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狹窄逼厭的黑暗環境, 任何來到這里的人都會第一時間注意到到處翻飛的灰塵,凝結的蜘蛛網掛在最上沿,只有一點微末的光線從密閉的窗戶中投射出來,照亮了兩個模糊而扭曲的黑色影子。
攝像頭顫抖了一下。
手持手機的男人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臉上掛滿了恐懼, 手機的另外一頭似乎刷著一條條飄過的彈幕,搖晃的屏幕似乎將對方的緊張心情一起傳遞了過去, 他驚恐地看了一眼手機——
它們早就黑掉了。
那些彈幕只是他幻想出來的東西而已。
這漫長的幾天內, 荀斌無數次後悔自己為什麼決定自己非要接下這份工作。
兩天前,他只是一個名氣不是很高、勉強有些粉絲的恐怖探險主播,主要去的地方也是一些廢棄的醫院之類, 荀斌也期望自己的熱度有一天能夠達到那些大up主的水平, 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地點等他去第一個挖掘。
直到他收到了一封來自未關注人的私信。
對方言辭鑿鑿地告訴他,在首都城西廢棄的學校里有某種「會讓他感到驚喜的東西」, 處于某種不知道的心態,荀斌遲疑地打開了網頁搜索了對方提供的地址, 結果居然真的發現了一些驚悚的東西。
城西的舊校區已經廢棄了長達十一年了,而它過去的歷史很輝煌, 無論是跳樓的記錄、謀殺的數量,都遠遠超過的普通人的想象, 就好像那里本來就是一處不祥之地, 不應該有人類活動存在。
但這都不是關鍵, 而是它最近的異常。
在粗略的調查結束之後,荀斌欣喜若狂地確信了這里就是他要尋找的讓他火起來的新地點, 于是,在自己的微博上放出了要探險這里的消息之後,他倉促地收拾了設備, 直接開車來到了城西。
他沒有想那麼多,為什麼一處絕佳的地點會有沒人率先去探險,也沒有考慮為什麼城西被嚴密地封鎖了起來,只是被自己想象中的未來沖昏了頭腦,想盡辦法偷偷從漏洞處鑽了進去……
他後悔了。
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地獄,荀斌完全被走廊上涂滿的眼楮,對他咯咯笑的玩偶、教室里坐著的無臉學生嚇到屁滾尿流,他甚至已經忘記自己在直播、也根本沒有心情去考慮這件事,他不敢動這里的任何一樣東西,他有一種錯覺……
這個地方在玩弄他,就像貓會玩弄耗子,它們故意將他放了進來,卻惡趣味地不允許他在精神崩潰之前死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這兩天內活下來的,手機直播從進來開始除了波動了一下,並沒有受到影響,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根本撥不出去電話,好像……就好像有人允許他將恐懼通過網絡散播出去,而不允許他試圖求救一樣。
在半個小時前,他被一雙紅色的舞鞋緊緊地跟隨,就好像它在和他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旦他回頭,舞鞋就會停止走動,但是他只要不看它,它就會踮著腳尖靠近,讓他的精神瀕臨崩潰。
荀斌跌跌撞撞地從一處走廊跑開,試圖甩開舞鞋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撞見這一幕——
「我希望你已經注意到了最近發生的那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這是一道屬于青年的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壓迫性的惱怒。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另一道聲音則顯得很低,似乎說話的人根本不想自己被任何人注意到,「滾開。你知道,我不會和你合作、或者讓你吃掉我——考慮到,我們都在意一個人。」
從門的縫隙中可以看到,第二道聲音明顯是從櫃子的某處傳出來的,而第一個說話的青年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某處,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一滴滴血液從他被沾濕的袖口滴落下來。
失血量達到這種程度,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必死無疑,但考慮到這些血滴滾落在地面上,立刻把原本腐朽的地板給灼燒地留下了幾處冒煙的黑洞,這個家伙顯然已經月兌離了正常的範圍。
荀斌拼命想強迫自己邁開腳步離開這里,但是,對未知的恐懼從他的後背攀爬上來,它們借此扼住了他的咽喉,阻止了鼻息,讓他不得不留在原地,听著這段明顯詭異不已的對話。
「是嗎?因為是你,嫉妒,所以我並不意外。」
「你並不了解我。」少年音冷冷地反駁。
聞言,青年輕蔑地笑了一下,他抬起了手,一根根手指舌忝.去了那些仍在不停滑下的血跡,才甩甩手,慢吞吞地說︰「但如果這件事很緊迫呢?……哦,我知道了,你該不會沒有收到主人的消息吧?」
他挑了挑眉,狀若挑釁。
