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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熠像一只趾高氣揚的小孔雀, 紫色衣擺一撩,就要率先踏出門檻。

「等等!」

卻被洛羽叫住。

司徒熠回頭,正要開口, 卻發現洛羽錯開他的目光,泛紅的眼楮落在聞岳身上︰「還請先生留步。」

自從被師尊敲打, 洛羽不敢再稱呼聞岳為「魔尊」,更不能直呼其名,只好先喚其為先生。

聞岳愣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洛羽在叫自己︰「……什麼事?」

洛羽咬了咬牙關,神色復雜︰「我有一張符給先生,可以隨時聯系到段汐姑娘。」

「此事絕非師尊授意, 而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洛羽道,「方才我與師尊確認其意, 他道對自己用了吐真丹,與您談及了許多過往。」

「可我總覺得,其中許多細節,您若不問, 師尊便不會對您講。」

「可我心疼他, 希望您知道全貌。」

洛羽從袖中掏出一張黑色符紙, 面對聞岳鄭重行一晚輩禮︰「這是我的私心, 還請您收下。」

聞岳︰「……」

聞岳也被弄得心情復雜。

整件事情明了之後,他便明白了洛羽這小子的態度——從第一面起,他便瞧不起他, 甚至暗中使了不少絆子,是個驕傲自負,滿心復仇,善于利用偽裝的「白切黑」。

真實性格比原著「女主」還要惡劣的多。

可不論原著中的描寫還是聞岳所見, 洛羽對玉折淵向來敬仰,玉折淵大約是他唯一重視的人。

洛羽不會害他。

聞岳不知師徒倆私下進行過怎樣的交談,也不知洛羽這舉動背後真實的想法。

也許只是純粹想要幫一幫自己師尊,在心里深處依舊看不起他,甚至埋怨他,無法理解玉折淵與聞岳的所作所為……

聞岳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些他都無所謂,偏偏洛羽的舉動戳中了他心中埋藏至深的疑惑——他不僅想讓玉折淵親口承認,還想從旁人那里了解,玉折淵假死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聞岳立在原地,默然片刻,終究還是伸出手,接過了那張符。

「好,我收下。」他道,「你先去照顧仙君吧……」

聞岳下了逐客令,洛羽脊背一僵,目光重新落到司徒熠臉上。

司徒熠有三座大山撐腰,膽子比之前大上許多,連躲都不躲了,坦蕩蕩地直視洛羽,揮了揮手,做出個拜拜的動作。

「……」洛羽黑著臉離開了小木屋。

見青色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司徒熠松了一口氣,轉身問聞岳︰「師尊,我們什麼時候回青承山?」

聞岳微微垂頭,手指捏住符一角,輕輕摩挲了一下。

「現在就走……」

「師兄若想見段姑娘,我們就先去拜訪她。」謝殊忽然打斷聞岳的話。

他一直站在旁邊,目睹聞岳的反應,似乎能感知到聞岳糾結而翻涌的思緒。

想要離開,卻仿佛被幾根看不見的絲線纏住,無法完全果斷,徹底斷舍離。

包括這張符,何嘗不是他與玉折淵之間的羈絆?

堵不如疏,他總是要弄清楚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想去就去吧。」謝殊再次道,「我們陪你。」

他抿了抿唇,垂下了眼楮。

聞岳三人找到段汐時,她正在人界一處小山村中,幫一個被野狼咬傷小腿的村民消毒包扎。

除了手上的病人,簡陋的棚屋外還排著隊,有發了高燒、面黃肌瘦的小孩,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也有受外傷的年輕人,顫顫巍巍杵著竹枝做成的簡易拐杖的老人。

每個人神色不一,眼神卻充滿希望地看向段汐——都說這位醫修有「妙手回春」之術,他們能遇上這樣免費治病不求回報的神醫,簡直是上天眷顧。

三人沒有出聲,默默站到隊伍最後方,排起隊來。

直到夕陽西下,段汐才徹底收工。

青色藥簍安靜地躺在牆角,整間屋子里彌漫著藥汁的苦味與淡淡的血腥氣。年輕的醫修一身白衣,面容素白而無一絲波瀾,見到聞岳、謝殊與司徒熠,毫不意外地點點頭,用清水沖掉手上殘留的血跡與藥沫,道︰「久等了。」

聞岳與謝殊回禮︰「是我們叨擾段姑娘。」

段汐將他們引入屋內,把木桌上新鮮采來的草藥撥到一邊,掏出干淨的茶杯,滿上四杯苦丁茶。

苦澀的清香伴隨熱氣蔓延開,段汐看向聞岳,目光洞悉而平靜︰「聞兄可是為仙君而來?」

聞岳頓了頓,頷首︰「我想借姑娘一點時間,問幾個問題。」

段汐不置可否。

一片靜默中,聞岳想了想,先問出自己最在意也最困惑的︰「敢問段姑娘,仙君是如何‘死而復生’的?」

「是一種失傳已久的秘術,你可以理解為剝離魂魄,重塑軀殼。」段汐伸手,蔥白的手指捏住杯蓋,抹了抹杯沿,再抬首時,目光似有憐憫,「當初我只有不到三成把握,一旦不成,仙君便會魂飛魄散。何況他出了一點意外,幾乎算‘必死之人’。」

聞岳︰「……什麼意外?」

他的心髒無法控制地提起,便听段汐道︰「仙君中了十步空。」

……十步空?

