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寒仍然欺身靠著他, 指尖捏著他的假舌頭晃來晃去,戲弄說︰「這個粘得還挺牢,弄下來, 我親你一下。」
段無心不管不顧,相當入戲, 對這副嚇人的扮相十分滿意。
他張牙舞爪的吼︰「走開,我是鬼!你怎麼不叫!」
「你說你這張臉畫得還怪嚇人的,一開始我還沒認出來。」凌君寒笑了笑, 捏著血乎淋灕的臉頰說,「不過你身上一股棉花糖的味兒,早就暴露了, 還裝什麼?」
段無心在心里罵罵咧咧︰都怪那棉花糖, 剛才就不應該貪吃。
他伸手扯掉假舌頭纏在手里,沒好氣說︰「沒意思,一點兒都不好玩。」
「那你想玩什麼,我陪你。」凌君寒松開他的臉頰, 往後退了一步裝作驚恐的樣子抱住雙臂抖了抖。
語氣波瀾不驚的說︰「快走開,嚇到我了, 我好怕噢。」
段無心︰「……」
您還不如不裝, 這副看戲表情是在羞辱誰呢?
他輕哼一聲, 煩躁地打掉環抱著的手,「煩死了,閉嘴。」
「自己把自己還鬧生氣了。」凌君寒偏頭親了他一下,嘴角被血染上一點兒痕跡。
他抬手正緩慢擦著, 背後一只白毛女鬼飄了過來,他抬手扣住段無心肩膀,「別往左邊看。」
「我偏要!」段無心扭頭過去, 嚇得魂飛魄散。
扮鬼的工作人員以為是同行,頂著猙獰的笑臉伸手搭上他的後腰,貼著衣裳往他臉上靠。
段無心兩條腿一蹦,就跳起來纏在凌君寒腰上,一邊急匆匆地催促︰「快走快走,追過來了。」
凌君寒啞然失笑,明明平時什麼都不怕,怎麼一進游樂場慫成這樣。
他端著人的屁∣股快步朝著出口趕,後面的女鬼還在鍥而不舍的追,整個場面相當滑稽。
等到看到出口的亮光,段無心松了口氣,埋在脖子上的腦袋終于緩緩抬起來。
他別扭的動了動,試圖掙扎︰「你放我下來。」
「不放。」凌君寒大搖大擺的抱著人走出鬼屋,站在大門口。
陽光往臉上一晃,他盯著段無心那張畫花的臉幾乎要笑出聲。
經過的路人頻頻側目,終于有兩個女生湊過來問︰「元帥,你怎麼把人家工作人員抱出來了?」
凌君寒裝傻,四處張望,「哪兒有工作人員?」
「就這只鬼啊。」女生抬手戳了戳段無心的胳膊,嫌棄別過臉,「這妝畫得也太嚇人了。」
段無心心中莫名吃味,佔有欲作祟。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把特效妝弄得更花,氣急敗壞說︰「他才沒有抱別人,抱得是我。」
凌君寒笑著把他放在地上,等人站穩,抬手拍了拍腰,「去洗臉吧。」
路人集體震驚,你們玩得這麼花哨的嗎?
還玩鬼屋play,真夠刺激的。
段無心害臊得不行,沖進旁邊的化妝室換衣服去了。
凌君寒這下心情徹底放晴,靠在門邊跟圍觀群眾閑聊。
「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準備嚇我來著,自己被嚇到了,可愛吧?」
「……可愛。」女生挑了挑眉,這都夸得出來,您的濾鏡也太深了吧。
「我也這麼覺得,那小臉涂得粉粉的,像個紅隻果。」
凌君寒含著笑夸獎說︰「這妝也得看顏值,換個人估計丑死。」
「嗯,心心是長得挺好看的。」女生附和的點了點頭,沒忍住開口︰「雖然好看,但我要是沖著這鬼臉,肯定夸不出來。」
凌君寒點了點頭,語氣炫耀說︰「反正他怎樣我都喜歡。」
圍觀路人齊齊瞪眼,本以為是個高冷男神,原來竟是個痴漢。
段無心手里裹著那件長袍,換回軍裝氣沖沖地出來,沒好氣說︰「走吧,這麼多人看著,好丟人。」
早知道就不想一出是一出,沒想到最後小丑仍是他自己。
凌君寒問︰「你還把人家衣服順走了?」
「工作人員送的,讓我晚上再回去嚇你一次。」段無心撇了撇唇,為自己幼稚的行為遲來得感覺丟臉。
他臉頰發燙,趕緊揮手散開人群,「別看了,都散了。」
等到大家帶著笑意三三兩兩走開,他才側過頭陰測測的威脅︰「下次穿這件衣服騎你怎麼樣?」
凌君寒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這回是真的嚇得手一抖,低聲求饒,「祖宗,別鬧。」
終于逮到這人的弱點,段無心眼楮一亮,「你怕了是不是?」
「怕死了,我都擔心以後有心理陰影。」凌君寒卷起那套衣服疊好,警告道︰「回家不許穿了。」
「就穿這個騎你,還要頂著那張鬼臉跟你親親。」段無心吐了吐舌頭,故意恐嚇。
凌君寒瞥了他一眼,無奈說︰「真不行,你是想把我嚇出毛病,下半輩子沒性∣生活?」
段無心繃不住笑了,表情柔和了許多,「逗你的。」
「你這小腦袋瓜一天到晚都裝了些什麼鬼主意。」凌君寒抬手敲了敲他的頭,拉著他的手晃出游樂場,重新坐上機甲。
段無心收起玩鬧的表情,捏了捏他的手心,問︰「所以,這麼一通折騰,現在心情好些了嗎?」
凌君寒吐了口氣,沖他露出一個非常真心的微笑︰「好多了,謝謝。」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帶著一支軍隊和醫療人員去了獸魂計劃的實驗室。
李英毅在最後的口供中終于說出了實驗室地點,是在中心城外的一個郊區,隱蔽在相當蔥郁的一片樹林里。
