這魔頭來說是莫大威脅,偏偏他仿佛腳下生了根似的、只顧垂眼望著劍尖,一動未動。

黎喬的劍尖忽然在澹翮胸口一道長疤上輕輕劃過,他是慣使劍的人,力道掌控得極好,就連一絲皮也未破,他問︰「怎麼不把這些去了?」

澹翮身上的疤痕,多半是飛升前在下界拼搏廝殺得來的,不過修仙先煉體,就像黎喬晉級元嬰以後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捏了個青年臉一樣,大多數修真者都會早早將身上的不完美去掉,要麼說美若天仙呢,天仙都是自己捏臉捏身體,能不美麼?

偏偏這澹翮是個例外,他一身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陳年舊疤,都頑固地被他這堪稱上天造物的漂亮身體保留了,失去本應擁有的完美,留下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只是權作紀念。」不知道為什麼,澹翮發現他注意到這些疤痕,竟像有些慌亂似的,強撐著淡然道,「若是你覺得不舒服,我便將它們去了。」

黎喬微微一怔︰澹翮話里的意思,這些疤痕居然還和他有關系?

澹翮接上黎喬迷茫愣怔的目光,才發覺他其實並不記得那事,一瞬間只覺得無地自容,匆匆折身往外走︰「你既然不想刺,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

他快步往外走,手腕卻突然被一把攥住。

明苑現在是無比脆弱的凡人身體,那細軟溫熱的手指抓著他的手腕,輕輕往下一扯。

「是我不好,我竟不記得了。」黎喬坦率又窘迫地模模鼻尖,另手繼續搖澹翮的手腕,「你就提醒我一下,成嗎?」

澹翮心里無數遍告訴自己要走開,但黎喬現在那副脆弱不堪的身體反而成了他的桎梏,他無法掙扎,坐在床邊沉默半晌,才艱澀開口道︰

「在我飛升之前,我們曾經見過。」他沒有轉回頭看黎喬,聲音沙啞,「我在凡間的名字,叫做沈風。」

經澹翮提醒,黎喬還是費力檢索了好一會兒,才從明苑的記憶角落中找到那段蒙著厚厚灰塵的碎片——

明苑真仙在纏上澹翮魔尊之前,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其他解除無聊的辦法,比如下凡體驗生活。

雖然打著體驗生活的旗號,但明苑就沒吃過苦,想扮平民,結果扮成了一看就在微服私訪的富貴人家公子。

那年正趕上凡間燈會,明苑搖著折扇穿梭在人群中,忽然身邊嗖地一道黑影路過,等他反應過來,腰間掛著的錢袋子已經被人搶了。

明苑覺得稀奇極了︰就算他在走神,下界居然能有從他腰上搶走錢袋的凡人!他好奇張望,那搶劫的人像是不忙著走,卻也在回頭看他,兩人剎那間對視了個正著。

搶劫者是個穿著黑衣短打的少年,臉上蒙著黑布,鴉色黑發長到及頜,唯獨一雙眼楮亮得驚人。

他這副打扮,還頻頻回頭看被搶劫的苦主,明苑想不在人群中發現他都難。明苑只覺得好玩,一邊模仿凡人高喊「抓強盜!!」一邊拔腿去追那少年。

沒想到沒用他追出多遠,那黑衣少年就被一群家丁逮住,按在地上拳打腳踢一頓胖揍,一個同樣搖著折扇的富家公子笑容可掬沖他打招呼,說自己見義勇為替他抓住了強盜。

明苑住了腳,反而有些悵悵然地哦了一聲。那富家公子將錢袋歸還給他,自稱姓柴,殷勤備至地要和他做朋友,听說他是外地人以後還熱情地邀請他去身後府上小住。

幾人準備進府時,那地上的黑衣少年已經奄奄一息,他臉上的黑布掉了,露出青紫紅腫的臉,只能隱約看出俊美秀拔的輪廓。

他明亮的眼楮此刻半睜著,漠然望向天空,明苑感覺得到凡人生機,知道如果無人救治,這家伙多半熬不過今晚。

明苑腳步頓了頓,說︰「既然錢袋子已經回到我手上了,柴公子,能不能我出醫藥費,再給他請個大夫?」

其實這整場事件本就是一場仙人跳,裝扮成富家公子的柴姓一伙人覺得明苑是只肥羊,想把他騙進府中盡情宰割,黑衣少年在這場局中、只是個投石問路的小石子罷了。

他在「柴公子」眼中不值一提,要是明苑不提,第二天他若是熬過去了,那柴公子便再給他一口飯吃;若是死了,那便就地拿草席一卷,扔進河里了事。

總之,要讓柴公子掏錢給黑衣少年診治,他是萬萬舍不得;就算明苑說了用他的錢,在柴公子眼里,明苑的錢遲早也會是自己的錢,花錢打水漂,太虧了!

