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感建築林立,飛船來來往往。
北原跟死亡之主的戰斗迎來了短暫停息。
不斷在時間軸上躍遷,滿打滿算他竟已經橫跨了一個星球上下千年。這些力量的消耗雖不至于讓北原精疲力盡,但也需要一定時間恢復。
而死亡之主——這團空有強大力量的黑霧凝結體,顯然沒有與之相匹的智商。
它似乎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始終無法與海洋合為一體,如今仿佛陷入了微妙賢者時間,一動不動地漂浮在天上。似乎是在用自己空空如也腦袋,企圖思考出一個答案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他們懸停在半空。
此時夜幕低垂,星空下方的海面上搭建著無數的海上列車軌道,大大小小的島嶼上閃爍著飛器耀眼的燈光,似乎這顆水色的星球今夜正是熱鬧的時候。
星際時代畢竟不同于之前落後的古文明,為了不引起恐慌,北原用一層結界將他們的存在遮擋起來。
地上人無法發現天空上真正的情景——純白耀眼的天使也好,扭曲龐巨的黑影也好……
正當北原坐在一片雲上,思索著亡靈族的封印是否已經準備好時,卻忽然听見了海面上傳來了此起彼伏鳴笛聲。
「路路達!快點!列車就要出發了,你挑好了沒有!?」桑河在擁擠的人群中竄出腦袋,周圍跟他一樣叫喊同伴的人不在少數。
「來了來了!」路路達小心翼翼地護著一盞明燈,憑借瘦削身軀從人群的縫隙里一路淌過去。
「挑個燈怎麼能這麼久。」
「這你就不懂了吧,有道是心誠則靈!我這盞燈,絕對是最誠!」
桑河嘴角一抽,懶得跟這個為了一盞燈從東鋪挑到西攤、白天逛到晚上人計較。
兩人在車門關閉的最後一秒將將登上,隨意找了個最近車座座下。
路路達透過車窗看了眼外面一輛輛排成長龍列車隊伍,以及更多等著上車的人潮人海,不由吸了口氣。
這海王星祈神節免費安排了觀光瀏覽海上列車,如今看這架勢,怕不是整個星球人都聚到這望不見盡頭列車軌道上了。
雲天之上北原抖了抖翅膀,泛著銀光羽翼在風中舒展開來。他一邊恢復自己力量,一邊不經意瞥過下方車來車往盛況。
「……是在舉什麼大型活動嗎。」他單撐著腦袋,漫不經心地想到。
那邊路路達跟桑河的列車已經開始緩緩開動,繞著整片廣闊海域巡行起來。
——直到一聲煙火爆開聲音響起。
正拖著桑河拍照的路路達一頓,隨即鏡頭上移,瞬間捕捉到了天空上一剎綻開千億花火。
千千萬萬煙火從海域四面八方升起,在天上綻開絢麗的顏色,仿若隕落的星辰拖曳著最後的輝煌,轟轟烈烈自高空墜落,將無數人抬頭仰望目光點亮。
不知道是誰突然高喊了一句,「是祭典!祈神節祭典開始了!」
瞬間,那些原本注意力不在觀光上游客也被吸引,一下子,列車的窗口上貼上無數烏壓壓人臉,攢動著向看去。
只見,這片海域上,突然升起了一個個巨大表演舞台。
那些舞台從一座座海上島嶼上出現,升到高達數米空中,上面依稀可見來往人影,衣袂飄飄綺麗顏色。
似乎知道游客們會為無法靠近、遙遠距離而看不清,海王星特意準備了將表演放大數倍全息投影——
全息的影像凌空構建展開,在距離路路達最近一座島嶼上,放大全息投影中赫然出現了一個穿著古舊祭司服表演者。
舞台的布景是暴雨,在人工營造狂風大雨中,那名祭司在其余祭師拱衛下,登上一個由泥土堆砌而成台,持貝殼制作搖鈴。
這些人口中呼喊著古老語言。即便觀眾們無法听懂,但那莊嚴的語氣,奇異韻律,肅穆面容……足以讓他們猜到那是類似于禱告之類的祝詞。
「這是在祭祀那位自古流傳下傳說中神明?」路路達想到之前從老海龜那里听到的故事,嘶了口氣,「這衣服和打扮會不會太……舊了點?」
「為他們重現的原本就是這顆星球最早時期,太古的祭祀儀式。」桑河掏出終端,亮出搜索結果,「海上列車會在每一座擁有舞台的島嶼上短暫停靠,每一座島嶼的演出都象征一個時代,你往後看就知道了。」
于是,果然,在那群古老祭祀呈上舉起雙,于暴雨中迎風而躬身,向台奉上豐盛肥美食物時,停留列車一聲長鳴,緩緩駛向了下一個島嶼。
