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嬪進了棲鳳宮就沒再出來, 一時也沒什麼信兒。六宮妃嬪都不敢去問,顧清霜倒去過幾回,卻也不急著去見如嬪,只與皇後小坐喝茶。
日子又翻過幾天, 就又熱了起來。往年這個時候該去避暑, 但因著皇後有孕的事, 眾人月余前才從行宮回來,再過去不免太折騰, 今年的避暑事宜自救免了。
暑熱令人煩悶, 顧清霜發覺紫宸殿似比懷瑾宮涼爽一些, 近來便很愛去紫宸殿貓著。皇帝自不會趕她走,只是打趣她說︰「嫌熱了才知道過來, 可見朕在你心里還不如冰塊重要。」
顧清霜听言便笑,坐在他膝頭撒嬌耍賴,心里卻想他自然不如冰塊重要——冰塊放在那里,那是必定能涼快些許的,他這個皇帝放在此處,對她而言卻是把雙刃劍, 萬般榮寵他都能給, 要她的命卻也是一句話的事。
這日下午, 她又是等最毒的日頭過去就到了紫宸殿門口。原想進了殿就好生睡一會兒,起來再品碗冰鎮梅子湯, 卻見袁江立在殿門外,見了她就迎上來︰「淑容娘娘。」
袁江躬著身,顧清霜睇了眼緊闔的殿門︰「袁大伴,怎麼了?」
袁江引著她向旁邊行了兩步,避開旁的宮人, 壓音稟話︰「皇上正跟皇次子殿下發火,娘娘晚些再進去吧。」
顧清霜一怔︰「怎麼了?是功課不好?」
話沒問完,她自己就否了這想法。皇次子的功課是最刻苦的,皇長子都要略遜一籌。
袁江搖頭︰「不是,殿下的功課是沒的說的。臣也不知為何,殿下突然為如嬪說起了情……近來的事您也知道,皇上自然不痛快。」
為如嬪說情?
顧清霜心弦提起,腦中已百轉千回地盤算起來,面上倒不顯什麼,只偏了偏頭,揚音吩咐︰「去寧壽宮,帶予顯過來。」
她盤算著,孩子多的人家,父母總歸是難把一碗水端平的。在一個孩子犯了錯的時候,另一個乖巧的孩子便更容易讓父母欣慰。
那麼,皇次子過得如何與她才不相干。
言畢她朝袁江頷了頷首,月兌了腕上的玉鐲,塞進他手里︰「大伴沒跟本宮提皇次子的事,本宮只知當下不便進去,旁的一概不知。」
「臣明白。」袁江心領神會,轉手將鐲子收進袖中,朝她一揖,就又折回了殿門口去。
顧清霜悠悠踱至檐下,安然等著。等了約莫一刻,宮人帶著予顯匆匆來了。予顯看見她便撲過來,歡歡喜喜地喚她︰「母妃!」
「予顯。」顧清霜噙著笑將他攬住,模出帕子蹲身為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小聲告訴他,「一會兒你父皇若問你為何今日過來,你便說你想他了,知道麼?」
予顯點點頭︰「好!」
顧清霜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莫說是母妃說的。」
「我沒有那麼傻!」予顯挺起小胸脯,「我明白的!」
顧清霜垂眸,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近來她常常覺得,予顯總比她預想的要聰明些。人在宮中,她該為此高興才是,可回想曾經,她原也發自肺腑地期待過,自己若來日嫁為人婦生兒育女,孩子有沒有出息都不打緊,開開心心便最好了。
她邊想邊站起身,看向袁江,客客氣氣地頷首︰「大伴,本宮听著里頭也沒動靜,皇上是不是已忙完了?大伴若方便,幫本宮進去問一問吧,若不然先帶三皇子去側殿歇歇也好,外頭太熱了些。」
袁江自明其意,朝她一躬身︰「娘娘稍候。」便推門入了殿。
勞心傷神了這麼多時日,她已然不是尋常的「得寵」而已。皇帝真不讓她進殿的時候屈指可數,有時即便是有朝臣在殿中商議要事,她都可先進側殿去喝著茶。
于是袁江進去不過片刻就又折了出來,含著笑一引︰「娘娘請。」
顧清霜就牽著予顯的手進了殿,穿過外殿邁進內殿的門檻,予顯就小跑起來,口中喊著︰「父皇!」
跑到一半,他又注意到跪在殿里的皇次子,腳下便一頓,困惑地歪頭看他︰「咦,二哥哥?」
顧清霜心下慨嘆,他果然是聰明的。以他現在的年紀,興高采烈地直奔父親而去,沒注意到二哥,皇帝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比起來,皇帝自是更願看到他們兄弟和睦。
皇次子予昔也側首看看他,抹了把眼淚沒做理會。予顯便又朝他走了兩步,拉他的胳膊︰「二哥哥怎麼了?」
「予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眉頭微挑,朝他招手,「過來。」
「哦!」予顯鼓鼓嘴,乖巧地走過去。走到近前,臉上便揚起笑來,甜甜地仰起頭,「父皇,我想你啦!」
「臭小子。」皇帝繃不住地笑了,伸手把他抱起來,問他,「熱不熱?」
予顯咬咬嘴唇,明顯在打小算盤︰「熱——能吃冰碗嗎?」
「還是為著貪涼來的,跟你母妃一個樣子!」蕭致手中的奏章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拍,正往前走的顧清霜腳下一定,語露不滿,「皇上這是指桑罵槐呢。」
她邊說邊也走到他身邊,屈膝福了福, 了眼予昔︰「這是怎麼了?皇次子還小呢,皇上何必發這麼大的火氣。」
听她這般問,皇帝的面色便又沉下去︰「這糊涂東西,跑來給如嬪說情,口口聲聲若如嬪待他好。」他搖搖頭,「朕都不知該如何說他。」
顧清霜听出了他口吻中的無奈。
他總歸還是為幾個孩子著想的,不想他們小小年紀就被後宮算計。皇次子乍然說出這樣的話,他自是一听就能知道不對,不論是如嬪平白待他好、還是他來說這些,都是不該發生的。
只是他對孩子們的要求又著實高了些,皇次子才七歲,哪想得明白這些?
