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餐廳比靳浮白那間套房裝修得更夸張,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奢華的元素都融進去。
大廳掛了幾幅油畫,白色的浮雕屋頂懸著水晶吊燈,即使是在白天,吊燈也點亮著,籠下一層淡金色的光。
說句窮奢極欲也不為過。
向芋隱約知道這家酒店的老板和靳浮白是朋友,他這朋友品味真是好獨特,當初裝修時設計師一定很頭疼,因為這裝修風格不講章法,完全像是西方傳說中的龍,看見什麼寶貝都要藏回自己洞穴里。
剛這樣想完,轉眼看見牆角處雕花架子上面的瓷瓶。
她覺得自己果然沒想錯,這一角又是中式復古風格了,不洋不土的。
向芋也只是在心里這樣吐槽,她和靳浮白還沒有熟到能隨便開他朋友的玩笑。
有些話,總是要合時宜才能說的,這一點上她很有眼色。
還是靳浮白的品味好。
他只穿著一件那個品牌最經典的格子襯衫,這個花色真的有些爛大街,仿品多得大學校園里都常見,可他就是穿出了一種貴氣。
不是襯衫抬高了他的身價,是他把襯衫穿出別人買不起的感覺。
餐廳中間,有個女人穿著紅色裙裝,站在西洋風的小舞台上,正閉著眼投入地拉著小提琴。
向芋和靳浮白坐在靠窗的位置。
是歐式建築的那種拱形頂端的窗,很寬敞,從樓上望下去,能看見整條被雨水沖刷得濕漉漉的街道和零星細雨中打傘的人們。
服務生遞來菜單,一式兩份,一份是純英文的。
向芋直接把純英文那一份還給服務生,說是只看中文那份就可以了。
服務生下意識去看靳浮白,靳浮白笑著點了下頭,示意他先去忙。
向芋拿著菜單遞到靳浮白面前,語氣誠懇地問︰「你想吃什麼?畢竟是請你吃飯,你來點吧?」
說完又覺得自己誠意不夠,連忙加了一句,「隨便點。」
頗有暴發戶的小傲嬌。
靳浮白笑了笑,他很少認真向人解釋什麼,今天算是破例︰「我極少有想吃的菜品,食欲也不算好,不如你看你喜歡吃什麼,點一點,也許看你吃得好我也能胃口好些。」
拉小提琴的女人已經不知道去哪了,有人在彈鋼琴,依然是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看來這家酒店的老板,還偏愛柴科夫斯基。
厚得如同畢業論文般的菜單薄,又被靳浮白推回到向芋面前。
幾天接觸下來,向芋也對靳浮白有一些淺顯的了解︰
他是比唐予池那個富二代更豪的人,但某種角度來說,越是坐在高層面,也許越少有開心。
他食欲不好也是真的,上次買回來的章魚小丸子,一盒六個,靳浮白也只是吃了一個。
向芋拿過菜單,翻了一會兒,被鵝肝給糾結住了。
靳浮白坐在向芋對面,細細打量這個姑娘,她蹙起眉心,像是遇見難題,居然還用手在桌面上比劃起來。
看樣子,有點像在列豎式?
「算什麼呢?」他饒有興趣地問。
向芋指尖在桌面上懸了半秒,抬頭看他︰「你別說話啊,一說話我就亂了,想算算這個香煎鵝肝和大月季鵝肝哪個更合算的。」
靳浮白顯然沒想到吃飯還有這種算法,頓時笑了︰「你更想吃哪種做法?」
這個問題像是給向芋提供了另一種思路,她恍然大悟︰「可我也沒吃過這里的鵝肝。」
「香煎鵝肝是放了獼猴桃果醬的,還算不錯,大月季鵝肝麼」
靳浮白微微眯眼,回憶片刻才開口,「好像是山楂薄片裹鵝肝,很特別,值得嘗嘗。」
向芋是個非常隨遇而安的姑娘,听靳浮白前後的用詞,明顯推薦的是後者,她也就不算了,直接確定︰「那就大月季鵝肝吧。」
等著上菜的時間,向芋發現自己的手機沒拿出來,她決定回臥室去取。
靳浮白打趣她︰「有什麼不得了的業務,非要現在去?」
「無業游民能有什麼業務,當然是拿來玩貪吃蛇啊。」
向芋回去拿完手機,再回來時,之前拉小提琴的那個紅裙子的女人正站在靳浮白身旁,而靳浮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一瓶白葡萄酒,舉起高腳杯淺酌。
剛才沒細看,現在看來那女人真的是長了好妖嬈一雙眼楮,只是眨動幾下,眉眼間風情自起。
不知道靳浮白說了什麼,那女人走開時眼中的風情像是深秋殘葉,搖搖欲墜。
向芋拿著手機走過去,有些好奇︰「剛才那個小提琴手是在找你要聯系方式麼?」
「嗯。」
「你沒給?」
「沒給。」
向芋開始一局貪吃蛇,指尖在屏幕上游走,隨口說︰「可是她很漂亮,身材也好,還會拉小提琴。」
坐在對面的靳浮白笑了一聲︰「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靳浮白是個理性的人,面對陌生人的搭訕他的第一反映並不是什麼浪漫的設想,而是一種警惕。