桑河望向那個逐漸遠去雨夜,結合搜索到的信息緩緩道︰「在最初傳說里,神明的降臨總伴隨著滂沱大雨,所以那時候虔誠信徒們認為,雨天是距離神明最近時候。直到有關火的祭祀開始盛前,他們都對此深信不疑。」
路路達︰「火的祭祀?」
這時,列車已經飛快地接近了下一座島嶼,于是眾人見到了下一個時代祭祀到來。
緊迫跌宕樂聲由遠及近,他們听見了如雷的鐘鼓之聲。
新的島嶼上,表演舞者燃起篝火,在迸濺火光間起舞。他畫著雌雄莫辨妝容,繃緊每一根指尖,踮起腳尖在盛放的焰光中飛旋。
紅色的衣裙在他飛躍而起時,綻放出層疊褶皺,像騰起火海,卷起熾熱的火浪。
數十面巨大的鼓陳列,他持鼓槌敲響,在每一次回旋間擊捶數面大鼓。其勢如虹,如萬馬,如千軍,如天動雷霆,轟轟烈烈馳騁而過。
等到他瑩白的雙臂從衣袖中甩出,長長的發絲後露出一雙標志性的耳鰭時,人們才驚覺︰「這竟然是一只鮫人!」
事實上,即便在完全成年以後,也只有百分之一鮫人會為一些迫不得已的情況,偶爾化出雙腿——為行走在陸地會讓他們像擱淺魚,每分每秒都很痛苦。
刀尖上起舞莫過于此。
有人望著巨大投影中,那面容平靜鮫人,卻仿佛以身代之地替對方一陣齜牙咧嘴的疼起來。
但是更多人,則是被鮫人的祭祀舞吸引——那並非是柔美的舞蹈,而是飛蛾撲火般的不顧一切,如同要與他周圍的火焰一同燃盡的震撼決絕。
他們幾乎以為對方下一秒就會在轟轟烈烈鼓聲里,投進那滾燙猩紅熔爐,化作其中最猩烈一簇火。
在舞曲鏗鏘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所有人的心髒一震,猛地提起。
見那舞者驟然抬頭,他獻祭般仰起修長白皙脖頸,一雙幽藍深邃虹膜如同透過虛空,望向了一個誰都不知道地方——
……那一定是他心中神明居住的聖堂。他是否已經透過時光重重阻隔,見到了那位遙立在時間盡頭、觸不可及的神明?
眾人的心髒還停留在樂曲最後落下鏗鏘余韻里,怦怦直跳,久久不能平復。
而列車已經再度啟程。
桑河深呼出一口氣,模了模胸口,才對仍舊拉長脖子回望路路達道︰「火的祭祀,是城邦時代古人能找到的最強烈光源,他們以為火與響鼓聲能夠形成最強烈刺激,吸引神明的目光。」
在那之後,更多方式方法各異祭祀儀式,迎面而來——
舞蹈,樂器,頌詞,供品,儀禮……那些人潑灑酒水,唱響動听的鮫人之歌,讓鯨魚繞著大海巡行,從最接近天空海崖下游過,又潛入最深的海域找到最亮的珍珠。
他們建立起神廟樓宇,繪制神壇,鑄造神像,又在每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扣響每一扇神殿緊閉的大門——從千年前,到千年後,從過去到現在,像在進一次漫長而永恆朝聖。
終于,全息投影中情景越來越接近他們現今認知,路路達意識到這最後一個舞台代表的就是「現在」。
「這又是什麼祭祀?」
桑河的目光緩緩移到航路最末端,那座光輝璀璨的樓閣上,「……那是光祭祀。」
雲端之上北原,突然被下方大地上驀地出現光源,牢牢吸引住了。
——燈。
那是無數,千億的明燈。
它們突然從島嶼的樓閣中飄出,緩緩升向空。
而與樓閣相對另一座建築內,侍從打開籠門,將早已準備好的數百只白鴿放飛。
純白的鳥類從籠中撲稜稜地飛出,然後訓練有素地沖向一盞盞明燈。它們用鳥喙輕輕餃住燈罩,咕咕叫著拖動明燈飛。
「你看天上!!」海上列車中,無數人發出驚呼,路路達甚至忘記了自己還舉著攝像頭。
那些白鴿選擇的明燈顯然不同,竟拖曳出銀光閃閃的粉,在天上繪制出一個奇異法陣——
「不是法陣,是神紋!」
桑河將終端收了下去,匆匆拿出自己燈籠,有些語無倫次,「那是海王星從古至今、依照那位傳說中神明的標志性鎖鏈、羽翼、白鴿眷屬設計出來的神紋,以此、代替那位神明的諱!」
他說著率先松了,「把你燈放飛出去,如果能夠順利穿過那道神紋,那就表示你燈會被傳達給神明!」
「真真真!?神真會看見我燈籠嗎??!」
路路達的理智告訴他,這大概就跟那些神廟里,信徒向水池或香爐內擲錢一樣,信則有不信則無,沒有誰能證實它真實性。
然而,此刻周圍的氣氛早突破破到了頂點!
