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兩校交流會。
蟬鳴熱烈得仿佛要當場死過去，烈日掛在上頭，九月深秋卻莫名其妙地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認識她的, 不認識她的, 總會用一種「勇士」的目光打量著她。
「是真的嗎？」
「不可能吧？」
「看起來不太像誒。」
「她是不是還不知道那件事？」
「那還是不要說了吧，多尷尬啊。」
「誒？可是, 萬一後來她又知道了, 不是更加尷尬嗎？」
一群人手搭手，低頭竊竊私語, 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略顯沉重地朝她招招手，拐彎抹角地提問。
「九月, 五條今天沒有過來嗎？你們不是很熟嗎, 他怎麼沒有過來看比賽？」
剛結束比賽，九月深秋熱得不行，擰上礦泉水的蓋子，平靜地答︰「五條前輩嗎？我和他不太熟。」
「什麼？你們不熟嗎？我們還以為你們最熟了。」
九月深秋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說, 但她最近並不太想听見任何和五條悟有關的話題, 于是只含糊地應了聲，低頭整理衣服。
七海建人听見這話, 似有所覺地看向她。
她疑惑︰「怎麼了？」
七海建人嘴角動了動︰「有件事, 你好像一直不知情。」
九月深秋︰「？」
七海建人正要說話, 卻被伊地知和灰原驚恐地打斷。
他們倆一人拉住一邊，硬生生拖走試圖講真話的七海建人。
九月深秋︰「？？？」
發現東京校這邊的人都不打算說真話, 京都校那邊更加不打算過來湊熱鬧, 不如說, 吃瓜更加讓人快樂。
九月深秋一頭霧水，迎著一群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心里想著事，沒留神絆到橋上的台階，身形一晃，被人及時挽住小臂。
五條悟拉下小墨鏡，探究地瞅著她︰「比賽還沒開始，緊張得站不穩？」
九月深秋愣了下，站穩之後，不動聲色抽回手，背到身後︰「謝謝。」
五條悟覺得哪里怪怪的，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反駁他「關你什麼事」，今天，她竟然對他說「謝謝」？
認識兩年了，九月深秋對他說「謝謝」的次數，屈指可數。
五條悟深深懷疑她是不是過度緊張，皺皺眉，伸手揉向她腦袋︰「哭喪個臉干嘛？交流賽還沒開始吧，等結束之後，前輩請你吃可麗餅，竹下路那家新開的店，味道不錯哦……」
「不用麻煩前輩了。」
九月深秋看看掛在他腿上的美美子，小孩怯怯地朝她露出一個笑，她也回了個溫和的笑，順手模模小孩的腦袋︰「美美子和五條哥哥一起去吃可麗餅了嘛？」
「嗯……」美美子紅了臉，「夏油大人和菜菜子去秋葉原了，所以美美子替他們吃……」
九月深秋捏捏她的臉蛋，想起什麼，從口袋里模出個東西，煉成發卡，輕輕卡到美美子耳側︰「送給你。」
美美子模模發卡，眼楮閃閃亮︰「謝謝九月姐姐。」
「不客氣哦。」
九月深秋直起身，朝五條悟平淡地彎了下嘴角︰「前輩，我還有事，先走了。」
五條悟側身，擋住她的路︰「不要比賽嗎？結束之後一起去吃可麗餅啦。」
「你不是已經和美美子去吃過了嗎？」九月深秋納悶反問，「你是沒有吃飽？」
「我沒……」
「沒有吃飽的話，你再吃一頓就是了。我現在不太餓，而且有點熱，想回去休息休息。」九月深秋慢條斯理地打斷他的話，朝他點點頭，徑直走過，「謝謝前輩的好意。」
第二次了。
這是今天第二次，她對他說「謝謝」。
五條悟想也沒想伸手扣住她胳膊，往後一扯。
「你怎麼回事？你和我說謝謝？你真的是九月深秋？」
九月深秋比他更詫異，月兌口而出︰「你在搞笑嗎？我不是九月深秋，你是？我叫你一聲九月深秋，你敢應？」
「哦，這個語氣才對。」五條悟拉著她往回走，「你裝得那麼客氣，我還以為你被詛咒入侵腦袋了呢。」
