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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呂布怎地頭痛, 項羽的即位禮還是在博士叔孫通的主持之下,有條不紊地快速推進著。

項王命他一切從簡,圓滑如叔孫通, 自不會留些繁縟華禮來自討沒趣。

在耗時十日,終于理出完整流程後, 剛一呈上, 就遭親自過目的項王大手一揮, 大刀闊斧地開始刪減。

不僅涉及臣下跪禮部分能省則省,竟連身皇帝冕服,項王也拒了命人趕制。

這決議一出,頓在庭中引起軒然大波。

雖說天下初定, 帝王領頭一切從簡, 有益于收攏民心……可連身皇帝冕服也無,未免太過不合禮制了!

面對前來勸說的臣下, 項羽卻是態度堅決, 神色漠然地反問道︰「天下初定?」

不等群臣再開口,他已沉聲道︰「南尚有趙佗,西尚有劉邦, 趙劉二賊一日不除,天下又如何稱得上一個‘定’字!」

此句擲地有聲,霸氣四溢。

群臣受威懾所攝, 久久無言。

末了俯身再拜, 不再多勸項王。

唯有呂布面色嚴肅,一點不覺意外。

若非不合時宜, 他怕是早忍不住滿意點頭, 當場樂開了花。

這憨王稱帝後, 腦子果真靈光不少!

不論是精簡即位禮, 還是將省下的人力物力都投至收復余下疆域上,亦或是特意提及要對付劉耗子……皆無不說到了他心坎里去。

于是叔孫通不得不再次揮筆大砍,將儀式減之又減,才終于得了項王的頷首通過。

再一籌備,哪怕緊趕慢趕,也用了近三月功夫。

——楚三年二月,咸陽城南郊一新築天壇。

項羽神色冷峻,一雙重瞳不怒而威,簇新戎裝更顯身形頎長魁梧,上銘象征皇帝至尊的金爪騰龍飾,腰佩華麗寶劍,氣勢凜凜地闊步上壇。

猛一眼看去,比起皇帝即位,卻更像將軍出征。

在他身後不遠處,便是呂布與範增一左一右地領頭居首。

呂布所帶領的,自是韓信、龍且、鐘離、季布等立功甚巨之楚營驍將;而于範增身後緊密跟隨的,則為此次孤身深入、成功說降代、燕二國、月兌穎而出的陳平,再是武涉等文官;在這二列楚臣之外,站著曾為諸侯王的趙歇、申陽、司馬卬與韓成。

圍聚在天壇最外,站得密密麻麻的,則為那整四十萬楚軍將士。

氛圍莊嚴肅穆,雖聚者甚巨,竟是自始至終都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縱隔得老遠,仍能隱約听見祲威盛容的項王、于上告祭天地先祖的話語。

上回項羽分封諸侯時,還快被那枯燥勁兒惹得興趣缺缺、就差睜著眼楮打瞌睡的呂布,此次卻是全所未有的全神貫注。

他緊緊盯著不遠處,憨子那告祭天地的背影,一時間胸中五味雜陳,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不論項羽這皇帝能做得多好,在那烏江邊上,總歸不會再有一末路英雄拔劍自刎的身影了。

呂布一恍神,天壇上已然禮成。

——西楚霸王項羽,從此真正晉為楚王朝的開國皇帝。

親眼看著大楚最英勇無畏、戰無不勝的君主終登極位,文武百官尚能勉強按捺著內心激蕩,圍聚在外的數十萬楚軍,卻已徹底成了一汪被滴入冷水的沸油!

當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的楚帝轉過身來,面朝壇下眾人時……

呂布還望著這憨子難得一見的威武模樣發怔,下一刻,就險些被前所未有的強大聲浪所生生掀翻!

——「楚龍現世,陛下天威!!!」

楚兵們面色潮紅,眸中多有淚光閃爍,目光卻狂熱無比,無不聲嘶力竭地歡喝著。

這一聲聲吶喊如雷滾動,震耳欲聾;又如喜氣雲騰,紫氣天降。

呂布置身其中,瞳仁都快被震得晃動,耳廓里更已是嗡嗡作響,叫他頭昏腦漲。

直娘賊的,憨帝底下這群憨兵一嚷嚷起來,真真是排山倒海也難當!

他勉強繃著面皮,才未似其他楚官般眼冒金星、被這陣陣高喊沖得站立不穩。

只他自以為繃得死緊的嘴角,卻始終不自知地高高上揚著,為那份回蕩胸中的與有榮焉,盡顯驕傲與神氣。

——自也被剛轉過身,就直直沖愛將投來目光的項羽一下收入眼中。

項羽眸底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柔光,再看向老眼含淚的亞父範增,無聲地交換了個眼色,緩緩點頭。

自那日憨帝即位的大典結束後,呂布就似靈魂出竅般,賴在便宜老哥府里好幾日,才終于緩過神來。

徘徊在心里的那般滋味,既復雜又陌生,叫他難得耐心地琢磨過,才漸漸現出眉目來。

他膝下憾而無子,又歷來瞅這項憨子毛毛躁躁,頗肖尚是愣頭青時的自己。

——吾家有子初成器,怕就是他此刻心境了。

呂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兀自胡攪蠻纏地定下結論後,終覺一身輕松。

眼看著那憨子如今皇帝做了,權擁了,人心也有了。

豈不正是他向其要兵請戰、遠征巴蜀、收復二郡的大好時機?

