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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靜默了一息,大姨娘二姨娘明顯怔住。

盧氏嘴角噙了抹冷嘲,抬起那雙冰凝雪淬的眼楮,淺淺瞭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的笑在臉上僵了一瞬,她原想看的是盧氏神色大變惱羞成怒的模樣,不想對方竟如此沉得住氣,她進而加了砝碼,低笑道︰「這位新妹妹,听說八字好極了,是一元大師批命,能給咱們官人生兒子的人。」

她笑著回視盧氏,指尖輕輕扣著腕上的翡翠鐲子,「一元大師說了,這妹妹肚子里,將生下咱們趙家頭一個男孩兒——長房長子。」

語畢,盧氏恍若失神了一瞬。端莊的秀臉上閃過一抹郁色。

四姨娘瞧得分明,心下霎時蕩開了愉悅的波紋,真好,她還以為太太當真化佛成仙,不再有凡人的悲哀喜樂了呢。看來不是毫不在意,子嗣一事,于她來說也是一道不可觸踫的傷痛。

大姨娘攥著袖角,坐在圓凳上挺直了脊背,「留仙,你說得可作真?家里添人,萬萬沒有越過太太不知會的道理。」她進門最久,卻在幾個妾侍里身份最低微,沒人比她更需要有個子嗣傍身,可隨著時間流逝,年紀漸長,自打趙晉納了老三、老四,來她房里的時日更少了,若是再有新人進門,且還是被批命說要生兒子的,趙晉豈不再難來她院子里了?此刻,她一雙秀目緊緊盯在四姨娘面上,只盼這邪氣丫頭說一句「玩笑罷了」。

四姨娘笑了下,羽扇似的長睫毛垂了垂,遮住眼底流露出的輕蔑,「香姐,自是真的嘍,否則,留仙哪敢戳到太太跟前來?不是自個兒找不痛快?」

上回為著她跟太太拌嘴,趙晉什麼狠話都說了,甚至狠心要把她送回娘家,這在她心里烙了塊永遠好不了的疤,但凡想起來就要隱隱作痛。

大姨娘啞了聲,二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慰了兩句,方轉過臉來詢問,「四妹,此事你是打哪兒知道的?你說的那位新妹妹,人在何處?爺怎不把人接進家來?」

四姨娘撥了下腕上鐲子,輕笑︰「我自有能知道的法子,倒是為何爺不把人接進來,怕是要問問太太了。家里自來一切都是太太做主的,當年三姐跟我前後進門兒,請安磕頭敬茶听訓,一溜要在太太眼皮底下,連元帕都都太太收的。如今這新妹妹,已是陪床有陣子了,我心想著,太太該是知道才是,沒道理跟咱們一樣,是後知後覺的吧?」

她最喜爭風,眼見趙晉與盧氏不睦,就敢在客人面前駁盧氏的面子,雖上回趙晉發怒,叫她收斂了些,可但凡有能擠兌盧氏的機會,她自然不肯放過。

盧氏倒沒什麼表情,伸指撢了撢膝頭蓋著的羊毛墊子,指甲修得干淨圓潤,不涂蔻丹亦自生光芒。她微微垂頭,鴉鬢簪著石榴籽玉飾,輕勾唇角,淡聲道︰「這有什麼?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才,值得什麼大張旗鼓的四處宣揚麼?」

一句話把幾個妾侍都罵進去,四姨娘氣得臉發白,另兩個敢怒不敢言,紛紛起身垂頭道︰「太太說得是。」

盧氏又道︰「且此事官人尚未知會,若四姨娘所言為真,只怕是官人喜愛新人得緊,怕給家里頭知道拈酸哭鬧,反嚇著了新人。」她抬眼一笑,明眸善睞,一瞬素淡的面容生輝,好像暖融了冰雪的春陽般明媚。

她話鋒一轉,指尖輕搭在軟墊上,「如今大家既知道了,總不好裝不知情,該接了新人過來,把官人未完的禮數盡一盡,也好叫人知道,咱們趙宅也是個識禮的人家,你們說是嗎?」

四姨娘也正是這個意思,與其外頭養個女人勾得官人不回家,還不若將她弄回府里在大伙兒眼底下監視,趙晉總不好太厚此薄彼。且距離近了,能做的事就多的很了。

四姨娘少有的贊成了盧氏的提議,可盧氏接著出口的話,就叫她立時惱怒起來。

「大伙兒都同意,那就這麼辦了,此事是四姨娘提起的,可見四姨娘比咱們關心,不若接新人進門兒一事,就交由四姨娘辦吧。縈香、碧若你們覺著如何?」

盧氏問的是另兩個,根本沒給四姨娘開口的機會。

那天趙晉沒在,青山樓生意上有些麻煩,大掌櫃將他請去拿主意,福喜中途回了趟趙家,在賬上支了幾萬兩銀錢。四姨娘得了信,就趁這時去叫人去請柔兒上門。

她手底下的人早在家里憋了三年的氣,四姨娘堂堂一個千金小姐,進門做妾伏低做小,這個惹不得那個不敢惹,如今來了個新人,還不好好施施威,替四姨娘拿捏住她?

再說這種沒名沒分的外室,最不得人尊重,是以幾個婆子一上門,就氣勢洶洶的直呼柔兒名姓,命她趕緊隨著去趙宅走一趟。

金鳳跟發財露了面,上前好言好語攔著。婆子不听勸,上手就把兩人都打了。實在攔不住,叫幾個婆子闖進了院里,扭著柔兒就給丟上車,並把小院里的人都鎖住,說要等太太示下如何處置。

發財從後院爬牆偷跑出去,到青山樓找到趙晉報了信兒。

彼時他正和幾個官員喝酒,聞言臉色一沉,卻不好立時離場。又耽擱了好一會兒,才匆匆下樓來。夜色已深,庭前飄著雪籽。他快步上了車,吩咐回府去看看。

柔兒冷得直打哆嗦,她只穿了身家常衣裳,薄薄的一件碧藍小襖,頭發松松挽起,毫無準備地被帶到院子里。

在門前等了好一陣,屋里太太說頭疼,不願意見她。又被移出來,帶到一座偏院,幾個姨娘都在,也不請她坐。

四姨娘穿了身扎眼的大紅,頭上金飾寶石堆滿,伸出雪白的手,叫柔兒靠近些,然後捏住她的下巴。

那只手冰冰涼涼,一點熱氣都沒有。指甲尖尖細細,戳在下巴上生疼。柔兒再傻也知道現今是什麼情況,他們嫉妒她分薄了趙晉的寵,用這種法子折辱她。

四姨娘目光輕蔑,低嘆︰「也不過是尋常模樣,怎就勾得爺不肯回家?」

大姨娘木然不說話,二姨娘倒算和氣,含笑道︰「瞧你把這姑娘嚇的。好妹妹,你別害怕,四妹不是壞人。」

然後問︰「你今年多大了?什麼時候跟的爺?可走過正經的納室禮沒有?」

見柔兒搖頭,二姨娘露出惋惜的樣子,「可憐見的,沒行過禮,沒見過太太,可算不得正經的妾。」

不過就是個陪床的玩意,跟通房丫頭有甚區別?

上院,盧氏坐在妝台前,一邊兒梳頭,一邊兒哼著曲兒。

她明顯心情很好,長久不舒展的眉頭也松開了,甚至唇邊噙了抹甜甜的笑。

秦嬤嬤替她梳頭發,在鏡中瞥見她神色,不由心情沉重,丈夫多納了一房女人,換做別人,豈不心痛?偏他們太太,像是事不關己,甚至更有幾分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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