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錯愕地仰起頭,下意識想說「沒有」,她一對上他的眼楮,就被他眼底的銳利的鋒芒鎮住。
她被他這樣盯視著,心髒恍若漏跳了一拍,不知為何,她總是覺著,他那雙眼楮能洞察一切,什麼都瞞不過他,叫人沒來由地覺著心虛。
趙晉抬指,在她下唇上輕輕揉捻,「心肝兒,你來得日淺,許是不知,爺是什麼脾氣。」
不待柔兒答話,他又道︰「旁的錯犯一犯,爺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一件兒。」他指頭點在她心窩處,用指背在上敲了敲,「你跟了爺,從外頭到里頭,只能裝爺一個兒,要是你這兒還藏著旁人,爺說不準,要下刀子給你挖出來,替你摘摘干淨。」
柔兒張了張嘴,隱約明白過來,今天跟她一道回門的人,許是跟他復述了鄉鄰們打趣順子哥的那些話。當時其實她也有點兒尷尬,只能裝作沒听見,裝作不介意也不記得。
但她已經跟了他,自然不會再和順子哥有甚牽扯,所有事都擺在明面上,她沒做任何偷偷模模見不得人的事。今晚他把她的尊嚴放在腳底踩,為的就是這麼個莫須有的罪?
但她不敢露出不忿的神色,垂下眼睫遮住眸色,牽強地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趙晉的怒火來得犀利,去的和緩。回到月牙胡同的小院,天色已透亮了,他稍稍坐了會兒,相安無事的一塊兒吃了朝食。柔兒至今還坐不慣馬車,昨兒一天全憑一口氣強撐著,車上眠了那麼一小會兒,根本緩和不來身上的疲倦,她歪在浴桶邊上打盹兒,還被趙晉笑話了兩句。他將她打橫抱起來,裹上寬大的寢袍,把她抱到床上。
「你再睡一會兒。」他這時臉上已經沒了車上的厲色,眼神也溫和,「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你有什麼需要,叫發財去四方會館找福喜說。」
柔兒窩在枕上,想了想,伸出縴細的手臂,貼抱住他的腰。
「爺不要生氣……」她一說話,嗓子就澀得不行,昨日受的委屈一腔都藏在這聲音里,那些怨懟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能直言。
她像只黏人的貓,披散著黑亮的頭發貼抱著他的腰身。趙晉神色越發和緩,俯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按在枕上親吻。
他親得極富耐心,揪扯著肉感的小巧唇瓣兒,勾開滑溜的齒,尋到羞澀的小舌,誘引她回應自己。
沒一會兒,柔兒就氣喘吁吁,頭暈腦脹,趙晉用指尖抹掉她唇角的水光,打量著她這幅模樣。
「你要乖,」他開口,聲音平靜疏淡,「好好伺候,爺必不虧待于你。」
柔兒抿抿唇,小聲說「是」,眼底漫起迷蒙的水汽。
趙晉笑了下,掀開她蓋著的袍子,在小丘上揪了一下,「好了,爺得去了。」
柔兒擁著衣裳坐起身,目送他提步走遠。
簾子放下來,屋里就余她一個人了。她收回適才那抹綿綿的視線,目光變得幽冷。
四方會館樓下,趙晉勒馬停下來,身上穿著挺闊的妝花緞面氅衣,腳上蹬著雙羊皮皂色雲紋靴子,跳下馬,將鞭子丟給一旁的小廝,闊步朝樓上去。
二樓隔間里已坐了幾個人,正推杯換盞地讓酒,趙晉不經通傳,徑直推開門,那幾個人一瞧見趙晉,都怔了怔。
趙晉笑著拱拱手︰「喲,諸位都在啊。」
這些人顯然沒料到他來,主座旁一個年輕任握拳捶了下桌面,不客氣地道︰「趙晉,你來干什麼?」
趙晉視線這才轉向他︰「姜老弟,原來是你。怎麼,不歡迎我來?今兒這四方會館我包了,你竟不知道?」
他邊說,邊走到席上,揪起主座邊上一個人的脖領子,把人拎起來丟到一邊,自個兒大馬金刀地往上一坐。
