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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次振翅

過了馬路, 岑矜與teddy擁抱一下,互道一聲「新年快樂」,便分道而行。

女人拐過街角, 走進一間精致的面包店,到櫃台詢問自己預訂的四寸蛋糕是否已準備妥當。

面包師說在裱花, 還有一會,等弄好了叫她。

身畔都是顧客,摩肩接踵,岑矜只能走出門去透氣。

她仰頭看了眼天, 撲面而來的全是雪花, 似將白雲揉碎、紛灑。

女人騰出一只手,懸置半空,任雪片融化在手心里。她雙眼亮晶晶的,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女的純憨, 但很快,她又將手收回衣袋, 恢復了原先那股子疏懶散漫。

干立少刻,岑矜取出手機看了眼。

微信聊天框里空空蕩蕩, 按理來說,李霧他們校區應該也在下雪, 怎麼還沒見這小子過來分享。

而且,他這個新年不回家麼?

岑矜起疑, 撥了個電話過去。

對面接得不快不慢, 背景音略微嘈雜,卻沒有如往常那般第一時間說話。

岑矜笑著「喂」了聲,問︰「在哪呢。」

那邊沉默了幾秒,回道︰「還在學校」

「嗯?」岑矜微微皺起了眉頭︰「今天有活動麼?看你那邊還挺吵的, 在大活?」

少年淡淡「嗯」了聲。

岑矜瞥向一旁路燈︰「那今天回不來了是嗎?」

李霧還是「嗯」,停頓一下,他又說︰「這個假期都回不去了。」

岑矜詫異︰「生日也不回來過嗎?」

「元旦還有事,沒時間。」

岑矜有些失落︰「好吧。」

听筒里一時無聲,幾秒後,李霧問︰「姐姐,你還在等我嗎?」

岑矜哂笑一下︰「你都不回來我干嘛要等你啊。」

這時店內有人高喚「岑小姐——」,女人忙回頭招了下手而後快速對那頭說︰「那我先掛了。」

岑矜將那份本該屬于李霧的蛋糕拎回了家,放進冰箱里,轉而取出一瓶葡萄酒,坐在客廳里自斟自酌起來。

這個跨年對她而言落差偏大,可能因為前兩年都是跟李霧一起過的,中間還夾雜著少年的生日,有明確無誤的安排。今年突地出了岔子,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不知該把自己安置到哪里。

她給春暢發了條消息,問她在哪。

春暢說上午就跟父母出發去星城了,隨後還傳來一張手抓疊滿厚厚女乃油的女乃茶圖。

岑矜白一眼,回了句「沒品」,關掉微信,開電視看起了晚會。

哪怕這個新年與李霧分隔兩地,零點前,岑矜還是給他發了條祝福短信。

少年也回了句︰姐姐,新年快樂。

岑矜莞爾一下,告訴他︰我給你買了台筆記本電腦,本來準備當面給你的,不過你回不來就算了,明天快遞給你吧。

李霧回︰不用了,拿了獎學金我自己買吧。

岑矜失笑︰你大一還沒讀完呢,就這麼確定自己能拿獎學金了啊?再說買都買了,你讓我再退掉嗎?

那邊不再回話,半晌才道︰嗯。

他突然有些生疏,令岑矜稍感不適,擰了下眉問︰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不怎麼開心呢。