櫃子安靜了一刻。
下一秒,突兀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只听到「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午夜顯得異常響亮,櫃門被突然從里面推開,一道縴細瘦弱的身影從其中爬了出來,幾乎看不清楚他做了什麼,原本氣定神閑的青年已經悶哼一聲飛了出去,撞在了後面的廢棄擺設上,引起了一連串嘩啦嘩啦的響動,他試了好幾下才站起來,緊接著,被人掐住了脖子抬高了。
「永遠,不要在我面前,炫耀主人。」
穿著洗的發白的校服的少年一字一頓地說道,眼底閃過了扭曲的情緒,似乎這句話才是他的死穴,撕破了他平靜的表面,讓他從蜷縮的角落里走了出來,釋放出壓抑的進攻性。
「你知道你現在受了很重的傷,我們可以殺死你,對吧?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主人的宴會。」
房間陷入了寂靜,在兩人僵持了幾秒鐘之後,他才松開了掐住青年的手,讓後者捂住喉嚨咳嗽著摔回了地面,少年始終用冷冷的眼神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面對青年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憐憫的波動。
青年捂住自己的脖子,上面已經留下了明顯的勒痕,他氣還沒有喘勻,就已經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幾乎震落了房間角落和窗戶上的灰塵,但青年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傷口又裂開了,而是一直開懷大笑,好像這是一件情不自禁、令人愉快的事。
「我知道我們都有點古怪。」嫉妒平靜地打斷了他的笑聲,音調毫無起伏地說道,他抬起手,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數這些怪物的數量,「暴食、色.欲、這之內的。」
他突然止住了聲音,皺了皺鼻︰「惡心。」
「哈。」青年喘著氣,翻了一個身,慢吞吞地說道,「知道我們都想要一個人就好,我們會做任何事情留下他,只要有機會,哪怕是……做出不符合自己原本性情的事情,哪怕是和你們分享也無所謂,只要他留在我們的世界。」
「等等。我不贊同,你們應該是變態,」少年懷里的人頭竊笑道,「我想你要說的應該是變態。」
「閉嘴。」嫉妒低下頭,溫和道,「沒有征求你的意見。」
「但有個家伙叛變了。」暴食的表情突然變得極度陰郁,他朝著少年走近了幾步,卷起了自己身上已經完全被血浸濕的襯衫,「看看我身上的傷口,你覺得哪個超自然管理部門的家伙能夠做到嗎?」
「所以,是懶惰。」
少年看了一會兒,突然說出了奇怪的名詞,就好像這個詞語可以對應到某個具體的人一樣。
「沒錯。」暴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在極力地掩飾自己的惱怒,他收回了手臂,一刻也無法忍受自己失敗的象征就這麼展示出來,「現在,你還要拒絕我們的聯手嗎?現在,關掉你的領域,立刻和我離開這里,宴會就快要開始了,如果他要做出什麼,絕對就會在這個時候!他可能會毀了我們所有的計劃——」
「他不像是會叛變的人。」嫉妒淡淡道,他審視暴食,好像他才是那個說謊的人。
話音落下,暴食身邊的桌子突然炸裂開來,幾塊碎木屑和飛過擦傷了嫉妒的臉頰,但後者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任由木屑炸開插.入了他身後骯髒的壁紙上,引起了牆壁發出顫抖的尾音。
「我沒有——說謊——!」
整棟教學樓都在憤怒中搖晃,荀斌差點跌倒在地上,發出令他被發現的聲響。
「我只是提出疑惑。」嫉妒在搖晃中面無表情道。
暴食陷入了憤怒中,這簡直不需要用語言來提醒,只要長了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力量不受控制地爆發了。
「冷靜。」
「我知道,冷靜點。」暴食對自己發出了警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突然,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痛苦地呻.吟一聲,「別告訴我,我現在表現的像是暴怒那個讓人厭惡、不守規矩的家伙,等下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它。」
「警告我是沒用的。」嫉妒說,「我很贊成你在他接近主人之前殺死他。」
聞言,暴食嗤笑了一聲︰「你真可笑,也很遲鈍,我不知道為什麼主人還不放棄你……順便一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畢竟在游戲里面有規定,任何boss都不能在樓層之間串門,但我已經听過很多玩家提過你了。」
「上一次我見到主人,他叫我滾。」
「所以你打算乖乖听話?」暴食挑眉,但嫉妒只是看著他笑了一下,意思很明顯——絕對不可能。