姜無極面色鐵青,「你包了四方會館?前月我就約好在這兒接待沈員外,你來攪什麼亂子?你們幾個怔著干什麼?還不把人請出去?」
礙于主座上沈員外未吭聲,姜無極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所以強忍怒氣還說了個「請」字。
那幾個陪坐的人硬著頭皮上前,「趙官人,好不容易約著沈員外來,您看,要不給姜公子個面兒……」
趙晉笑了笑︰「姜老弟真會說笑。適才我的話,諸位沒听清?我說,這四方會館我包了。諸位究竟是耳朵出了毛病,還是瞧不起我趙晉?」
他手一甩,把手里的杯盞「啪」地丟到桌中央,將碗碟砸得亂響。
姜無極站起來,指著他斥道︰「趙晉,你別在這兒耍你的混不吝,今兒爺們在這談正事兒,沒工夫陪你玩,你要發瘋,改日找個時間,劃下道兒,咱們奉陪到底。」
「姜小爺。」
主座上的人開了口。
「做生意嘛,講究和和氣氣,這麼劍拔弩張的多不好。」沈員外是個文生,聲音很溫和。
勸住了姜無極,沈員外轉過臉來打量了趙晉一番,「這位,敢問是不是趙晉、趙文藻先生?」
趙文藻,這三個字像從久不見天日的地窖中撈起來、染了不盡塵灰的舊物件。污敗得踫一踫都不能。趙晉難得正色,朝說話的人拱了拱手,「鄙人正是趙晉。」
沈員外點點頭,站起身,鄭重地向姜無極行了一禮。姜無極疑惑地站起身,心底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就听沈員外道︰「很對不住姜小爺,今日之事,沈某不能應承。實不相瞞,這回前來浙州,原為的也是聯系這位趙爺。奈何一直未得下落,是以才答應了姜小爺的邀約。實在抱歉得緊,姜小爺,您好走。」
沈員外直接下了逐客令,姜無極臉色鐵青,目光落在兩人面上,想看穿他們玩的究竟是什麼把戲,「沈員外,您這是,早跟趙晉串通好了,耍著我玩吶?趙晉,當初朝廷買辦要來浙州,這風聲是你故意放出來給我的,對吧?」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氣得抄起酒壺就要朝趙晉砸過來。幾個陪客忙上前攔著勸著,沈員外拍拍手,外頭涌進來十幾個穿便服的官兵,沈員外負手道︰「姜小爺不高興,沈某能理解。今兒這桌沈某請了,就當給姜小爺賠禮。」
他說完,目視趙晉,「趙爺,要不咱們換個地兒詳談?」
趙晉靠在椅背上,兩臂抱在胸前,腳一蹬,徑撂在桌上,「別了,這會子不想動,還是勞煩姜兄弟挪挪步吧。」
沈員外像是很無奈,嘆了口氣,連道「對不住」,那幾個官兵扭住姜無極手臂,強行把人押了出去。
姜無極氣得大喊︰「趙晉,你這龜兒子給我等著!這事兒咱倆沒完!」
夜色深濃,兩輛馬車駛進金燕角二道街前,在趙宅門前停住。
盧氏披著狐裘披風,扶著秦嬤嬤的手已在門前候了許久。
馬車里的人一露面,盧氏就急忙步下石階。
沈員外穿著便服,只是一身文人氣質遮掩不住。
盧氏瞧清了他模樣,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倒下去。沈員外在幾步外站定,朝她點點頭,「疑霜,你長大了,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盧氏剛要說話,余光忽地瞥見一旁負手不語的趙晉。
門上燈影被風吹拂得搖搖曳曳,晦暗的光影里,他直直站在那,不見平素的嬉皮笑臉,站得筆直規矩。不說話的時候,他這張臉也是能唬人的俊逸。
只可惜……可惜終究還是個下流胚子,是個別有用心的惡人。她別過頭,只當瞧不見他,對著沈員外屈下膝蓋,流著淚道︰「姨父,我、我……」過的這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