「明公子此言差矣,此人為非作歹、當街強搶你的錢財,卑賤惡劣,比路邊的野狗還不如,你何必浪費銀子診治他?讓他自生自滅,才是對其他百姓的善意……」柴公子為了省錢,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絕、慷慨激昂,換個意志稍微不堅定的人來,都容易被他洗腦到覺得救了這人就等于禍害天下蒼生……

黑衣少年眼楮仍睜著,只是眸底沒有任何光亮,躺在骯髒不堪的泥地里,對柴公子一口一個「卑賤」、「野狗」毫無反應。

「啊,」明苑眨了眨眼楮,說道,「其實,這個……我這個人好男風,這會兒仔細一看,忽然覺得他十分俊美啊!」

「咳、咳咳!!」柴公子和身邊家丁壓根沒想到還能有這個理由,猛地被嗆得一陣咳嗽,就連先前一直萬念俱灰狀的黑衣少年,都難以置信地扭過頭來看他,眼楮睜大,臉上騰起不知是羞是氣的紅暈。

「你看,他一生起氣來,是不是更好看了?」明苑在黑衣少年身邊蹲下,用指月復拭去他臉上的灰泥,少年似乎覺得自己髒了他的手似的,竭力將臉往地里轉。

「你別再擰了,這麼好看的臉,埋在泥里多浪費啊。」其實少年鼻青臉腫的,明苑看不確切他到底長什麼樣,只模著他的臉安慰。

黑衣少年眼睫濃長,忽然嘶啞地說︰「你別跟他們進去,他們是……」

「噓!」在柴公子等人注意到之前,明苑在黑衣少年手心用力撓了一下,沖他眨了下單邊眼楮,揚聲道,「你的容貌太對本少爺的胃口了,等我找大夫治好了你,把你納進房中,保管叫你榮華富貴、盛寵不歇!——你就放心跟我走罷!!」

黑衣少年雖然知道明苑已經看穿了柴公子的陷阱,只不過他平生被人辱罵過、輕賤過、鄙夷過,卻從未被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戲過!他兩頰漲紅,臉偏到另一邊去,眼睫簌簌地抖。

柴公子听明苑說到這份上,好氣又好笑︰他覺得這就跟色心上頭的公子哥一樣的,看中了漂亮姑娘說什麼也要弄到手,到明公子這兒只是換了個性別,男人急色的本質還是一模一樣。

說到這種程度,他再拒絕,就算不引起明苑的懷疑,也要招他的反感。「柴公子」終于無可奈何,支使家丁去請大夫,順帶耳語「要附近診金最便宜的!」。

明苑似乎毫無所覺,一掀衣擺,大大方方踏進「柴府」。

那黑衣少年知道自己此番多半能活下來了,費力從泥地里轉頭,黑眸中滾動著火熱的熒光,望向他的背影。

燈火闌珊,如隔雲端。

柴公子為了讓明苑放松警惕,前半夜特意派人把黑衣少年送到明苑房中,好讓明苑沉迷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

當然,送去之前,他警告過黑衣少年幾句,說明苑很快就要死了,叫他識點實務——他覺得,對一條「野狗」,這樣的叮囑已經足夠了。

黑衣少年被抬著送進去的時候,庸醫灑的藥粉沒包扎妥當,灑了一床,他傷口劇痛,卻還要努力收束手腳,啞著嗓音連聲道歉。

家丁退出去的瞬間,他嘶啞的聲音瞬間話鋒一轉︰「快走!柴恆和他的家丁個個有功夫在身上,你打不過他們,你……」

同一時間,明苑溫熱柔軟的手已經挑開了他的外衣,落在他的皮膚上。

黑衣少年呼吸一窒。

他本以為所謂「好男風」是這人的借口,難道他竟然真的這麼、這麼不挑……??