層層荊棘掩蓋著,無數的樹木作為遮擋,的確很難發現。
故地重游,段無心剛踏進這片領域,就開始手腳發涼,從前的記憶像海浪一樣涌了上來。
他被針扎,被綁住,被言語羞辱又倉皇逃月兌,一幕一幕,隨著越走越深,畫面都逐漸清晰。
「別怕。」凌君寒深吸一口氣,推開鐵門。
堅硬的牆壁上還殘留著野獸的抓痕,隨之而來的,是一間一間被隔開的實驗室隔間。
每一個隔間的牆上都掛著各式各樣的插管和儀器,看起來是為了維持試驗品的生命而設置。
段無心走到編號037的隔間停下,睫毛顫了顫,「我以前跟我爸媽,就是被關在這里。」
隔間里面現在換上了新的囚犯,是一只斷了腿的雄獅。金黃色的毛發已經褪色,看起來被折磨得很慘。
這麼十幾二十年過去,獸魂計劃從未終止,無數的生命在這里衰亡。
段無心盯著那只獅子,覺得可憐,內心充滿同病相憐的憐憫。
凌君寒抬了抬下巴,命令下屬︰「把關著動物都放出來,再整個實驗室挨個檢查,看看還有沒有被困住的人類。」
「好的,長官。」領頭的抬手敬禮,又輕聲問︰「這些動物,怎麼處理?」
凌君寒看向段無心,遵循他的意見,「你覺得呢?」
段無心抿了抿唇,思索了幾秒說︰「交給我吧,我來跟它們溝通。大部分的獸類都被注射過激素,可能沒辦法再重新回到森林里生活。如果它們願意,我想組建一支獸類軍隊,以後軍隊戰斗用。如果它們不願意,我就送回瀕滅館。」
「可以,我沒意見。」凌君寒點了點頭。
他抬手將037的門打開,側身讓旁邊的醫療人員介入治療。
奄奄一息的雄獅被抬上擔架,發出嘶啞的輕哼。
旁邊還有各種各樣受傷的人類和野獸被陸陸續續放出,野獸的嘶吼聲和人類求救聲響成一片,像是一首挽歌。
軍人和醫生們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個個都面色凝重。
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獸魂計劃是多麼的殘忍,用玻璃將這些生物和外界徹底隔開,被迫成為一個任人宰割的試驗品。
慘無人道,手段毒辣。
實驗室里陷入沉默,大家開始井然有序的處理工作。
凌君寒拉著段無心的手腕,抬步向樓上走到頂層,推開頂樓辦公室的大門。
寬敞的辦公室里有一張深黑色的長沙發,上面鋪著兩張純白色的毛毯,白得有些刺眼。
段無心快步走過去,蹲在地上卷起毛毯在鼻尖上嗅了嗅,眼眶瞬間泛紅。
他看著皮毛頸部那一圈金黃色的花紋,抖著手說︰「這是……這是我爸媽的皮毛。」
「操,該死的李英毅。」凌君寒冷著臉罵了聲髒話,感覺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暴躁。
他站在原地,捏著拳頭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緩和了好一會兒,才把蹲在地上的段無心抱在懷里,拍著後背安慰,「心心,我們把他們和我父親安葬在一起,好不好?等李英毅行刑,我們就可以報仇了。」
段無心眨了眨眼,淚水止不住的從眼尾滑落,他倔強地瞪大了眼楮想要把眼淚忍回去。
嘴里喃喃自語︰「他怎麼可以這樣?死了都不放過他們……把皮從身上剝下來,多疼啊。」
凌君寒無法用言語安慰,此時此刻說任何話都是在往心口上戳刀子。
他要是早知道這里有那兩只白虎的皮毛,絕不會帶段無心來這里。
「心心,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他彎腰吻掉滑落的眼淚,把人抱在懷里。
段無心哭得很安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大吼大叫,只是微微抽噎著,無聲的流淚。
他只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悲傷將自己完全包裹,五髒六腑都攪碎在一起,生疼。
雪地里那兩槍像是穿過了時間,直直地擊打在心上,把心髒徹底擊穿。
他靠在凌君寒懷里,手指揪著他的衣領,低聲說︰「再抱緊一點,我好冷。」
好像此時此刻,又重新回到了那場漫天飛雪里,什麼都看不清。
如果這是一場夢就好了,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們還像小時候一樣,打鬧奔跑。
只是,手上細軟的絨毛觸感是真實的。
現實在不斷的提醒他,這就是殘忍的真相。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淚水流盡,才擦了擦臉讓自己恢復平靜。
他後知後覺應了一聲凌君寒之前的話,「好,我們去西塵陵園,現在就去。」
凌君寒低頭親了親有些哭腫的眼皮,柔聲問︰「可以走嗎?要不要我抱你?」
段無心搖頭,揉了揉發麻的小腿,彎腰把那兩張毛毯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蹭了蹭。
凌君寒打開聯絡儀,命令道︰「實驗室的所有材料也一並帶回軍營,我們先走。」