李霧說︰沒有,就是在忙。

岑矜心奇︰忙什麼,都十二點了。

李霧說︰在外面放焰花。

李霧的確跟室友在操場上放焰火,但不是規格大的,能耀亮天際的那種,只是小而細的袖珍煙火棒。

他三位室友都是外地人,假期短小,所以都沒回去。

見男生面色陰灰,披著滿頭滿肩的雪回來,大家頗感意外。

李霧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室友也未起疑,還熱忱地邀他一同出去夜游。

聚來南操跨年的學生極多,人頭攢動。小姐妹互挽著手,三倆成群,情侶們則牽手相擁。

雪厚如白毯,在夜間瑩瑩發亮。

有人興高采烈地踩得咯吱響,有人攥出雪球互砸、追跑;整個校園溢滿了青春自由的歡鬧。

李霧寢室的四位理科單身漢,純屬過來湊熱鬧。

徐爍是江南人,一臉新鮮,貓兒一般打滾,恨不得把自己活埋進雪地;鐘文軒司空見慣,還大喝著想踹上一腳︰「這算啥啊,至于嗎——」

李霧望向幾盞上浮的孔明燈,在暮色里漸隱成微末的星,而後消逝不見。

他好像它們啊,滿載福願,被人為放遠,可從此也留不下任何痕跡。

少年難過地垂了下眼。

夜色黑沉,無人留心。溫暉遞來幾支焰火棒,笑著分發給室友們︰「旁邊一個女生給的。」

鐘文軒一雙眼滴溜溜找︰「誰啊?」

溫暉指了下後面︰「這位美女。」

馬尾辮女生探出身,歪了下頭,笑容燦爛地揚手︰「不用客氣哦。」

她一口貝齒,笑得感染力極強,鐘文軒也不自知地跟著傻樂︰「還真是美女啊。」

徐爍一听,忙起身拍拍,拘謹道謝。

李霧在回岑矜短信,是最後一個接過焰火棒的人。女生見狀,才指著李霧問︰「這些焰火棒能換他微信嗎?」

哇哦,徐爍聳肩,看熱鬧臉。

女生轉臉看李霧,目光熱情且直接︰「我叫萬椿,新傳的大一生,可以認識你嗎?」

「快給啊李霧。」鐘文軒拱他胳膊,攛掇。

李霧望向萬椿,女生穿著粉色的羽絨服,臉蛋白亮,好像雪地上一瓣輕盈的女敕櫻。

室友的慫恿聲不絕于耳。

一剎那,李霧想起了人行道對面的岑矜,還有她身畔那個男人,以及他們最後的擁抱。

他們看起來真心而投契,至少比回復給他的那些消息富有情意得多。

她是那樣的有恃無恐,那樣的理所當然,而他因為年紀小,因為不在她身邊,只會是她放在末位隨手應付的那一位。她的打發一點不假。

幾分歹念在滋生,企圖破土,李霧不由捏緊了拳。可下一秒,報復的焰火還沒炸裂,就提前湮滅了。

男生意興闌珊到極點,只字未言,急急將煙火棒盡數塞回室友手里,轉身離去。

徐爍在後面喚了兩聲,男生也充耳不聞,大步朝宿舍樓方向走。

操場傳來倒數的齊喊,學生蜂擁而至,朝著新年奔赴,只有李霧在逆行,帶著一種似被劈開心髒一般的痛楚。

岑矜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那就是李霧話漸漸變少了,不再熱衷于跟她分享每日那些繽紛的動態與見聞,變得寥寥數語,寡淡褪色。

寒假在父母那過年時,她就感覺出不對勁了。他倆雖照常講話,但少年始終像站在紗窗後面,面目不清,不再如以往那般一眼識透。

不知是有意無意,總之他開始隱藏自己了。攏上了酒精燈的蓋子,火焰熄滅,他能帶給她的化學反應蕩然無存,只余一縷幾不可見的灰煙。

岑矜不是喜歡熱臉貼冷的人,所以她的保護色也會相對應地由暖變冷。

但她不大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夜深人靜,岑矜思慮許久,大概有了答案。

興許是她一語成讖,小王子在更大的宇宙間找到了一朵真正適合他的花,或者一只志趣相投的狐狸,而過去寄居的那顆小小行星,真的成了她口中的「不過如此」。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先發出質疑,丟失主動權意味著她將在這段關系中居于人下,成為敗方。

她明明才是那個掌管生殺大權的人,那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

而這枝虛榮的驕傲的玫瑰很快自行打臉。

芒種過後,公司要去島上取景拍片,岑矜暈船,就沒有跟著同事統一出行,而是自駕去往目的地。

開車途經f大時,她特意捎上了早兩天就買好的零食與衣服,想親手交給李霧。

以一種長輩性質的示好變相提醒他,她尚在原處,身處約定之中。

而且她還選在正午節點,好順理成章跟他一起吃頓飯再走。

她提前打了個電話給李霧,告訴他自己要來。

少年說自己剛從實驗室出來,正好要出去吃飯,讓她在東門等著。

到達f大東門後,岑矜拎著紙袋下了車,她無緣緊張起來,幾次檢查衣著與妝容。

天光明媚,望著往來的年輕面孔,岑矜忽然有了幾分恍惚。

曾經她也是當中一員,如今早已格格不入。

她站在那里,姿態高雅,好像一個被磋磨粉飾過的精密產物,卻不再擁有至純至真。

沒一會,她從呆滯中回神,因為認識的人現身眼簾。

少年遠遠地從大道上走來,身邊還跟著幾個學生。但他絕對是當中最醒目的,因為高挑的身材,濃深的眉眼,他的氣質一如柏木般堅韌出眾。

他們有男有女,有說有笑。

李霧融在里面,心無旁騖,完全沒有看向這里。須臾,他才往這掃了眼,看見了她,而後沒有再跟同伴講話,但他依舊走得不疾不徐,全無過去那種半分不敢輕慢的態度。

不多久,男生跟同行學生走到門口。

但他並未離隊單獨過來,而是叫其余幾個人等他一會。

看來他並沒有跟她共進午餐的打算。

岑矜勾了下唇,提上手里東西,匿起所有情緒,主動走上前去。

她端起瓖鑽剪子般精致又鋒利的笑容,好像在故意與在場所有璞玉劃界︰「我剛好要去仙游島出差,就順路帶了點東西給你。」

李霧伸手將紙袋接過去,道了聲謝。

他們一直看著對方眼楮,但也不像在較量,就只是稀松平常的對視。

岑矜借機偷偷辨析,試圖從少年眼里抓到點兒起伏,很遺憾的是,他的眼楮就像靜謐的湖泊,也只剩靜謐。

岑矜別開視線,不咸不淡道︰「我走了。」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李霧也是差不多的語氣,說完就回頭去找自己同門。