那不是花煜的毒?!

當時他在一片混戰中趕回碧竹峰,直面花煜險些中招,是玉折淵用劍攔下那道紅煙,面對花煜的挑釁與自己的擔憂,告訴他自己沒事。

原來並非沒事,是故意忍住不露端倪的麼?

「仙君為那一戰籌謀已久,十二年前他經脈盡碎,迫不得已入祁連山修養,結識我等,得知有一禁術可壓制魘魂之癥。」段汐見聞岳神色怔忡,點頭道,「——正是血祭。」

「血祭的實施條件極為苛刻,需找到匹配的純陽之體,每月采血煉丹,長期服用才有一定效用。」段汐搖了搖頭,「我未想過仙君真能找到這樣體質的人,便是之前的魔尊聞岳。」

「……魔尊聞岳,」聞岳下意識月兌口道,「是巧合麼?」

「不是。」段汐道。

「魔尊在魔界素來名聲狼藉,欲討伐之人無數,算是正道想要鏟除的敗類。仙君便以身為餌,設計釣上魔尊,從此魔尊鞍前馬後,為之驅策,成了三界人人稱道的‘寵妻狂魔’,以此遮掩仙君復仇之心,麻痹通天教無處不在的眼線。」

「仙君以死謀局之前,我也為之蒙蔽。直到他親自來找我,將一切告知于我,問我是否願意幫他。」段汐道,「我猶豫數日,答應了。」

聞岳說不出話來。

「你或許疑惑,為何我會答應,畢竟我也被騙了,甚至只是仙君算計中的一環。」

「但這不是關鍵。」

「三界恐通天教久矣,只要殷長離活一日,勢力便擴張一日,三界將生靈涂炭,永不安寧。」段汐道,「噬魂鼎幾乎將殷長離變成不死不滅的神祇,普天之下唯有仙君有對付他的可能,不論出于友情還是道義,我都得幫他。」

「何況,仙君自入祁連山以來,一直在紫荼峰療傷,我知道殷長離對他做過什麼,答應過要盡全力醫治他。」

「偏偏殷長離極難對付,縱使仙君天賦更高,卻被毀掉根基,只能以命相搏。」段汐秀眉微蹙,「起初仙君還能勉強維持病體,在擋下噬魂鼎,為你解蛇毒之後,身體幾乎到了強弩之末,任由發展,幾乎只剩三個月壽命。」

「仙君便請我動用秘術,在最後關頭強行拔升實力,頂著身死道消的風險,先解決殷長離左膀右臂,再將計就計,在意外中十步空後示弱引來殷長離,以鼎噬鼎,以夢入夢,幾乎以‘一命’為代價,換殷長離本命法器被破。」

「這就是他的全部計劃。」段汐道。

「他早已準備好身後事,不奢望自己能活著回來。」

司徒熠完完全全听呆了,整個世界好像都顛倒過來,和他原先以為的截然不同。

謝殊也神色凝重,面上一絲笑意也無。

聞岳仿佛被定住,胸口翻江倒海,幾乎所有血液都集中在心髒,疼到無法呼吸。

他嘴唇發白,像是沒有回過神,好一會兒才沙啞道︰「疼麼……活過來。」

「……我說不疼,聞兄也不會信吧。」段汐頓了頓,道,「當時仙君生死兩難。」

「重塑軀殼的過程類似于鍛劍,要經歷‘烈火灼燒,鐵水澆灌’的痛苦,才有一絲生的可能。」

「死了或許一了百了,算是解月兌。可大仇未報,殷長離未亡,仙君死不瞑目。」

「何況他還想回來見你……」段汐神色認真,向來冷淡的目光看向聞岳,帶上一絲溫度。

「起初我不懂,以為他是不甘心,想要徹底完成復仇,才一直吊著一口氣,無論遭受多大的痛苦,失敗多少次,都不放棄求生。」

「直到後來有一次仙君痛極,在昏迷中叫你的名字,我才隱隱猜測到,他更放不下的是你。」

「所以他剛恢復意識不久,身體尚未塑好,便強行將自己附在何辜劍上,趕去見你。」

「期間不知發生了什麼,數次不遵醫囑,導致病情反復,甚至在對付殷長離時出了意外,險些功虧一簣。」

「我不得以,只能強行把他鎖在山洞中,治療了一個月之久,才令身體與魂魄重新融合,避免走火入魔。」

「可听洛羽說他為修復骨劍,又透支法力,損耗真元……」段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仙君九死一生,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聞岳大腦一片空白,連自己都沒有發現,手指在細微地顫抖。

他想起離開惜抱山前,洛羽傳音對他說的幾句話。

【雖然由我多嘴不太合適,但我還是想說,師尊在遇到您之前,活著只為了復仇。】

【被摧毀過,所以不懂得愛惜自己,習慣了以身體損毀為代價達到目的。不論是對付殷長離,修復骨劍,還是求您留下……】

【下次見面,可以請您勸一勸師尊麼?】洛羽道,【他只听您的話了。】

【……】聞岳沉默良久,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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