如果說這就是他對于生活的態度
向芋盯著屏幕上游走的貪吃蛇遲遲未動,其實在這個瞬間她是有些慶幸,慶幸相識是由靳浮白遞出了襯衫,在長沙相遇也是他發出了共住套房的邀請。
她沒有過主動,也就沒有被防備。
貪吃蛇只吃到三顆蛋,還像個粗短的毛毛蟲,沒等展露蛇的樣子就已經觸踫到障礙,game over。
向芋忽然沒什麼心情玩游戲,收了手機,看向靳浮白。
靳浮白放下高腳杯,笑著給她講了個故事︰
早些年在國外的咖啡廣場,一個女人搖曳生姿地走過,不慎被桌角刮到真絲面料的裙擺,裙子碎得挺夸張,腰背盡露,臀也暴漏在空氣里。
當時在場的男人們紛紛看過去,等回過神,不少人丟了錢包。
「怎麼就丟了呢?」向芋有些不解。
靳浮白替她斟滿一杯花果茶︰「那個女人和小偷是一伙的。」
一個負責吸引注意力,一個負責偷東西。
絕對的好拍檔。
向芋沒怎麼過腦子地問了一句︰「那你看了麼?她身材好麼?」
靳浮白睨她一眼,沒說話,于是向芋換了個方式又問︰「你的錢包丟了嗎?」
靳浮白笑了︰「沒有。」
那頓飯吃得頗為愉快,向芋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去過網吧台球廳和酒吧,也听過趙煙墨那群狐朋狗友在飯桌上口無遮攔地開黃腔,講一些下流的故事,然後再吹噓自己在床事上面多麼多麼牛逼。
那時候向芋看他們噴雲吐霧地扯著嗓子吹牛,總覺得他們哪怕聊的是成年男女之間的事情,皮囊下也還是裝著幼稚的靈魂。
不止幼稚,還低俗。
但靳浮白有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韻,開玩笑都十分得體。
他是在向芋品嘗那道大月季鵝肝時才笑著說了真話︰「我那天其實,沒帶錢包在身上。」
所以沒丟錢包不是因為沒看。
是因為沒帶。
向芋含著山楂裹著的鵝肝,想笑又不好開口,只能捂著嘴憋著,差點憋出眼淚。
鄰近午餐結束,靳浮白點了一支煙,又像之前一樣用一只金屬針捅開煙絲,插了一截東西進去。
他笑著說︰「自己待會兒?我去個洗手間。」
向芋點點頭。
她一直想知道他吸煙時塞進煙絲里的是什麼。
怎麼香煙到了他嘴里,就變成了裊裊沉香?
趁著靳浮白不在,向芋拿起手機搜了一會兒。
網上是有解答,他放在香煙里的,是特制的沉香條。
看過才知道,在煙里面塞沉香原來有那麼多功能,還能清肺止咳
向芋對這個結果抱有懷疑,總覺得抽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怎麼還能清肺了?
她一邊想著靳浮白把煙放在指間輕輕捻動的樣子,一邊繼續查。
網上說什麼的都有,推薦搜索中,有人查「吸煙時塞沉香條的好處」,也有人查「往香煙里加三滴百草枯」。
向芋出于好奇,挨個點進去看,正好看那個加百草枯的推薦問題時,靳浮白回來了。
向芋突然反應過來什麼,扭頭看著靳浮白︰「靳浮白,你不會是去結賬了吧?」
被問到的人不置可否,只是淡笑。
算是肯定了她的問題。
「不是說好了今天我來請客,你怎麼把賬結了?」
「讓你記我記得深刻一些,免得回帝都市就把我忘了。」他這樣說。
其實向芋有些心不在焉。
不到半小時前,靳浮白才和她講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故事,現在他把賬單結了,她成了吃免費午餐的那個人。
可是仔細想想,她的「免費午餐」何止今天這一頓,連日來給靳浮白添的麻煩,都能歸結到其中去。
但向芋不知道她這頓免費午餐的代價是什麼。
真的只像他說的那麼簡單,只是叫她回帝都市後不要忘記他就行了?
靳浮白身上有浮動著的沉香,暖且溫和。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向芋的椅子後面,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湊近去看她的手機︰「又在玩游戲?」
向芋感受到他的溫熱氣息,她沒回頭,盯著屏幕回答︰「沒,查點東西。」
大概是身後的靳浮白也看清了手機上的內容,先是一聲輕笑,隨後靠得更近︰「這頓飯吃得不滿意?想著往煙里滴百草枯呢?這是要投毒啊?」
他說,「是準備殺廚子,還是準備殺我?」
他的語氣很輕,糅合在柴科夫斯基的曲子里。
聲音繾綣,像情人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