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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晚噩夢, 柔兒起遲了。

推開窗才知昨晚下了場大雪。

窗台上堆著厚厚一層霜。北方春天來得總是很遲,要到二月底,才能雪融風止, 換上春衣。

安安裹著厚厚的棉襖, 被乳母牽著手引進來。一見柔兒, 就飛快跑過來撲在她身上, 女乃聲女乃氣地喊「阿娘」。

乳母笑道︰「大小姐,錯啦, 您還沒請安呢。」

才兩歲,就得開始學規矩了, 那些有經驗的嬤嬤都勸,說早點學才不至在外鬧笑話。

安安坐在柔兒腿上, 不大服氣地道︰「不要,阿娘抱抱。」

逗得大伙兒都笑起來。

乳母道︰「請了安才能抱, 大小姐, 快快。」

柔兒有點心疼,替她告饒,說︰「下回吧。」

安安皺了皺小鼻子, 得意地朝乳母哼了聲。那模樣仿佛在說, 你瞧吧?阿娘給我撐腰呢。

梅蕊等人捧了早食進來, 擺在稍間炕桌上, 安安抓了一只小包子啃得歡實,柔兒問道︰「可有官人消息?」

金鳳搖頭,「暫時沒有, 官人許忙著正事,顧不上。」

柔兒嘆了聲,沒有再說什麼。

金鳳知道她牽掛, 寬慰了幾句。

屋里話音一落,就听外頭杏枝的聲音,「外院的長壽?送這個干嘛?」

片刻,杏枝走進屋,懷里抱了只貓,「太太,適才外院的彩屏抱了這東西進來,說是外院的小廝長壽給大小姐尋的。」

安安眼楮亮了,爬起來張開手就想把貓接過去,「喵喵!」

「等會兒。」金鳳湊前一步,阻止杏枝把貓遞過去,「哪里來的貓?別是野貓吧?萬一身上有什麼虱子跳蚤,可不能給大小姐抱。」

杏枝笑道︰「彩屏說了,長壽先把貓養了五六日,每天都給他洗兩遍,瞧著干淨康健,也不大怕人了,這才送到小姐這兒來。」

金鳳狐疑地盯著貓,還是不能放心,「萬一抓傷了小姐可怎麼辦?」

安安瞧她的意思像是不許自己抱貓,扁扁嘴紅了眼楮,轉過頭捏著柔兒的袖子委屈巴巴地道︰「阿娘,安安要喵喵,要抱喵喵。」

柔兒嘆了聲,打量那貓,「放下吧,先養在抱廈。」

金鳳只得應了。

柔兒撫了撫安安的頭發,「安安乖,一會兒吃飽了再和小貓玩。」

接下來的幾日,安安高興極了。

小貓得了個名字,是金鳳給取的,因毛色雜,就叫它「小花」。安安嘴里還是「喵喵、喵喵」地喊。那貓約莫六、七個月大,非常活潑,安安鎮日追著它跑。

一開始柔兒還擔心,怕貓爪尖利,會抓傷安安,可是觀察了幾日發現,這只貓很有靈氣。安安拿雞肝魚肉喂它,它就很親安安,安安伸出小胖手,貓兒就仰起頭乖巧地讓她撫模自己。

一只半歲多的貓,加上一個兩歲的孩子,把上院鬧騰得雞飛狗跳。那小貓上跳下躥,安安就跟著追跑登高。柔兒被鬧得頭疼,倒沒什麼功夫去擔心趙晉了。

一身天青色窄身袍子,在滿街黑壓壓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搶眼,步下車來,在門前停了片刻,理理袖口,撢了撢筆挺的袍子,緩步跨進門來。

侍衛持戟攔阻,有人湊上前低道︰「這位是趙文藻先生。」

自有人進去通傳。

片刻後,听得內里傳來睿王的聲音,「進來吧。」

趙晉振一振袖子,舉步跨入。

屏風後,一張矮幾,兩塊蒲團。睿王跪坐在其中一只蒲團上,手執黑子,正在思索面前未了的棋局。他未抬頭,命趙晉坐。

趙晉目視面前未飲盡的半杯茶,知道片刻之前,正有人在此與睿王對坐議事。

「王爺。」趙晉持禮,被睿王擺手制止,「你坐。文藻,本王一向待你如何,想必你是知道的。鎮遠侯一案,本王力保你不受牽扯,為你的事,不止一次被父皇申飭。前番,你與興安侯府沖突,壞了本王部署。」

