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f他們沒有抱錯[上]
今年冬天特別冷。
老百姓都想看完病過個好年, 因此,越是好醫院,到年底越是忙得昏天暗地。
f大附屬醫院就是如此。
一大早, 導醫台剛上班,左商周就已經跟著主任查完了外科病房, 正在寫病歷。
左醫生是本校醫學院嫡系博士,又是外科主任高徒,多年不收徒的主任親自帶出來這麼一把好刀子,以後肯定是外科頂梁柱。
而他大哥左揚,是s市響當當的實業富豪。
因此,就算他性情高冷,科室里也沒有不長眼的跟他過不去。
背後里倒是有人酸里酸氣地感嘆,說左醫生做人做得這麼目下無塵,得虧是生在左家有個好大哥, 俗世打點一概不用這位神仙自個兒操心。這要是生在小門小戶,又長了這麼副花容月貌,保不齊哪天就招惹了什麼無妄之災。
話是酸話,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左醫生在f大上學時就有高冷美人的名頭,性格過分認真嚴肅,凡事只認對錯不認人。
外科手術時間長, 太沉悶了容易走神,因此很多外科醫生上了手術台就是逗人開心的絕佳段子手,但左醫生完全不是, 跟他上手術台就像進冰窖, 敢凍嗎?不敢動。
不過,相處時間一長,大家也都明白了, 左醫生雖然不愛搭理人,卻也絲毫不記仇,就事論事,公私分明。
這放古時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因此,左醫生人情疏淡,人緣倒還不錯,尤其是去年年會得知他沒談過戀愛後,凡是有女兒佷女的護士阿姨,見到他都和藹得不得了。
年輕醫生們也因此私下管他叫「左仙人」,微信群里一直開著賭局,猜哪個科室的小姑娘夠爭氣,能把這位清冷大仙追到手。
左醫生對此一無所知。
他皺眉看著手上的病歷,這份病歷是新來的輪轉實習生負責的,昨天病人已經動了手術,這份病歷里居然還沒有家屬談話簽字。
這事放平時也很嚴重,何況現在院里在搞評級,抓住就是重罰。
輪轉實習生本來就沒兩個工資,新來的這位听說家境還不好。
當然,出紕漏不受罰是不可能的。
左醫生決定再去看看那個病人的術後情況,若無異常,上報師父的時候,就幫實習生說句話,試試討個輕饒。
外科護士長臨近退休,原本十分嚴厲的她,這半年來喜氣洋洋,對科室里的年輕人越發慈愛呵護。早上她下夜班正要回家,听左醫生和他師父閑話,說昨晚沒回左家豪宅,而是住在他大哥專門給他買在附近的房子,還沒吃早飯。護士長憐心大起,去醫院食堂給左醫生帶了份臘八粥。
結果帶著粥回科室,發現左醫生又要出門。
護士長在科室工作五十多年,掃一眼就猜出大概,立刻半放下臉教育道︰「你不要總幫輪轉實習的做事,慣的他們像什麼樣子。你師父教你的時候什麼小事都叫你做,你也想想這個道理。不管什麼事都吃了早飯再說!」
她這話其實十分偏頗左醫生,因為左醫生再心軟也是個嚴遵規定的人,怎麼都算不上「總幫輪轉實習的做事」,這話前一半壓根不是說給左醫生听的,是幫主任高徒立威,也是提醒左醫生幫過忙的小醫生領這份人情。
剛才還在玩手機的輪轉醫生立刻乖覺地跑到左醫生桌邊,說︰「左老師,有什麼事讓我去干吧。」
左醫生哪兒听得出這些彎彎繞繞,他只當護士長苦口婆心維護科室規矩,因此很受教地听著,接過臘八粥,先道了謝,又補了句抱歉。
護士長滿臉慈愛地下班回家去了。
左醫生和輪轉醫生嚴肅地說了病歷的事,把心虛的輪轉醫生派去看病人,剛吃了幾口粥,他師父虎步生風地從外面走過,敲了下玻璃,言簡意賅︰「搶救,上樓。」
左醫生惋惜地看了眼沒吃完的粥,趕緊跟上去。
這一去,就在手術室站到了天黑。
送來搶救的是個年輕工人,操作失當,卷進了機器,最後到底是沒能救回來。
雖然外科難免會遭遇這樣的病例,大家心情都還是很沉重,尤其是經歷還不多的左醫生。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主任看了眼掛鐘,不耐煩地趕徒兒走︰「回家休息去。」
左醫生應了一聲,乖乖換衣服走人。
走出外科樓,左醫生才想起來開機,果然有他大哥爸媽的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家里都習慣了他忙,沒接電話就補條微信,今天也都是日常關心,催他明天早點回家吃飯。
左醫生不明顯地勾了下嘴角,把手機放回羊絨大衣口袋里,一抬頭卻愣了。
附屬醫院不僅醫療水平高,環境建設也是一流,外科大樓前建了個供病人休息曬太陽的小公園。
前面路燈下的法式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
那人閉著眼楮,眉頭緊皺,似乎忍耐著疼痛,表情卻強撐著,並不難看,甚至比往昔更為成熟英俊,乍一看像是平常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