九月深秋被他拉得踉蹌兩步，好不容易跟上他的腳步，天氣太熱，手腕被汗水打濕，黏糊糊的，心煩氣躁。
她努力壓了壓心中的不耐煩，好聲好氣地說︰「前輩，我真的很累，現在想回去休息，無論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
這一番話，更加不符合她的性格。
五條悟停下。
九月深秋毫不客氣地掙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從他身側走過，聲音低不可聞。
「夏天真是煩死了。」
她在說誰？
五條悟表情有點古怪，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盯著她漠然的背影，直到後面有人重重一拍他後背。
「五條，你怎麼現在才來？比賽都結束了。」
「不是十點才開始？」
「十點？昨天就說過今天比賽提前到七點呢，因為天氣太熱了，早點結束早點回去休息啦，不過九月速度真快啊，比賽都提前結束了呢。話說回來，沒人和你說比賽提前的事情嗎？」
「……」還真沒人和他說過。
「真奇怪，我們都以為是九月暗戀你，看剛才那情況，其實是你暗戀九月吧？拉著人家不放，真是過分啊。」
「…………」
五條悟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什麼？」
被提問的人也很茫然︰「什麼什麼？剛才不是你拉著人家不放嗎？」
五條悟想把他扔下去泡泡澡的心都有了︰「誰問這個了？我是問你，深秋暗戀誰？」
「……哈？」那人一臉懵逼，「你啊，九月暗戀你這件事，不是已經眾所周知了嗎？這件事，家入應該最清楚吧？你居然不知道？」
事實上，三個當事人，恰好一個都不知道。
家入硝子以為九月深秋那句「喜歡」真的只是喜歡電影，九月深秋也以為她遲來的一句「喜歡」沒有人听見，而所有人都以為，同班的家入硝子知道這件事，五條悟沒理由不知道。
于是，誤會一而再再而三，結果就導致三個當事人，一個比一個更加置身事外。
美美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她懂的並不少，尤其是之前遭遇的一些事，她對情緒的感知比一些成年人還要敏銳。
「五條大人，很喜歡很喜歡九月姐姐？」她天真地提問，「所以才沒有吃可麗餅，是想和九月姐姐兩個人一起去吃嗎？」
五條悟瞥了眼旁邊豎起耳朵湊熱鬧的家伙，嫌棄地抬腳把湊過來的人踢回去，想要否認︰「也沒有你說的這麼……」
頓了頓，又改了口︰「她不是都已經拒絕了麼？好了好了啊，美美子，這次真的不要再跟著我了，我要去找深秋好好聊聊。」
「可是，我可以幫五條大人。」美美子拽住他的褲腿，認真重復，「我可以幫五條大人。」
……
……
九月深秋是被敲門聲叫醒的，升入二年級後，她就住校了。
美美子難得沒有和五條悟待在一塊兒，而是抱著她小腿，一聲不吭地做她的腿部掛件。
九月深秋︰「？？？」
「美美子，你是找不到五條哥哥嗎？」
「……」
「五條哥哥欺負你了？」
「……」
「他對你做了什麼？你告訴我，我告訴夏油哥哥，讓夏油哥哥幫你欺負回來。」
「……」
無論她如何哄，不愛說話的美美子就是抱著她小腿不放，直到晚飯時間，美美子才從她腿上下來，拉著她的褲腿，把她拉去上午去過的那家可麗餅店。
美美子吃了兩塊可麗餅，九月深秋坐在她對面，一頭霧水。
吃完後，美美子舌忝舌忝嘴角， 跑下來，繼續做九月深秋的腿部掛件。
九月深秋無奈，剛要結賬離開，美美子卻又扯扯她的手指，小聲說︰「五條大人……」
九月深秋以為五條悟來了，看了一圈，沒發現他的影子。
美美子說︰「五條大人，沒有吃。」
「什麼？」九月深秋听不太懂。
美美子指指她的可麗餅，天真的模樣︰「五條大人，早上沒有吃，在等九月姐姐。」
九月深秋愣了愣。
最後，她猶豫地打包了一份可麗餅。
回去的路上，美美子又拉著她進了一家糖果店，指著里面花里胡哨的包裝紙說︰「五條大人說，九月姐姐喜歡這個味道，所以買了一大箱，想送給九月姐姐。」
九月深秋對那種糖沒印象。