他抬起眼,望著趙晉,「這些事,但凡本王能替你擔的,替你擔一擔亦無妨。畢竟你的身份……」

趙晉笑了笑,「王爺的意思,趙某明白。這些年,若無王爺護佑,趙某興許活不到今天。」

「你能明白最好。昨晚的事,不知你預備給本王怎樣一個答復。清宜貴為郡主,不單是先皇後佷女,更是本王愛護的妹妹,她受了這樣的委屈,本王沒道理視而不見。且清宜的性子你知道的,鬧大了,本王也未必遮掩得住。」

對方明顯是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彼此都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但睿王定要他一個答復或態度,對方本就是設計一切之人,喊冤叫屈毫無用處。

趙晉理理袖口,含笑道︰「王爺要趙某手里的東西,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睿王亦笑道︰「如此說來,文藻的忠心,從未變過?」

他命侍人斟茶,抬手讓道︰「京城帶來的碧螺春,嘗嘗?」

趙晉沒有踫那杯茶,「那些人的下場,會如何?」他問。

睿王握著茶盞,透過輕淺的水霧看向趙晉,「你是說,你暗中資助的、晉陽、遼河那批人麼?勾連太子,刺殺諸王,自是——當誅。」

他啜了一口茶,笑道︰「文藻不會舍不得吧?用那些烏合之眾,換你一家大小平安,不值得麼?死的都是不相干的人,換你一個錦繡前程,不值得麼?甚至,本王可以說服清宜嫁給你,做了她的儀賓,你就是本王的妹夫,不管你將來犯多大的錯,都有本王替你兜底,不值得麼?」

見趙晉沉默不語,睿王笑容冷下去,「文藻不願,本王自然也不會強求,只是,清宜萬一想不開,告狀到御前……那便不是本王能夠左右的事了。」

睿王招招手,侍人上前,做個「請」的手勢,「趙官人,這邊請,小人送您出去。」

趙晉笑了下。

賓主一場,撕開假面,比仇敵更不堪。

「文藻,」在他站起身的同時,睿王再次開口,「本王沒什麼耐心。明日,本王就要動身前往汝南,臨行前,本王希望,會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趙晉點點頭,闊步走了出去。

門前,一輛紅帷小轎停下,清宜穿著民間女子服飾,被侍人扶下來。見到趙晉,她投去個歉疚的眼神。趙晉朝她頷首致意,冒雪走到長街對面,無言登上馬車。

睿王要的,是他手底下唯一能動用的力量。一旦失去,他就是孤家寡人,任誰都可以輕易拿捏他、控制他。一介商賈,想在這些貴冑手底下討生活,何其艱難。他憑什麼打入那些圈子,憑什麼給人看重?憑什麼與他們對抗,憑什麼自保?

身懷巨富,守得住,他就是受萬人景仰的巨賈,守不住,隨時被尋個由頭傾覆,富可敵國到一無所有,往往只在瞬息之間。

他們要的,幾乎就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撕開偽善的面具,露出如此丑態,把栽贓陷害擺在明面上,太不堪。

清宜走上小樓,推開門,睿王立在窗前,正在俯瞰街心駛過的那輛馬車。

「表哥,我適才看見文藻……」

「清宜,本王不想說話。」睿王心情不佳,一個微賤白身,在他面前也有提條件的資格?他很不耐煩,適才已經忍耐到極限。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等到明日。若趙晉不識時務,他不介意現在就徹底棄子。

清宜住了口,緩步走過去,立在他身側,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臂膀。睿王甩開她的手,肅容坐回適才的位置上,「明日本王動身前往汝南,你不必跟隨,齊謙會護送你回京。該怎麼說,怎麼做,且等本王的消息。」