他們都好奇地沖這望了半晌,有個黑發披肩的師姐笑著問︰「李霧,這是誰啊?」

少年的聲音挾風飄來岑矜耳里,只輕描淡寫的兩個字︰「我姐。」

從仙游島回來後,岑矜進了一個怪圈,一個她自己也羞于啟齒的死胡同。

她沒有再主動聯系過李霧,但她開始有意識地看一些顯女敕的穿搭風格,一些減齡的化妝教程,一些只會惹人發笑讓人嗤之以鼻的青春電影。

她逮著空就去做醫美,去健身房,鑽牛角尖般計較起自己的狀態與年紀。

以前她從不這樣的。

李霧的忽視擊垮了她的自信,坦然,從容不迫。她曾以為每個階段的自己都是最好最美最獨特的,但現在看起來並不盡然。

至少她愛情長跑的前夫不這麼認為,她年紀輕輕的曖昧對象也不這麼認為。

春暢發現了這種變化,有些擔心她狀態,一次周末聚餐,她問起她近來怎麼回事。

岑矜推走任何阻礙她抗老的甜點,死不承認︰「我沒怎麼啊。」

春暢懷疑地打量著她︰「你跟李霧談戀愛了?」

「怎麼可能,」岑矜否認︰「我為什麼要跟這種小男生戀愛。」

春暢挖了勺含嘴里︰「你最近穿衣風格變化很大哎,我以為你是怕跟他走在一起突兀。」

岑矜冷著張臉︰「我在上班,他在上學,我們怎麼走在一起,我只是想換種心情。」

「可你看起來心情完全不好,哈哈。」春暢完全不留情面。

岑矜的情緒忽然就塌陷了,再也藏不住怨氣︰「我發現男人全都一樣,都那麼回事,無論老小。」

春暢搭腮︰「你哪得來的結論。」

「李霧之前要死要活地喜歡我,現在呢,才進大學多久,就完全變了個人,」岑矜對自己不勝唾棄︰「我居然還跟他搞個一年之約,還嚴格遵守,這讓我覺得很諷刺,好像我才是那個傻乎乎的十八歲女生,而我馬上都三十了。」

春暢雙手將臉撐得鼓起來︰「矜矜,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小女生哎,至少在感情方面是這樣的。好像很理性,其實是怕自己的感性受挫。」

岑矜自嘲一笑︰「所以才一直這麼慘,一直是被提前放棄的那個。」

春暢奇怪︰「李霧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男人變心變得毫無道理。」

春暢問︰「是你非要搞什麼一年之約,不如去年抓手里得了。」

岑矜想了會︰「我不想再拿愛情試錯了。」

春暢吸了口果汁︰「你不去試怎麼知道是對是錯?」

「我不會害怕嗎,」岑矜眼眶微微熱了,她手指搭唇,側頭看向餐廳明淨的窗︰「我不想再在感情上失手了,所以提前做個小小的實驗怎麼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個說一定會每天找我的男孩兒,在短短一個學期後就變得冷淡敷衍了。」

春暢問︰「那你在這個實驗中對他怎麼樣啊。」

「我盡力了,離開資助關系和養病的小空間後,我一直在努力模索和培養跟他相處的新節奏,可我發現太難了。也許是因為我們差距太大,加之現在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吧,所有努力在年紀和距離前都是徒勞,李霧或許也有這樣的感覺吧,他對我沒有以往那麼熱情了,我已經不確定他還喜不喜歡我了。」

岑矜吸了下鼻子︰「可能因為我這個人從小什麼都不缺吧,不需要拿愛換取任何東西,名利、地位、物質,無所謂,所以對愛的純度要求特別高。我想要的愛情就只是愛情。世界上真的不會有那種孤勇,暴烈,矢志不渝,百分之百的愛嗎?真的要拿重組自身來交換嗎,代價需要這麼大?要靠改變跟妥協才能獲取的愛,那還是真愛嗎,他們喜歡的還是真正的我嗎?」

「 我真是受夠這段時間的自己了,不再自信,嘗試改變,我到底在做什麼?我不會再這樣了。」

一滴熱流從她右眼鑽了出來,岑矜飛快抹去,把本該屬于自己的那碟甜品拖回來,一口一口吃起來。

……

八月的第一天,暑期留校實驗的李霧收到了一條來自岑矜的短信。

女人的語氣一如既往,不問結果,只像在頒布一道赦令,並如約送上祝福︰

我們的一年之約到此為止。祝你開心,前程似錦。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在一起

一定

他倆真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所以也進不了任何沙子

2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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