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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親王府前街, 趙晉下了車,門里迎出一名文士,遠遠躬身下去行禮, 「文藻兄,王爺在內已等候多時。」

趙晉點點頭, 抱拳謝過,隨在那文士身後, 緩步踱入王府。

在前院一處叫做淨明居的院子里,見到了睿王。

睿王爺身穿蟒袍,束鏤金玉帶,不到三十歲年紀,因保養得宜,外貌瞧起來比真實年紀要小上五六歲。

他正低眉瞧一幅輿圖,听見下人傳報, 他直起身,笑著朝趙晉招手,「文藻, 你過來瞧。」

趙晉走近, 見他手指輿圖上一處地方, 「你瞧, 這北川、寧海一帶,這麼遼闊的一片草原, 原來長期被北漠人佔著。多年征戰, 屢屢潰敗, 一向是我朝心月復大患。就在昨兒,前線傳來捷報,威遠將軍和那些‘義軍’合並, 出其不意搗了北漠老巢,那些北漠人回護國都,失了對北川的控制。咱們吃了這麼多年敗仗,總算揚眉吐氣。今天聖上召我前去,問我,‘老三,你說說看,指派哪個去接管北川最合適?’我答︰‘自是要尋個忠心可靠,有本事且沉得住氣的,去把這些個被人佔了幾十年、早染了北人習氣的地兒好好治一治。’」

他側過頭來,目光柔和地望著趙晉,「若你當初沒有回鄉,只怕如今也是個像樣的官兒了,鎮遠侯一事委屈了你,所以本王想,應當給你爭取些補償。你去北川做個僉事,熬個一年半載,攢些政績,先堵住那群老頑固的嘴,屆時本王推舉你做正職,沒人會覺得不應該。今兒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這算個較好的出路,雖然一開始會遇到些困難,但只要用些手段穩住局面,功勞也是顯而易見的。趙晉離開官場八年,貿然要回來,很難再擠入原來的圈子。他因揭露鎮遠侯罪證,也得罪了不少人,把他留在京城,對他來說也甚為危險。所以睿王替他謀的這條路,不但適合他,也是最快捷的一條晉升法子。

趙晉尚未回話,就見一武將大步走來。

「王爺,聞仲達在獄中自盡了。」

睿王動作頓住,過了許久,方長長嘆了一口氣,「便宜他了。」

他吐出這四個字後,就揚手命武將退下。

趙晉勾了勾唇角,鎮遠侯只手遮天十數年,可謂是一代梟雄,連帝王尚要忌憚他的勢力。到最後,自戕在寸許間的牢獄里頭,只得「便宜他了」這四字評說,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王爺。」他躬身拱手,行了大禮,「多謝王爺抬愛,如此信得過趙某。不過,趙某這些年閑散慣了,商場上怎麼賺錢使絆子,趙某擅長;如何治民為官,趙某是真沒那本事。王爺若要賞賜,趙某想替盧劍鋒求個恩典,當年齊王謀逆一案真相今已大白于天下,他被鎮遠侯及其走狗冤死獄中,背負罵名這麼多年,趙某想請王爺為其正名、平反,準其子盧青陽科考入仕,重振盧門。」

他語氣鄭重,恭恭敬敬等待上首之人的答話。

沉默的氛圍中,他能感覺到,一抹銳利精明的視線正在探究地打量著他。

彼此僵持許久,听見上首一聲輕嘆。

「文藻,你倒也不必如此小心。」兔死狗烹,從來只是尋常。趙晉自己做的就是出賣人的營生,有些事看得比旁人更透徹。

趙晉扯唇一笑,將頭垂得更低,「望王爺成全。」

睿王沉默許久,輕嗤了一聲,「罷了,既然你不願做官,本王若是堅持,豈不是在為難于你?盧劍鋒正名一事,本王早已命人上了折子。你放心,此事本王會督辦著的。」

趙晉正色揖道︰「如此,趙某在此謝過王爺了。」

睿王不再理會他,負手踱入內室。趙晉退出來,推開門,見適才那回話的武將還在門口立著。

「齊大人,別來無恙?」

齊凜回過頭來,神色肅然,退了一步,「趙官人。」

趙晉笑道︰「大人和小雁春姑娘,一向都好?自打這名角兒進了大人後院,浙州那些好戲之人,可都惋惜得緊,多少人打听著,四處探尋春姑娘下落,趙晉嘴嚴得很,可一個字都沒往外說。」