美美子︰「因為九月姐姐把門關上了，五條大人沒有來得及把糖拿出來。」
後來遇到小吃巷，美美子聲音毫無波瀾，敘述般說︰「五條大人來這里的時候說，下次要帶九月姐姐來吃那家的章魚小丸子，這家的炸年糕，那邊的糖糕，還有最外面那家店的炸蝦……」
「九月姐姐不回郵件，五條大人問我，為什麼九月姐姐不回他郵件，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要一只吊人的女圭女圭，五條大人不給我買，他買了九月姐姐喜歡的限量版玩偶qaq」
「玩偶掛在五條大人的鑰匙圈上。」
「五條大人不讓任何人踫他的鑰匙，我也不可以。」
……
最後的最後，美美子用一種清脆干淨的孩童音說出了重中之重。
「五條大人說一年四季里，他只喜歡秋天，因為愛、愛、愛屋……」
最後幾個字對知識儲備量不足的美美子來說太難了，她嘗試了幾次也沒能成功說出來。
九月深秋只好替她補充完整︰「是愛屋及烏嗎？」
說完，她自己先呆住了。
美美子張開手臂抱住她兩條腿，大聲重復︰「是愛屋及烏！五條大人超愛九月姐姐！」
……
五條悟打了個噴嚏，他還不知道自己被美美子出賣了個徹底。
夏油杰離他遠遠的，開了罐可樂︰「你今天不對勁，悟。」
「啊。」他也沒否認。
夏油杰猜測︰「該不會是你突然發現，深秋喜歡上了別人吧？」
五條悟懶懶掀起眼皮︰「比那個更加恐怖。」
「什麼？」
「深秋對我說謝謝。」五條悟掰開另一罐可樂，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強調，「謝謝，她對我說謝謝，兩次，你敢信嗎？」
夏油杰︰「……」
確實有點恐怖。
手機振動，五條悟瞥了眼，居然是九月深秋打來的，立刻坐起來。
「五條大人。」那頭是美美子。
五條悟的脊骨肉眼可見地喪下來，軟趴趴地靠著牆，敷衍地應了聲。
美美子︰「九月姐姐剛剛說，晚上想去學校的天台看星星。」
五條悟︰「？」
美美子強調︰「她說，她一個人喏。」
五條悟沉默了兩秒鐘，仿佛明白了什麼，半分鐘之前還沒精打采的，頓時精神奕奕。
那一邊，九月深秋買完布丁，結完賬回來，美美子乖乖地把手機推給她。
「九月姐姐，你想看星星嗎？」
九月深秋︰「看星星？」
美美子眨眨眼︰「是呀，看星星。」
……
……
一無所知的九月深秋被美美子三言兩語坑上學校天台。
星星稀稀拉拉地這邊跑跑，那邊走走，金黃的月牙掛在天邊，不知道從哪勾了顆星星，逐漸隱沒在雲層之下。
九月深秋收到美美子的郵件，她說她和菜菜子一起去天台了。
九月深秋推開天台的門︰「美美子？」
沒人。
「菜菜子？」
也沒人。
天台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
身後的門 噠一聲，她回頭，正好撞上五條悟的目光。
「不是說十一點嗎？現在才十點半呢。」五條悟帶上門，「我可是特地提前了半小時……」
說起來，五條悟總是喜歡遲到，偶爾能做到準時就不錯了，更別說提前赴約——
她怔住，好像一瞬間，明白美美子一下午的反常是為什麼了。
美美子明明不喜歡說話，卻一直在她面前講述五條悟口中提到的她，甚至以「想看星星」的名義，騙她深夜來天台。
原來是這樣啊。
她沉默下來，手腕卻被五條悟扣住，他拉著她往里面走。
「美美子和你說的什麼？」她抽了抽手。
「啊，她說你約我看星星。」五條悟收緊手指。
「我沒有那麼說。」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那麼說。」他停下，轉身看她，「連菜菜子都發現美美子是騙我的。」
「前輩，麻煩你先松手，好嗎？」
「在這之前，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五條悟不答反問，「深秋，有考慮過關于戀愛的事情嗎？」
「……？」
夏天的夜晚有輕微的風，裙擺撩起，劃弄著她的腿，輕得像是幻覺。
「其實我可以說的更明白點，比如說，考慮過和誰戀愛麼？如果是你的五條前輩，是我的話，你的回答是什麼？」