所有人都在無聲尖叫,雙顫抖地把明燈放出窗,有人月兌手了還要再拉回來重新調整位置。
天上陣紋範圍雖大,但明燈更多,多是與陣紋擦肩而過,甚至被風吹走踫都踫不到的。
「王。」第二座舞台里,一鮫人族侍衛長,將一盞銀色的明燈交到一雙修長白皙上。
那只手主人將明燈接過,赫然是之前舞台上跳火之祭祀舞舞者。然而現在,他已經卸下了遮掩面容濃艷妝容,換下了紅色的舞服,露出一條幽藍魚尾,靜坐在一方水池邊。
沒有人會知道,方才那舞台上表演舞者就是鮫人族的王,海王星千年來的統治者。
而在水池中,一只蒼老海龜並幾只鯨魚海豚,正殷切地注視著鮫人手中的燈,「拉默,拉默!」
全海域,也只有這幾個一直陪伴他存在,能夠直呼鮫人王諱,「今年也跟往年一樣嗎?」
那幽藍魚尾鮫人便輕輕一笑,帶著如夢似幻的美麗,他道︰「來吧。」
他將明燈遞到伙伴們面前,海龜伸出腦袋,鯨魚和海豚湊上來輕輕一頂——拉默順勢松手,那由他們共同放飛明燈,便從樓宇上方的天窗緩緩飛了出去。
海豚歪了歪腦袋,輕輕說︰「這次不知道能不能傳達到。」
拉默抬眸,目光追隨著那漸漸升銀燈,任由光灑入他眼瞳。
他輕輕啟唇,「……一定可以。」
雲天之上,北原忽然放下了支著下顎,雙翼不知不覺完全張開。
無數搖曳的燈火,從下方的海面升到他身邊,將他四周原本昏沉夜空完全點亮。
這一刻,群星也沒有它們璀璨。
雲間天使淡淡的銀色眼瞳中,突然燃燒起一片連綿的輝煌。他望著這鋪天蓋地的明亮燈盞,如同在注視一個文明波瀾壯闊,逐漸壯大火種。
直到一盞別致的銀色燈盞從他正前方升過,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指尖,風便將那盞燈送到了他上,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
恰逢這時,休憩完畢死亡之主又開始蠕動。
而此刻又正好到了北原預估的,封印布置完成時間。
「我應該與它一起回到萬族里去了。」他心中這麼想著。
正要松開上銀色燈盞,卻忽然瞥見燈罩上用縴細筆跡,寫了幾小字——
「敬起——」
「即便知道您看見這些話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們還是抱著微弱希望,將它寫下。」
上面的筆跡各不相同,似乎來自至少三五個人。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為有字跡歪曲得讓人懷疑是不是一頭鯨魚用它魚鰭寫。
北原神情一怔,頓了頓,伸手將貼在燈罩上信紙輕輕展開。
「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您曾在千年以前救過幾只海族。很遺憾我們直到現在也不知曉您的字——也許,神明的字不應被常人知曉,又或者,那是不同于常世語言。」
「您似乎幾次來到過這顆星球上,盡管我們後來數次追尋,但是除了第一次以,後來的幾次都是由別的生靈目睹後說給我們听的。」
「我們願意相信,之後的幾次也是您。不知道您對時間是如看待,但那對于我們來說,真是過去很久很久啦。」
北原從雲層上緩緩站了起來。
信紙上繼續寫道︰「如果,您再次造訪這顆星球——啊,這樣說來,當您看到這段話時,您一定已經在這顆星球某個角落了!」
「我們希望您能夠瞧一瞧它如今模樣。如您所見,在漫長的時光中我們漸漸有了能夠保護自己力量,建造出了屬于自己文明。」
「不奢求能夠與您並肩作戰,但是如果可以話,能否讓我們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呢?您似乎一直在與某個敵人作戰,不知此刻是否一切順利?讓您煩惱的事情有沒有得到解決?」
北原目光緩緩移向一旁又開始活泛起來的死亡之主,然後落在信紙的最後一段。
目光掃過那行字,隨後,北原突然用精神力聯絡上標記的亡靈君主,「蓋摩斯,封印已經布置好了嗎?」
另一端寂靜了好一會兒,然後,腦海中才響起男人低沉,听不出情緒的回復,「嗯。」
北原直覺對方似乎在壓抑著什麼,但他並未深究,說道︰「我馬上會帶著死亡之主回去,你們準備好接應,在它降臨的瞬間就展開封印。」
「好。」男人頓了頓,平復好紊亂的呼吸,「你準備從哪里降落。」
「你們所在大地的天空。」北原目光移到雲層下方的那道巨大神紋上,「我所在天空的大地。」
說話間,天使開始一點點撤去覆蓋身形結界,同時將時空漩渦大門鎖定在銀燈構成神紋上,緩緩開啟。
而他腦海里,不由浮現出信封中看見那最後一段話語——
「我們由衷地希望您一切順利。如果能夠再次相見,希望到時候能夠听您說︰」
天使長睫輕顫,迎風俯瞰下方燈火輝煌,綺麗絢爛世界。
天空,大海,長風,星空,三千繁華……凝聚這個世界最美好事物,構成一副至臻曠遠畫卷,鋪陳開去。
「——這顆平平無奇星球雖曾為滄海一粟,洗去累世塵埃,原來也已經變得如此美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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