他一只手死死掐著胃,另一只手捏著手機。
像是打電話之前撐不住了,又像是在猶豫打給誰。
左醫生認識他。
他叫夏飛,曾是左醫生同校的法學院同學,是討人喜歡、惹人注目的校草。
也是左醫生的暗戀對象。
左醫生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輕聲問︰「你怎麼了?」
夏飛沒想到犯個胃病能遇見左商周。
倒不是說他內心完全沒有期待過,他忍著胃痛撐完飯局,沖出酒店打車,報出附屬醫院的名字時,就已經在想,有沒有可能遇到那個人,看一眼。
但那只是一種奢侈的自我安慰。
真正被左醫生撞見,還被左醫生架起來扶進外科大樓,聞名商界的夏律師只覺得整個人都在飄,也不知道是胃痛過頭了,還是愛情的力量。
原本伶牙俐齒的人忽然變得不會說話,傻看著左醫生雷厲風行地找了消化科同事來急診,然後預約了明天的檢查,又親自去取了注射液,坐在他身邊,低頭給他掛水。
這里是外科的休息室,左醫生帶人來不太合規定,雖然這規定連主任都不怎麼遵守,畢竟大家都有人情往來。左醫生鄭重跟同事說了抱歉,大家忙說不用。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都很好奇這位一看就事業有成的帥氣男士是左醫生什麼人,甚至讓左醫生頭一遭破了規定,但沒人敢問。
夏律師察覺到好奇的視線,後知後覺回過神來,他想左醫生比大學時總算是會與人交際了一點,內心欣慰又酸澀。
他看著左醫生頭頂發旋,低聲說︰「給你添麻煩了。」
左醫生正給他貼止血膠布,聞言只是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麼。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其實,也許原本就不算熟。
貼完膠布,左醫生抬頭就撞進了夏律師的視線。
那視線太沉太重,對一個暗戀多年的人來說,簡直像是某種煽動性的幻覺。
「我,」左醫生一瞬慌張,利落地站起來,「我去給你配點藥。」
夏律師一個等字還沒說完,左醫生就快步走了出去。
他只能在心里對自己苦笑。
是他自作自受。
夏飛第一次見左商周,是大一學年快結束的時候。
他們學院球賽人數不夠,夏飛被硬扯去當壯丁,壓根不會踢球的他稀里糊涂被紅牌罰下,惹來觀賽女生們好一陣善意嘲笑。
走出綠茵場之前,夏飛對她們壞笑著攤了攤手,嘲笑就變成了尖叫。
從幼兒園就是校草,他是向來知道自己長得帥的。
他走到場外,跟朋友秦北辰的竹馬男友打了聲招呼,忽然看到安靜站在一邊的美人。
以夏飛對自己的了解,他根本不信一見鐘情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人最騙不過的是自己。
夏飛強自鎮定,問秦北辰的竹馬︰「這位是?」
答案出乎夏飛的意料,準確來說,根本是往夏飛頭上澆了捧冷水。
左商周,鼎鼎大名的醫學院高冷學神。
法學院本就課業重,夏飛不僅學校活動眾多,為了減輕爸媽負擔還在勤工儉學,因此,和這位聞名全校的左同學還是第一次見。
萬萬沒想到,第一眼就栽了。
夏飛立刻冷靜下來,禮貌地道了聲好。
左商周如傳聞中一般不愛理人,只是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夏飛把剛起的心思徹底按捺下去。
他家境普通,父母是國企雙職工。
他朋友秦北辰則出身不凡,人還在商學院就讀,已經半繼承了家業,不少人都喊他秦總。秦北辰和左商周認識,是因為認識左商周的大哥左揚,那更是位不一般的人物,听說是位白手起家的青年實業富豪。
傳聞中,這位左大哥對左商周的愛護堪稱弟控,寶貝得跟眼楮珠子一樣。
夏飛不論表面上如何游刃有余,骨子里像足了他爸媽,頗有幾分清高,當初和秦北辰認識,是秦北辰惜才主動伸手,他也沒什麼好自輕的。
但對左商周動心,就不是交朋友那麼簡單的事了。
人家是豪門公子,而他以後再努力,也不過是個小律師。
若只是這樣,夏飛也不至于這麼快灰心。
前陣子他父母跟他聊過,夫妻倆遭受打壓後咸魚多年,終于決定實名舉報領導貪污。他們家小門小戶,毫無根基,此舉是不成功便成仁,以後會如何,誰都預料不到。
夏飛跟他父母是同樣的心氣,自然支持父母決定,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自家這種情況,怎麼好牽連別人。
再動心,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此時距離夏飛主動問好已經過去了一兩分鐘,左商周忽然轉過頭來,非常認真地對他說︰「你好。」
怎麼有點可愛?