隨後,他連眉毛都沒皺一下,好像這件事根本就沒有困擾到他似的,只是陷入了沉思中︰「你覺得……懶惰會提前見到主人,和他聯絡嗎?考慮到他是我們中間最狡猾的那個。」
空氣寂靜了一秒,空氣中好像有什麼正在凝固,呼吸越加困難,帶來一陣粘稠的窒息感。
「不管怎麼樣,我們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暴食道,「但是首先,我們需要趕走不受歡迎的偷听者。」
他的話音落下,荀斌感覺自己的血液凝固了,冷氣從他的腳底蔓延上來,他听到了從自己背後傳來的聲響,某種不祥的預感擊中了他,他緩緩地轉過身,看到了停在了他正後面的舞鞋——它靠的太近了。
比之前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近,就好像它也已經在他身後觀察了夠久。
荀斌身體僵硬,他轉身立刻想要跑走,但不知為何,一股未知的力量讓他抬起頭往門縫處再看了一眼,發現原本正在說話的兩人不知何時已經扭過頭,兩雙眼楮正直直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
「——」
他倉皇地後退幾步,耳邊嗡嗡作響,冷汗瞬間就從額頭上流出,在他身後傳來了輕微的風流動的聲音。
不不不不,千萬不要是——
荀斌轉過頭,面孔凝固了,因為襯衫已經完全被染成了血色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後。
「想要到哪里去?」他朝他微微一笑,友善道,「一想到你在看,就覺得自己的隱私受到了侵犯,有點惡心。」
在驚恐的視線中,暴食已經瞬移到了他的面前,將蒼白縴細的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听到清脆的「 嚓」一聲,人類的頭顱利落地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暴食眨了眨眼楮,戲劇化地松開了手,任由沉重的軀體跌落在了地上,撲起了一層嗆人的灰塵,手機摔落在了地面上。
暴食離開了尸體,同時,厭惡地踢開了那雙紅舞鞋,空氣中似乎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
「這些食物讓我覺得反胃。」他盯了一眼紅舞鞋。
「我不是專程去異化的。」嫉妒推開門,踩著板鞋走了出來,同樣無視了地上的尸體,對著空氣中的竊竊私語聲皺了皺鼻,「好吧,這里確實是我的領域……但我討厭這些附屬的怪物,我會關掉這層游戲,和你一起去聚會……主人的聚會,我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哪怕可能有點問題?」
「這不是我關心的。」只要能見到主人,其他的對嫉妒來說,都是第二要考慮的事情。
「但我仍然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把無關的人放進來,要知道主人並不喜歡我們多做越界的事情。」
暴食朝那個主播的尸體飛去暗示一瞥。
他先是殺了人,然後再想到俞子瑜當初給他們的規定,看上去還真的夠假惺惺的听話的。
「他犯過錯。」嫉妒淡淡道。
他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尸體,然後一腳踩了上去,俯身看向了死者的眼楮,那雙可怕的灰白色眼球平時一直處于游離的狀態,但此刻卻一眨不眨地看向僵硬的死者之眼,顯得更加可怖,冷冷的視線在搜索著什麼。
「看來,我們還有一位偷窺者。」
「……」
……
下一刻,一陣劇痛突然來襲,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某種意義上一直在現場的樓辰猛地回過神來,他掙扎著將思維從深海中浮現出來,試圖擺月兌受害者的視角。
直到這個時候,樓辰才意識到他剛剛從又一個夢境中醒來。
而他的軀體已經不由自主地條件反射般從沙發上坐起,他緩慢地深呼吸,默念著數字,試圖將游離的意識收了回來,同時痛苦地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意識到腦袋里的所有神經都在同一時間完全錯位。
他沒有叫出聲來,純粹是因為他本人的耐受能力遠超常人,而那種撕裂的疼痛幾乎可以把一個心智軟弱的人逼瘋。
「我還以為你會摔下沙發。」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不得不說,我其實有點失望。」
聞言,樓辰黯淡的淺褐色眼楮亮了亮,立刻看向了聲源處,發現俞子瑜正抱著手臂靠在牆壁上,目光冷淡地看著他,他沒有管那麼多,而是從沙發上下來︰「你在這里,沒有受傷。」
「反正沒在墳墓里。」俞子瑜回復道,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他。
房間是空的,走廊很安靜,而門縫只是微微敞開,門內外都沒有任何聲響。
樓辰的表情再次被他這句話點亮了,他甚至虛弱地笑了笑︰「我確定,這個是真的你。」
俞子瑜的臉上帶上了復雜的情緒。