他攬著搖搖晃晃的段無心,感覺此刻像是變成了一樽玻璃,一踫就碎。
凌君寒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的想法,只能把掌心的溫度貼合過去,讓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兩人前往西塵陵園,郁郁蔥蔥的杉樹種了一大片,看上去有些清冷。
凌君寒叫來負責人,直接說明來意︰「麻煩您挑一個好的位置,可以看見遠山的,我們今天要葬一個空墓。」
負責人趕緊叫人處理,動作很快就挑好了一個臨山的地方,四周空曠,旁邊有兩顆巨大的杉樹。
風一吹,樹梢就沙沙作響,和從前它們生活的森林里樹木很像。
段無心盯著晃動的樹枝看了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兩張皮毛放進去。
他深吸一口氣,沖著工作人員微微點了點頭,「可以蓋起來了。」
大理石磚緩緩蓋上,像是一場臨時又遲來的告別。
他抽了抽鼻子,佯裝輕松說︰「等改天把你那張照片打出來,就可以把他們的樣子貼在墓碑上。這麼多年過去,終于可以平穩沉睡了。」
「嗯,我們以後經常過來看他們。」凌君寒捏了捏他的手心,對著空空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兩人靜默著站了一會兒,段無心內心終于恢復平靜。
他擦干眼角的淚水說︰「現在去看你爸爸吧?他們埋在一起也挺好,還可以作伴。」
凌君寒攬著他的肩膀,扭頭問負責人︰「請問,凌陽的墓在哪里?」
「你們跟我來。」負責人盡職盡責在前面帶路,七拐八拐,帶到另一處空曠地帶。
墓碑打掃得很是干淨,還放著幾束新鮮的菊花,看起來像是有人剛來過。
凌君寒在前面站住,第一次以兒子的身份和他的父親見面。
素未蒙面的,但卻給了他生命的爸爸。
如果當初他沒有死,現在會是什麼樣呢?
這個問題,好像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凌君寒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發呆,上面的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無比年輕又氣宇軒昂,眉宇之間都帶著一股傲氣。
明明五官英俊而硬朗,眼角卻添上了一顆淚痣,讓整個人多了幾分書生氣。
「凌長官是非常優秀的指揮官,可惜英年早逝。」負責人盯著照片,悠悠感嘆道,「死于戰爭是真的太慘了,連具尸體都沒有,只有遠方的一個噩耗。」
凌君寒沒說話,沉默著盯著那個死亡時間。
負責人沒話找話,「請問,元帥您和他的關系是?」
凌君寒扯了扯嘴角,輕聲說︰「關系很近的親戚。」
「也是,你們都姓凌,難怪了。」
負責人撓了撓頭,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余,又自顧自念叨,「以前您的母親每年在忌日都來,一坐就是一天,每次看上去都特別傷心,看得出關系很好。」
凌君寒嗯了一聲,把心中翻涌的情緒壓下去,說︰「您讓我們跟他單獨呆一會兒,謝謝。」
「好,有事電話聯系。」負責人揮了揮手,從旁邊的小道下去。
他重新盯著那張照片,心中情緒波蕩。明明是初次見面,總覺得這個五官的比例似曾相識。
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段無心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完墓碑上的名字又看向照片,眼楮猛然睜大。
他有些疑惑的抓著凌君寒的手臂說︰「那個,那個之前戰死的學生,好像也有一顆痣在這里,但是好像不叫這個名字。」
凌君寒心里一顫,拿出通訊器登陸軍事內網,調出那個學生的死亡記錄。
之前因為只是調查段無心的基因注射,所以當初對比完後,他就沒再細查。
至于這位學生的社會關系或者生前狀況,包括死于哪場戰爭,他更是無從得知。
檔案上的姓名寫著路淮,旁邊的照片看上去和凌陽年紀相仿。
五官的確不大一樣,臉頰凹陷下去,顯得更為瘦削,但平視前方的神情異常相似。
正如段無心所說,那顆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是巧合,還是另有內情?
凌君寒心髒狂跳,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好像觸踫到了更深的秘密。
他顫抖著手在基因庫里緩慢的輸入凌陽的名字,系統檢索了很久很久。
搜索出來的記錄,是一片空白。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大概已經能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