思緒如電轉,然而鮮血淋灕、皮開肉綻的傷口合攏的速度,竟然比思緒還要快。

黑衣少年停頓頃刻,才意識到身上的劇痛正在悉數消散、創口飛速愈合結痂,原本不斷流血、奪走他生機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條條蜿蜒的肉色細蟲。

「你不必擔心,我比他們厲害。」燭火搖曳下,明苑眉目飛揚,沖他莞爾一笑,「比你所能想象到的,都要強得多得多。」

那一晚,黑衣少年見識了什麼叫超越他生平想象極限的力量。

他與明苑並肩站在火焰沖天的「柴府」外,風滾滾焰騰騰,燻得人幾乎要流出眼淚。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這是明苑凡間旅程中難得感到有意思的時候了,他轉過頭,笑著看向黑衣少年。

「……我沒有名字。」少年低頭道,「只知道是姓沈,或許叫沈一沈二、沈五沈六沈七……我沒有其他家人了,我不知道。」

「啊,抱歉。」明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

「你能給我取一個名字嗎?」

「什麼?」

「我不認識字,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黑衣少年也轉過臉來,眼中燃著兩簇細小的火苗,認認真真道,「可以請你賜一個名字給我嗎?」

「……別說賜不賜的,我想想啊。」明苑擺擺手,眉頭擰結,仔細搜腸刮肚起來,「你……」

「有了!」明苑思忖片刻,眉頭舒展,左手成拳、在右手手心一敲,「叫‘風’吧,怎麼樣?」

他抬起手,踫了一下黑衣少年的眉心︰「你知道有件事叫做‘修仙’嗎?」

「你在修仙上的天賦平平,修魔倒是絕世天才……」明苑收回手,烈烈沸騰的火勢,映得他的水茶色眼眸如琥珀般剔透,「你本不該被這凡塵俗世框住才對。」

「就叫‘沈風’吧,」他眼眸微彎,「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如何?」

黎喬從明苑的記憶中月兌出,久久難言。

這段事情只不過是明苑打發無聊時光、下凡游歷的一個小插曲而已,他雖然覺得黑衣少年輪廓俊美,是個「氛圍美人」,但當時對方臉上青紫紅腫、遍布傷口,他著實沒看清他的容貌具體長什麼樣子。

凡間事如白駒過隙,滄海桑田,明苑真仙永遠在尋找新鮮事物的路上,轉頭就將這事拋在腦後,忘了個徹底。

倏忽百年之後,稱號是「澹翮魔尊」的俊美男人,飛升踏進仙界,重新引起了明苑的新鮮追逐。

那段邂逅對明苑來說只不過是驚鴻一瞥,對澹翮、或者說沈風而言,卻是一生都刻骨銘心的重大轉折點。

沈風以為他記得,所以才會在明苑糾纏時說「你要玩刺激,別來找我」,因為同樣的事,明苑已經對他做過一遍了;

還有曾經的他們雲泥之別,一個是搖著折扇玩世不恭的真仙公子,一個是卑賤骯髒、被他隨口救起的路邊野狗,沈風怎麼能相信明苑彼時竟是在認真追求他?

他不敢信的結果,就是明苑以身相殉、幾乎魂飛魄散在他懷中。

難怪沈風願意將七成魔骨生生塞進他體內,難怪沈風到今時今日,依舊認為明苑是在賭氣,他願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他,唯獨不肯相信他愛他。

那明苑真的愛澹翮嗎?

明苑的記憶此刻與黎喬的糾纏在一起,越纏越緊,融合到不分彼此,黎喬眼睫微微顫動,就有屬于明苑的記憶碎片,自動從識海深處冒出來——

有次仙界下雪,明苑鑽進澹翮房間,想偷親調戲一番,結果被澹翮翻身一把制住,按在床頭,強行給他念了一段書叫他清心寡欲。

彼時屋內炭盆紅光融融,屋外濃密雪片翻飛,有無數蝴蝶般的雪影簌簌打在窗欞上。

明苑還不知道這是沈風在同他顯擺「看,我能讀書識字了」,他只是下頜擱在膝頭,望著澹翮暈染了暖意的俊美側臉,忽然之間覺得,困擾了他幾千年的「無聊」,在此刻安靜而消失無蹤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復制粘貼的時候手抖了,v章不能減少字數,把下章的內容補過來了一部分otz

之前說修真副本預計三到五章,交代一下前情,這章是倒數第二章,明天最後一章,下下章就收拾收拾準備回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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