「你去哪里了?」樓辰拿起了夾克,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迅速掃空了剛從夢魘中醒來的疲憊狀態,反倒擔憂地看向了俞子瑜,好像他的事情比自己的更加重要,「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問問題……但是,傲慢……」
「沒有。」俞子瑜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根本就沒有去那個宴會,有些怪物拖延了我的行程,所以有人借著時間差冒充我來到這里,他不是一個好的撒謊者,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
懶惰認錯的態度很端正,但是這沒法掩蓋它犯錯的事實,俞子瑜並不覺得這個時候處罰它是好事,否則其他boss會更加奇怪他的身份的——起碼得等這場聚會結束之後。
這個解釋讓樓辰看了俞子瑜好一會兒,直到俞子瑜皺起眉,毫不客氣地質問。
「什麼?」
「好吧。」樓辰只是道,「听起來你很危險。」
俞子瑜嗤笑一聲︰「如果我是你,有一個建議,比起擔心我,不如更擔心一下你自己——究竟是什麼腦子,才會讓你決定听從懶惰的建議,就在這里睡了二十分鐘?」
「你看著我睡了二十分鐘?」樓辰吃驚道。
完全抓錯了重點,他真的很可愛。
「在宴會開始前半個小時揍你一頓是可以的嗎?」俞子瑜道,「因為我現在真的很想這麼做。」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知道游戲發生了什麼,你知道我的能力,所以我也會去參加。」
樓辰笑了一下,他伸出手去,抓住了俞子瑜的手︰「你會把時間算的那麼準嗎?很遺憾,我的腦子沒有被吃掉,我確定睡覺是對我們最好的選擇,只是懶惰說出來了而已——我本來就這麼打算的。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剛才看到的東西,我以前沒有和你說過,我有時候會看到一些來自怪物那邊的東西。」
听到這里,俞子瑜凝視著他。
「什麼。」他問了,「所以,在這之前,你見過我。」
「在我見到你之前,我就經常夢見你的背影了。」樓辰喃喃道,皺起眉,抓住俞子瑜的手逐漸松開了,垂落在自己的身邊,「所以我才會這麼篤定我要找的人是你……但這不是現在我們需要關心的事情,我可以確定懶惰、嫉妒、暴食和色.欲會去,雖然我們並不知道有這麼多boss已經出現了。」
「雖然我們已經提前清理了人群,封鎖了市中心,但我們並不確定到底是市中心的哪里會是傲慢的現身之地,再加上至少有這幾位boss參加……事情比我想的還要困難。」
其實他還在想嫉妒和暴食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似乎在暗示他們之間共同有個計劃,而這個計劃對傲慢進行了隱瞞,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他留下來……這或許可能是事情的轉機。
「這些部署都是沒必要的。」俞子瑜道,「因為這只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樓辰回過神來,意識到俞子瑜一直在凝視他,這很不同尋常,因為俞子瑜這種類型的人,基本上都是目中無人,他的注視實際上是很少見的,除非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什麼?」
「你喜歡我嗎?」俞子瑜若有所思道,「不,應該是,你對我有好感嗎?因為這張臉?」
「什麼?」樓辰怔了一下,「不,不只是臉。」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把這句話說了兩遍,而且最後的遲疑……沒什麼比這樣的表現更加可疑了。
「很好。」俞子瑜似乎已經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他抬起一邊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讓你現在就抓住我的手,你不會拒絕吧?我覺得這樣會比較方便。」
樓辰感覺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但他仍舊皺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握住我的手。」俞子瑜朝他伸出手,「接受邀請就行。」
這是一雙很漂亮、接近于藝術家的手,考慮到俞子瑜攝影師的身份,他一定是個極端養尊處優的人,因此在這雙手上看不到任何傷口和粗糙的線條,任何人都必須承認,俞子瑜確實有一副無往不利的好皮囊。
樓辰看了他一會兒,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期待、試探的情緒錯過,他抓住了俞子瑜的手,朝他微笑了一下。
「所以這是我可能死之前的一次……」