顧清霜便索性做得個體貼大方,嘆著氣說︰「他小小年紀懂什麼?萬般不是也都是如嬪的不是。等他大一些,皇上再慢慢將道理說給他听就好了,大可不必現在這樣罰他。」
皇帝的臉色仍不好看,沉吟半晌,到底松了口︰「帶他回去。」他吩咐不遠處噤若寒蟬的乳母,「告訴恪太妃,平日多留些意。朕不是不許六宮嬪妃過去走動,但有了這般格外殷勤的,太妃總該心里有數。」
「諾,奴婢謹記!」那乳母瑟縮著一福,便趕忙上了前,將皇次子帶走。皇次子還啜泣著,朝父親一拜,默不作聲地跟著乳母離開了。
予顯在這時候安靜得十分得當。他靜听著父皇母妃說話、目送著二哥離開,待得二哥走遠,又過了會兒,他才又拽了拽皇帝的衣領,滿眼期待地問他︰「可以吃冰碗嗎?」
「嗤。」皇帝又好氣又好笑,揚音喚了宮人進來,開口吩咐,「去備幾份冰碗來。」
說罷又垂眸看向予顯,板起臉告訴他︰「就這一次,許你在紫宸殿多吃一份。可不能日日這樣,要吃病了。」
「好——」予顯拖長聲音,答得十分懇切。
棲鳳宮中,如嬪沒料到這等陳年舊事還能追查到她身上,也沒料到皇後真能這麼拘著她。
她原本並不太怕,因為說到底都是定了音的案子,也沒有旁的物證等牽到她頭上。一個宮女出來咬她,沒有多少分量。
可皇後頗有些法子,關她的這間屋子門窗都被石磚砌死了。只留了個小口,外面也有木板擋著,說不準什麼時候會開啟一次,遞些吃食進來,旁的時候都封得嚴嚴實實。
這弄得她全然不知現下是晝是夜,也不知時間到底過了幾天。她心底便慢慢亂了,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怕自己被棄之不管,怕就這樣被關到咽氣。
而皇後,竟然並不急著問她話。
除卻第一日時給她看了蘭馨的供詞以外,皇後就再沒差人來過,好似並不在意她怎麼說。
這讓她心里更是沒底。若皇後真不在乎她說什麼,只想把她關死在這兒可怎麼好?
又過不知多少時日,如嬪忽聞那方木格外有了些聲響。這是近來都不曾听過的動靜,除卻有人送東西時,四周圍都安安靜靜的。
但這回,她听到有宮人在問安︰「淑容娘娘。」
一牆之隔的地方,顧清霜抬眸瞧了瞧那木格,慢條斯理地詢問︰「如嬪什麼都沒說?」
「沒有。」外頭的宦官躬身,「這麼些日子了,一直安靜得很。」
如嬪側耳靜听,聞得外面揚音輕笑︰「那正合適。本宮給皇後娘娘出這主意的時候,也沒料到事情會這麼大。如今她上頭的人什麼都招了,鬧得太後娘娘都沒面子,事情怕是不好收場。好在都是私下問的話,知道的人還不多,皇後娘娘的意思是……既然如嬪還沒開過口,就都安到她頭上吧,大家臉上都好過些。」
她邊說邊從袖中模出兩頁紙來,遞給那宦官︰「這是供狀,你們遲些時候就開了門讓她畫押吧,然後直接呈到紫宸殿去,事情便可了了。旁的事情,便看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想如何決斷便是,你們不要多嘴。」
「是。」外頭的宦官拱手,「臣等都知道輕重,娘娘放心。」
如嬪倒吸冷氣,連日來的強撐被擊得盡碎——柔淑容這是什麼意思?推她當替死鬼麼?
榮妃……什麼都招了?!
是了,只能是榮妃招了,不然如何會鬧得太後也沒面子。
她初時不敢信,覺得這是誆她的。轉念看看這暗無天日的屋子,又覺得也說不準,誰知道她們對榮妃用了什麼法子?
接著,她又听到外頭說︰「都記著,她是自己招的供,本宮今日沒來過。」
這听著是要轉身離開。
如嬪心底一顫,終是再顧不上別的,趔趄著沖到那木格前,用盡力氣喊了起來︰「你們要干什麼!是榮妃……是榮妃支使我的!不能這樣推到我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茶霜,後宮騙口供第一人。
皇後︰合理懷疑你也是穿越的,穿之前跟fbi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