不知道是不是夏飛的幻想,總覺得這位高冷美人像是在不好意思,呆呆的。
夏飛簡直受寵若驚,剛剛強行熄滅的火苗死灰復燃,甚至燒得比一見鐘情還烈。
這下完了。
那天兩人聊了什麼,直到多年後,夏飛都記得清清楚楚。
然而,那天誰都沒有主動更進一步,聯系方式都沒留,左商周想必是不懂該如何做,夏飛雖然知道卻顧慮重重。
但也許是緣分天注定,從那之後,他們時不時會在校園巧遇,遇到了就必定會聊起來,對此,醫學院同學們都異常驚奇,甚至派人來跟夏飛打听有什麼獨特的跟男神的溝通技巧,搞得夏飛哭笑不得。
大二下學期,他們已經會約對方去圖書館上自習了。
此時,夏飛對左商周已經有了相當的了解,左商周的優點不止是外貌和認真,最讓夏飛深陷的,是左商周澄澈的內心。夏飛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憤世嫉俗,不憚猜測人性,左商周卻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受他影響,夏飛在不知不覺中沉穩了性情。
這是他絕對不願意錯過的愛人。
夏飛決定表白。
可就在此時,原本毫無音訊的舉報忽然有了動作,他父母閃電般被移送異地保護,宣稱車禍住院,而他們到底情況如何,究竟是不是保護,甚至他們是生是死,夏飛都完全不知。
不敢打草驚蛇,在焦急中等待了半年,夏飛迫使自己越來越忙,可他爸媽還是音訊全無,而被舉報者依然身居高位,瀟瀟灑灑。
夏飛做了一個決定,他辭去了對他青眼有加的律所實習,頂著恩師陳律師的失望與怒火,轉投了業內臭名昭著的投機律所,那間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就是被舉報者倚賴的親信。
那天,左商周主動邀請他。
被外界傳說為高冷學神的左商周,耳朵尖發紅,不好意思卻還是坦然地問︰「你,周末有時間嗎,我們可以去我家,就是那個游戲,上次說好一起玩的……如果你不討厭的話。」
眼前是夏飛這輩子遇見過最可愛的人,听到的最可愛的話。
他卻痛得簡直想要發抖。
篡緊口袋里的右手,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
他知道,這不會是他最後一次拒絕左商周,這只是一個開始,直到本就不擅社交的左商周不敢再問。
三年後,當被舉報人終于鋃鐺入獄,當夏飛看到斑白了頭發的父母好好站在他面前,他又一次想起一次次對自己失望的左商周,霎時間情緒失控。
這些年,毫無希望地追尋真相時他沒有失控過,調查終于收緊時被被舉報人雇人頻繁騷擾時他沒有軟弱過,甚至黎明破曉前遭人打擊報復差點沒命時也不曾片刻後悔。
但這一刻,他實在是撐不住了。
被保護在異地與兒子將近四年未見的夏家夫妻,震驚地看到他們向來堅強的兒子無聲痛哭,那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樣子,讓兩位家長心痛不已。
左醫生一直沒走,等到夏律師掛完了點滴。
接過左醫生手里裝了藥的小塑料袋,看著左醫生認真給他寫服藥說明,夏律師忍不住想,或許自己還沒有完全出局,或許還能奢求一個機會。
「記得明天下午來檢查,晚上回去喝溫水吃藥,別的就不要吃了,明天早飯午飯都不要吃。」
左醫生將便箋遞給夏律師,認真叮囑。
夏律師小心接過,試探問︰「那明晚可以一起吃個飯嗎?」
左醫生沉默片刻,沒有明確拒絕︰「你的胃,就不要在外面亂吃東西了。」
「那我們在家吃,」夏律師急得口不擇言,「我讓阿姨煮魚片粥。我買了xbox又不會用,你可以玩游戲。」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夏律師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左醫生想說自己喜歡的是單機游戲,基本不玩xbox。
他也想說這麼多年沒見了,這麼不熟悉的關系可以隨便喊去家里吃飯嗎?大哥說過家宴是最隆重的待客禮儀,多年不聯系的人自然不算貴客,所以為什麼要喊自己去家里吃飯?
他還想說你不是沒有時間嗎,我明天又不上班,我也沒有時間。
但最後,左醫生垂著眼眸,鼻尖微微皺了一下,回答的是︰「哦。」
一個「哦」字就讓精明能干的夏大律師高興傻了,他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心疼得不得了,但眾目睽睽之下,實在不是解釋的好地方。
這些年商海浮沉,他早已是百煉成鋼,夏律師像是一個再坦然不過的友人般,輕輕擁抱了一下左醫生,在他耳邊輕聲說︰「謝謝。我明天給你解釋,到時候原不原諒我,都由你說了算。」
左醫生睜大眼楮,看到夏律師故意像是大學時耍帥那樣對他壞笑了一下,然後揚長而去。
再帥又怎麼樣。
是個騙子。
左醫生悶悶不樂地發了條微信給大哥︰明天有事,不回家吃飯。
下一秒,左大哥的來電,就出現在了左醫生的手機屏幕上。
當晚,左家召開緊急會議。
他們家注孤生的左醫生,忽然冒出來一個願意去人家家里吃晚飯的「朋友」,到底是什麼人?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不玩游戲的人為什麼要買xbox? 回答︰謝邀,人在醫院,沒別的,因為暗戀對象喜歡玩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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