俞子瑜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反手扣緊了樓辰的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下一刻,變故突生,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在旋轉,仿佛丟進了攪拌機中,帶給人一種頭暈目眩的惡心感,耳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痛苦的尖叫,簡直就像是無數的冤魂在嘶吼呻.吟,樓辰的腳下落空了,在幾分鐘後,他終于落在了實處。
鼻尖有木板散發出的奇異香味,有什麼拋蠟的閃光在他的余光中出現,空氣中有灰塵和腐爛水果的糜爛味道。
樓辰重重地落在地板上,然後,在還沒有站穩的時候,俞子瑜就已經甩開了他的手。
一束燈光打在了他們的頭頂,俞子瑜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開了,樓辰腦子一片混亂,就像剛剛暈機的人從飛機上下來,他搖了搖頭。
但盡管如此,他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接受了邀請,被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是規矩,樓辰只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忘了,俞子瑜根本就沒有用花招去誤導他,正如傲慢在邀請函上說的那樣,只有接受了的人,才能被直接帶到目的地,就像被邀請進入家門的吸血鬼,而他就這麼答應了。
但不明白。
完全不清楚俞子瑜為什麼要這麼做。
樓辰在被甩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就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他只能在有限的視野範圍內觀察周圍的情況,很快,通過觀眾席的樣式,他迅速認出來,這里是市中心的劇院。
市中心。
樓辰的心沉了沉,他眯起眼楮,看向了背對著他的俞子瑜,他拋下了和他一起被轉移來的樓辰,正站在舞台的邊緣,從一個戴著熟悉面具的恭敬的人手里接過了黑袍,往自己身上隨意地披上。
隨後,他轉過身去,一顆一顆地把袍子的扣子扣好,動作優雅而賞心悅目。
這件衣服非常熟悉……樓辰不會忘記,甚至于因為它的樣式,他同時被喚醒了對那幅面具的記憶——在他和俞子瑜初見的時候,那場古怪的儀式,在那里的時候,那些人就是這樣的打扮。
「是異教徒。」樓辰抬起頭,喃喃道,「我們在傲慢的宴會上。」
「很高興你還長了眼楮。」俞子瑜轉身,瞥了他一眼。
在他身後,有人手里還托著銀色的盤子,里面擺著一把雕刻著花紋的匕首。
「我不明白。」樓辰低聲道,皺起了眉。
「我也沒想到,但你變得警覺了,所以這是新計劃。」俞子瑜厭煩道,「誰知道呢?反正我也沒給他們暗示,但既然都送上門來了,我怎麼不用上?我只能說,懶惰還是知道怎麼挽救的,或許這就是他能活那麼長的原因。」
這樣的補救其實還行,只是使事情變得更加戲劇化。
真的,俞子瑜只是想禮貌性地拿點積分月兌身,沒想過要拍一場表演秀,但既然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他也只能做下去了——其實還蠻有意思的,畢竟在地獄樂園,給他自娛自樂的時間並不多。
懶惰說的對,他背叛自己這件事太不可信了,為了讓故事更加完整,他們想出了新的計劃。
更別說,這次能讓兩個任務[傲慢]、[救世主]一次性完成了,所以抱怨歸抱怨,俞子瑜並不覺得不應該這麼做。
樓辰一句話都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只是感覺腦中被所有疑惑填滿了,他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只是用那雙淺褐色的眼楮凝視著俞子瑜,好像他沒有做出叛徒的事情,把他直接帶到了這里。
「所以,你和懶惰見過面。」
俞子瑜拿過了匕首,回過頭,看了一眼戴著面具的黑袍人,他們在帷幕後退了回去,他提著匕首走到舞台中央,一把拉開了鮮紅色的鏈條,伴隨著被撕裂的嘩啦聲,兩片巨大的絲綢紅幕布被直接扯了下來,露出了畫著紋路的背景板。
樓辰眯起眼楮,勉強注視著這些符號,毋庸置疑,它散發出一種恢弘而黑暗的氣息。
「是。不僅如此,我還和傲慢喝了茶。」俞子瑜這才回過頭說道,憐憫地看了樓辰一眼,「不管怎麼說,謝謝你相信我,也喜歡我這張臉了,我沒想過你們這麼容易就相信別人。」
他打了個響指,整座劇院最上端的燈光都亮了起來,樓辰這才意識到這里不止他們幾個人……而是,很多,很多人,他們穿著相似的衣服,一雙眼楮從面具中透露出來,令人毛骨悚然、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在舞台上的俞子瑜和樓辰。
他們的呼吸凝滯著,因為目睹這一切而身軀微微顫抖。
「我們觀眾提前到了。」他微微俯身,看向樓辰的眼楮道,「部分比較明智的玩家已經接受了邀請。」
「……」
樓辰沒有說話,他只是依舊緊緊地看著俞子瑜,俞子瑜掃視著他的眼楮,卻沒有從中找到他認為會找到的憤怒、背叛之類的情緒,他寧願樓辰大喊大叫,也不是這樣平靜地看著他。