齊凜聞言蹙了眉,頓了頓道︰「那齊某,多謝趙官人了。」

齊凜為了收納小雁春一事被趙晉要挾,助他接下了朝廷采辦。齊凜是個正派人,從來不敢私下背著王爺謀事,為了小雁春,他不知痛苦了多久,狠狠折磨了自己數月。直到鎮遠侯一事揭露,他方發覺,趙晉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給外人看的,他早就認識睿王,什麼收買要挾,攀附結交,都是做戲。是為了讓人真以為,他是因在鎮遠侯處受氣太過,不得已來尋旁的靠山。借此光明正大地面見睿王,商議了其後諸事。既不落人口實,又不至叫鎮遠侯起疑。——畢竟在京城地界拜見一個王爺這種大事,根本避不過鎮遠侯的眼線。

齊凜心情復雜,自己徹頭徹尾被人利用,被蒙在鼓里,這種滋味當真不好受。

趙晉朝他拱拱手,「趙某下個月回鄉,屆時治個宴,請朋友們喝兩杯,不知齊大人可肯賞光?」

齊凜愕然︰「趙官人要回浙州?」

這怎麼可能,經此一事,他是定然要受重用的,怎麼會又遷回浙州那種小地方?

趙晉撢了撢袍子,漫不經心道︰「可不是?浙州住了這麼多年,趙某已慣了。京城雖好,可到底不若故土住著自在,將來大人若再有機會去浙州,可記得千萬要來趙某的酒樓,吃住全包,分文不取。齊大人,告辭。」

他難得鄭重,齊凜也不由站直了身姿,與他還了半禮。

**

趙晉原以為五月底能結束案情,立即回鄉去。

可鎮遠侯一案牽連太廣,來來回回查了一個多月,又下獄了不少人,一個一個慢慢審,直到七月上旬,他才開始打點上路事宜。

五月末,聖旨就已下到了盧家,盧劍鋒牽扯謀逆一案平反,追封謚號為「益」。彼時盧青陽人在青州避禍,傳旨的人來到院前,他還以為是朝廷派來捉拿他的,待到宣完了旨意,他整個人撲跪到地上,怎麼也爬不起來。

八年前家破人亡,人人都說他父親是罪逆,他偷得性命在人間,自此一蹶不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盤旋在賭桌周圍,用骰子牌九麻醉著感官。這些年他早就學會審時度勢,察言觀色,隨隨便便就能給賭坊的打手下跪,輸了錢後四處躲債,然後厚顏找上趙晉去要錢。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哪想到一切反轉過來,有人告訴他,他又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依舊做他的「盧公子」。

兩個內監用了好大力氣才把盧青陽扶起來,其中一個笑道︰「盧公子,皇上說了,您這些年委屈了,皇上賜了您一間大宅子,在京城最好的地界,四鄰都是侯爺伯爺們呢。您收拾收拾,這就隨小的們上京面聖謝恩去吧?」

盧青陽涕淚橫流,直到坐上了上京的馬車,仍有不真實之感,恍若在夢中一般。

比起他的錯愕、震驚和狂喜,他妹妹盧疑霜就顯得平靜得多。其實這些年,她一直堅信著父親是清白的,也堅信終有一日會有人揭開當年的真相,把她失去的一切為她討回來。

她一直以為,這個人會是她的心上人慕容子儒。

她坐在車里,瞧著熟悉的景致漸漸遠去。這是她第二回上京,頭一回,是十四歲那年隨父親回京述職,在京城耽了小半個月。她和慕容家的公子定了口頭婚約,約定好等到她及笄,他就派正式的官媒上門提親。

那年冬天,她沉醉在對愛情的美好憧憬當中,怎知危險正在降臨,又怎知那竟是與他見面的最後一回。

這回故地重游,她已作商人|婦,而他大抵也已娶妻生子。他們會否遇見?會否寒暄?他會否追上來解釋,為什麼沒能出手相助?他又會不會,說這些年他沒有忘了她,就像她從來沒有忘卻過他一般。

京城趙宅門前人聲鼎沸,如今趙晉是朝中紅人,幾番被聖上傳召進御書房私語。又有風聲傳出來,說睿王有意舉薦他去做北川都督,觀望的、打探的、好奇的、想巴結的,各路人馬絡繹不絕,快將這座近十年無人光顧的宅子門檻都踏平了。