很久都沒有人再開口。
九月深秋能听見離她極近的心跳聲，她知道，那是她的。
在五條悟那句話問出口後，她就屏起了呼吸，是不可思議，也是難以察覺的，心之所想。
五條悟緊緊盯著她的眼楮，他能看清她每一個變化的神情，卻無法確定，每一個細節，是否是他無法篤定的那種。
「我……」她只說出一個字。
「等等——」
五條悟緩了緩，貼著她手腕的掌心泛起薄薄的汗，雖然他看起來挺冷靜，實際上，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冷靜得下來。
九月深秋閉上嘴，她腦子也亂得很，剛才即將月兌口而出的那句話，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是肯定，還是否定，都不知道。
她亦步亦趨跟著五條悟的步子，他停在某個角落，從里面抽出來一個說大不大的籃子，蹲在地上，從籃子里模出一把彩色的糖果。
「這種糖的味道還不錯，沒有特別甜，你多吃幾塊也不會蛀牙。」
又從籃子里模出兩個唱片︰「這張是你和硝子追的那部電視劇的原聲，這張是你最近正在玩的那款游戲的原聲。」
接著是游戲碟片︰「這幾款新游戲我也替你拿到了試玩資格。」
然後是一副耳機︰「你之前不是耳機壞了一只，準備買副新的麼？我听杰說了，之前有買過這副……這個就算了，你已經買過新耳機了。」
他慢慢地，從籃子里模出來一堆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這款鼠標我用著手感不錯，原本呢，是送你當升學禮物，那幾天你剛好生我的氣，送你的東西你看都不看，全給扔了。」
「你一生氣就扔東西的習慣真得改改，我在外面都被你砸過好幾次，無下限術式用來預防這種事，真是……」
……
他把籃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掏出來，整整齊齊地攤在她面前，好似是在告訴她，有些他知她也知的感情，根本是藏也不藏不住，既然藏不住，那就抽絲剝繭一縷一縷剝給她看。
剝開了，攤開了，也說開了。
九月深秋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坐下的，只知道，當她注意到時，她已經坐在了他身邊。
籃子終于空了，地上左一攤右一攤擺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禮物，全是想送沒送出去，或者送出去之後又被扔回來的。
不攤牌還好，一攤牌，五條悟感覺自己真是夠深情的，他甚至忍不住夸獎自己︰「五條悟可真是全天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啊。」
說著，他瞥向隔壁一聲不吭的九月深秋，等了幾分鐘也沒等到她的回答，只好開口催促︰「深秋，你不會真的對深情且帥氣的五條悟一點點也不心動吧？」
還沒能徹底清醒過來的九月深秋︰「……」
五條悟垂下眼思考了一下，抓起一把糖，塞了一顆進她手心︰「心動嗎？」
無人回答。
他繼續塞第二顆糖，重復︰「心動嗎？」
九月深秋看他。
他也看著她，手里卻不忘持續不斷地往她手心塞第三顆、第四顆、四五顆——全部的糖。
每塞一顆都要重復一遍︰「心動嗎？」
末了，糖塞完，也沒等到她的回答。
五條悟蹲著，和她的視線水平保持一致，有什麼東西也沉沉地墜了下來。
他兩手空空，眼底明亮的藍色逐漸變得幽沉，語氣緩緩︰「九月深秋，你……」
「還看星星麼？」她突兀地開口。
五條悟看她。
她迎著他的目光︰「我是說，以後也要一起看星星的那種。」
金色的月牙從灰色的雲層擠了出來，遠處有顆星星墜著一束尾光，滑下，沒入沉睡的大地。
五條悟捂住眼楮，很快又松下，眼也不眨地注視著她。
半晌。
他屈起食指，抵住唇角，想要壓抑住什麼，聲音里帶了笑。
「你心動了。」他篤定。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