因為這樣的演戲,就會失去附贈的報復的快樂。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樓辰的表情是那麼的平靜,好像他只是在沉思,試圖找出背後的原因,俞子瑜放棄了,他隨意擺了一下手,伴隨著 嚓一聲,樓辰身側的木板突然裂開,類似于舞台道具的台子升了起來,而他直接移開視線,開始朝著它走近了。
它顯然已經被布置好了,最中心環繞著點燃的黑色蠟燭,充滿了一股荒誕、浮夸的氣息,俞子瑜注視著夠一個人躺上去的台子,發現白色的不知名花朵和荊棘精致完美地環繞著邊緣,比起祭祀更加像是藝術品,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殺了懶惰。」他喃喃道,眼底的猩紅一閃而過,「太做作了。」
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能夠听見他說了什麼,所有人只能注意到俞子瑜舉起了手里的匕首。
但令人意外的是,並不是朝著樓辰——
而是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看到他的動作,樓辰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完全忽視了在黑暗中看著他們的無數雙眼楮,一些奇怪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閃過,而他對此完全沒有記憶,他的腦袋幾乎要因為過于劇烈的疼痛而劈成兩半。
「你打算干什麼?你在做什麼?」他粗暴地用話打斷了他的動作,「你不是打算傷害我嗎?」
「你還是這麼的自我中心,明明只是觀眾,卻總是把自己想成主角。」
「我沒有——沒有和你開玩笑的打算。」樓辰強調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想你受傷。」
「既然是傲慢的聚會,那麼,傲慢也應該到場才對,」俞子瑜搖搖頭,終于停下手里的動作,斜瞥著他,「真不敢相信,你現在還沒有想到這點。我打算干什麼?當然是幫忙迎接宴會主人的到來了。」
「我為什麼能夠‘感知’到怪物的情緒?為什麼我的精神狀態曾經被誤判?為什麼所有boss都已經出場了,但是唯獨傲慢遲遲沒有現身,直到我的出現?你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嗎。」他的嘴角擠出了嘲諷的線條。
听到他的話,樓辰到達這里以來第一次露出無措的表情。
「你畫了那麼多背影,有沒有想過,怪物和救世主是一體的?就像一枚硬幣。」
樓辰一怔。
他突然想到了被暴食奪取生命的老余——曾經的超自然管理部門部長,他在活著的時候警告過樓辰,如果俞子瑜能夠听到傲慢的心聲,思維能夠和其他boss聯系起來的話,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畢竟他們不會知道,傲慢到底對俞子瑜低語了什麼,他的心智會不會因此而動搖,被蠱惑……
「你的意思是——」
「傲慢一直都在我的腦子里,我終于想明白了,它告訴我的一切都是對的。」俞子瑜笑了一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搖晃了一下腦袋,「我很高興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接下來,我和它要共享一個身體。」
听到他的話,樓辰的腦子嗡嗡作響。
「我告訴過你,我在等一個人,他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了我。」他隨意道,玩著手里的匕首,它割傷了他的手指,幾滴血立刻順著刀的邊緣滑落下來,「這個人,是傲慢虛構出來的,它一直在等我明白。」
「這不是你。」樓辰似乎想要從地板上站起來,但是那股未知的力量始終將他壓在地面,他緊緊地注視著俞子瑜,咬著牙,怒火終于燒遍了他的雙眸,他的瞳色變深了,「你不會想這麼做的,無論它對你說了什麼,它都是在撒謊。」
「你就在那邊看著吧。」俞子瑜朝他搖晃了一下手指,輕蔑一笑。
他回過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掛在最上沿的掛鐘。
樓辰知道他在等什麼——指針還有十分鐘就要走向約定的午夜時刻了。
「你不能這麼做。」樓辰再次站起,又一次被重重地壓了下去,但他一直重復這個動作,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嘶嘶地說著話,緊緊地凝視著俞子瑜。
「還輪不到別人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
俞子瑜沒有再看樓辰,手一撐,坐上了台子,隨後翻身仰面躺了下去,聞到花香的時候,他差點打了一個噴嚏,臉立刻變黑了,差點破功,但這沒有阻止他在時鐘準點敲響的那一刻,直接用匕首對著自己的心髒來了一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本來想按時更新的,但是沒剎住車,寫到了現在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