盧氏進京後沒有搬入趙宅。她和盧青陽一道進了宮,被賜住在一座新宅邸內。

有不少從前與她父親交好的官員上門來探望,那些個夫人小姐,由她和盧太太一同接待。

盧氏的好顏色在太太們的贊許中傳播開很遠。

不少人艷羨趙晉,這些年雖不得做官,可身家巨富,又有如此美人作伴。

誠遠伯府二房夫婦,為此冷戰了三四天。

慕容子儒想起自家那個母老虎就煩,在花樓里與人大吐苦水,「你說說,這女人是不是麻煩?我跟盧小姐那點過去早就煙消雲散了,她人都嫁了,跟了姓趙的小十年兒,難道我會念著這麼個殘花敗柳?鎮日拿那點捕風捉影的事來拷問我,你說她是不是傻?簡直是侮辱我!」

說了片刻,歌舞乍歇,有個從人一臉為難的過來,低聲道︰「二公子,睿王爺跟趙文藻先生等人正在隔壁,說知道您醉了酒,叫人備了一盞醒酒湯,命小人給您端上來。」

慕容子儒一怔,半眯著醉眼道︰「你說誰?」

那從人低垂了頭,「睿王爺啊,跟武郡王還有趙文藻等人在隔壁喝酒呢。您適才那番長篇大論,大伙兒都听見了,睿王爺說了,醉酒易失言,怕您的英名有損,叫小人伺候您把湯都喝了,好好醒醒酒……」

從人咬著舌頭,心道這破差事怎麼就落到自己頭上來了呢?雖說誠遠伯府日漸式微,可到底也算個貴人。

他哆哆嗦嗦盛了碗「醒酒湯」出來,「二爺,您、您喝了吧,回頭小人好跟王爺交差。」

這碗里哪是什麼湯,是一碗又涼又渾濁的水。睿王命他端過來伺候,就是要給這位爺好看。

慕容子儒恨不得打自己兩耳光,他怎麼想得到,睿王這麼大個人物也會來這種地方,還正巧就坐在他隔間兒,又那麼巧,他跟人發發牢騷,就給趙晉听個正著?

他豈敢不飲這湯?誠遠伯府如今就是個空殼子,他哥哥降級襲爵,比他還風光一點兒,他做個閑賦人,無差無職無功名,他妻子鄧氏見天兒嫌他沒用,如今再把姓趙的這「新貴」一得罪,只怕他將來日子更難熬了。

次日,慕容子儒就登了趙家門。

他客客氣氣備了禮,一進廳見著趙晉,就蹲身跪了。

「趙大哥,小弟醉酒失言,小弟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弟一般見識。」

他苦苦哀求,生怕趙晉記恨,如今誰不知,趙晉是睿王親信,他本還想攀著舊日的交情,求趙晉替他在睿王面前美言幾句呢。不成想自己一通牢騷,把眼前人得罪個徹底。

趙晉失笑,命人把他扶起來,「慕容公子,您太客氣了。趙某一介白身,豈敢當您的禮?」話雖這麼說,可適才慕容子儒跪的那下,他可安安穩穩坐在椅上,並沒有要避禮的意思。

慕容子儒上前來攀著他衣擺,堆著笑道︰「誠如您所知,我這個酒量,一向不大好。昨兒失言說錯了話,您要是不解恨,打我幾下都成。您可千萬別誤會,我跟盧疑、咳咳,我跟您夫人,當真什麼事兒都沒有。如今沒有,當年更沒有,什麼婚約,什麼舊情,那是兩家太太說笑的話,哪能作得真?趙大哥您要是不信,小弟給您發個誓,若是小弟當真做過對不起您的事兒,叫小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弟從來就沒敢奢想過盧小姐,更不存在外頭傳的什麼私情。趙哥,您信我,您一定要信我啊。」

趙晉抿唇笑了笑,俯身將他攙起來,「瞧你,還提這些舊事做什麼?來,給二公子看座。您請茶。」

「舊時的事,趙某也听說過一些。您別介意,誰還沒個少年時?今兒既然您上門來,有一句話,趙某正巧想替拙荊問問。」

慕容子儒渾身緊繃,前傾身子,恭敬地道︰「您盡管問。」

趙晉笑了笑,後靠在椅背上,輕輕敲擊著桌面,「趙某當日求娶盧氏,乃受恩師托付,彼此都有許多不得已。如今盧氏一門平反,她不再需要趙某的庇護。若趙某肯放妻,不知二爺您,可願重續舊緣,接納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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