他揉了揉眉心,舉起茶來仰頭飲盡,心中煩躁稍歇,抬眼見對面佳人一臉失落,他沒耐心去哄,擱下茶盞,生硬地道︰「這兒沒你的事,下去吧。」

下去吧……

就和揮退一個侍人沒有區別。

她在他心里,從來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

枉她,用自己金貴的身體……替他籠絡那些臣下,替他刺探消息……

他卻滿眼厭惡,揮她退下。

她從京城遠道跟隨而來,滿心歡喜,以為能夠多些機會獨處,可如今她的用處已盡,他不需要她在身邊了……

清宜斂裙行禮,淒楚地退出來。

值得嗎?她從來都不敢問自己這句話。她選了這條路,只能什麼都不去想,硬著頭皮朝前走。

明日天明,就是趙晉要給答案的時候。

這晚他沒有住在浙州大宅,而是騎著馬,身邊只帶發財一個小廝,信馬由韁,在街上胡亂的逛著。

飛雪如絮,一片片瑩白染上皮毛大氅。他兩鬢也染了一層霜。

眼前是熟悉的景致,熱鬧的襟江兩畔,繁華的街道,他想過,自己這輩子不企盼再入朝堂,只想恣意快活的在此安居一世。他要親眼看著孩子們長大,他要看著他們在他的羽翼下自由自在的活著,不必瞧誰的冷眼,不必去受任何委屈,他們要成為最幸福最快活的人,才不枉來這世上一場。

面前的路要怎麼選。

要麼屈辱的,像狗一樣靠人的施舍而活。要麼就此拼了性命不要。

他死就死了,可是他的妻兒,下場會如何?他怎麼忍心,讓孩子們來不及享受世上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就陪他一道下黃泉?他怎麼忍心,陳柔年紀輕輕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就被他連累?

不,這條路,他不能選。

天色越來越暗。風雪更大了。

睿王行轅外,數輛馬車駛了出去。

陸晨送別清宜郡主,有些依依不舍。齊謙面無表情,催請郡主上路。

睿王先行一步,已于一刻鐘前出了浙州南門。

此刻,睿王臉色蒼白,被親衛護在中間。

車馬倒在路旁,傷亡慘重。

原該守衛在暗處的兵力不知何故皆不見了,援兵遲遲不到,敵軍人眾,眼見大勢已去。

清晨霧靄繚繞,枝頭結霜,一片瑩白。

一人一馬,踏著血污和積雪,在喊殺聲中緩緩近前。

其後,是黑壓壓的一片人海。

飛箭如雨,在遼闊的原野上漫天鋪開。

睿王眼底映著那密密的箭影,那一瞬他心里在想什麼,沒人清楚。

他眼底的恐懼,卻一絲不漏地,被趙晉盡數看去。

若他有異心,想在這一刻要了睿王的命,不是做不到。

他在浙州地界盤踞數年,根深蒂固,如今落在他手里,——睿王不敢想下去。

很快,一切歸于平靜。

喊殺聲歇了,霧氣散盡,這樣冷的天,竟見了晴陽。

趙晉跳下馬,在火光中走向睿王。

睿王尚未從驚懼中恢復神色,他指著眼前那些人影,氣急敗壞地斥道︰「趙晉,你早就把人調來了浙州?你想干什麼?你到底想干什麼?你是要逼迫本王?你要向本王示威?不用說,本王的人,是被你調走的對吧?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更不要忘了,你是靠著誰才有今天!」

趙晉垂下眼眸,揚唇笑了。

「王爺未免太過高看我。」

「昨夜王爺身邊的參將徐享,派人去過城門營。陸公子不放心,便派人暗中跟隨。想必王爺的守衛未至,便是為此。至于刺客,這麼些大內高手,訓練有素,趙某有什麼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安插在浙州城外不給人發覺?」

睿王哽了一下,臉色赤紅,「本王身邊的人,也是你能胡亂栽贓陷害的?事實如何,本王自會查個明白!這些人……這些人是哪兒來的?趙晉,本王警告你,你別輕舉妄動,這邊動靜這麼大,齊謙必然已經知曉,浙州官府也必然已經派人前來支援,你敢亂來,趙晉,你便有八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趙晉抿唇不言,身後,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跳下馬,持鞭走上前來,「睿王爺?」

他聲音洪亮,生得五大三粗,睿王親衛將主子團團護住,抽出刀做出防御姿勢。

漢子怔了怔,丟下鞭子仰頭笑了幾聲,「睿王爺,小人康學文,乃是康家堡二當家,久仰王爺大名,這番前來,乃受舍弟所托。」

睿王抿唇道︰「你姓康?」

漢子笑道︰「正是,舍弟康學星,人在晉陽,人稱紅毛頭子,前幾日,他在京城的眼線截獲線報,知道有人要對王爺不利,特命小人前來護持。舍弟對睿王大義仰慕已久,願率人眾,一並投入王爺麾下,供王爺驅使,無所不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為什麼要寫這個劇情,我的腦子根本不夠用。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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