日思夜想了近兩年的劉耗子的腦袋終于唾手可得,呂布一身精神倏然振奮,哪里顧得上琢磨方才那茬,一個鯉魚打挺由榻上翻起。

正沉浸于編撰兵書中,雙耳不聞窗外事的韓信,忽被榻上死魚般躺著的賢弟驚醒。

他下意識地側頭查看,就見這幾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賢弟不知為何,一下恢復了往常那精神氣,大步流星地朝外沖去了。

……賢弟為何事出門去了?

韓信心生疑惑。

他只再看了眼手下書卷,就毫不猶豫地將其擱置一旁,追了出去。

呂布意氣風發地騎著玉獅,一路來到主殿之前。

這會兒百事待興,官職賞賜甚的根本還未定好,因而暫還無升朝議事的規矩。

呂布飛身下馬,迫不及待地就要踏入殿中,卻在下一刻戛然止步。

方才,好似听著了自己名字?

呂布常年習武,耳聰目明遠勝常人,即便隔了數道大門,仍叫他捕捉到那恰巧竄入耳中的‘奉先’二字。

毫不猶豫地辨認出範老頭兒的聲音後,他眉頭一擰,本能有些警惕。

那有事無事,總好尋他問勞什子的策,竟喪盡天良至拿他當謀臣使喚的糟老頭子,又想打甚麼歪主意?

還私下與憨……憨帝講他,保不準又要用心險惡地坑害于他,逼他出謀劃策甚麼。

呂布越想越覺事關重大。

他有心搞明白那範老頭究竟要打甚麼壞主意,干脆不急入內。

而是眼珠子一轉,就大大方方地站在緊閉的殿門之前,正經八百地豎起耳朵,開始偷听。

那滿肚子黑水的範老頭一番絮絮叨叨,引經據典,甚是講究。

範增渾然不知,門外有只奉先虎正扒拉著門偷听,仍在滔滔不絕地建言︰「……奉先具經天緯地之才,侍陛下之忠更是天地昭昭,曾屢諫陛下,亦曾親涉險境,坐鎮大局,立下汗馬功勞,雖得封大司馬,仍是太過委屈……然奉先淡泊名利,不貪酒色美人……」

這一通話講下來,呂布是听得眼冒金星,一頭霧水。

這他娘的,簡直一派胡言!

被這老頭兒講得天花亂墜,簡直似個聖賢投胎,赴湯蹈火來濟世救人的純傻帽兒……豈能是英明神武、殺伐決斷的本侯?!

呂布一雙虎目微眯,幾要噴出熊熊怒火來!

以言殺/人還要誅心,他究竟何時何地得罪了這姓範的臭老頭兒,竟至于要在背後被這般抹黑說道!

最叫他怒火中燒的,還是明顯也在殿中的憨帝,竟是從頭到尾不曾喝止,只默默任由範增胡說八道,背後抹黑他的赫赫殺名!

呂布心頭愈發火氣,就在他忍無可忍,不準備繼續听這壁腳、要推門而入質問範增時——

項羽聲音沉沉︰「亞父所言,正是朕心慮所在。」

範增欣慰一笑,于是趁熱打鐵,繼續建言︰「臣已老邁,體力不濟,且奉先功高,臣功微末,亦不敢爭……若以奉先為丞相,既可讓眾人誠服,也才算不辜負了無雙國士。」

項羽毫不猶豫,欣然頷首︰「亞父此言大善。」

這毫無預兆的一道霹靂,頓讓呂布雙目呆滯,渾身凝固,只差魂飛魄散!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里頭傳出衣袂輕輕摩娑、似有人起身的細微動靜時,才一下驚裂了石化的呂布。

他臉色凝黑如墨,調頭就走。

當真是人心叵測,這項憨子分明生得一副耐看的人樣子,平日也慷慨大方,誰曾想竟揣著顆較董胖賊還有過之無不及的狠心!

想當初,那卓賊雖是喪盡天良,惡貫滿盈,到底一處不壞︰只將他做武夫使喚,哪會日日逮著他,逼他絞盡腦汁、出謀劃策?

呂布不知想到什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哪像這憨帝,使喚了他近二載竟還嫌不夠,背地里要將他綁在丞相這最為勞心勞力的要命位置上,好賣上一輩子的命!

呂布在殿中凌亂踱步,此刻愁腸百結,又如五內俱焚。

他哪兒能不曉得這其中利害?

丞相之位極為要命,可不似先前項羽所賜下那代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柄的龍淵劍。

對那龍淵劍,他早做好了打算︰為免日後麻煩,真一到腳底抹油那日,就將龍淵劍留下。

只帶走玉獅和一些金銀,算做他這陣子苦勞的報酬。

可一旦做了丞相,那哪兒能說走就走?

平時需為萬事操勞,又成日得在憨帝眼皮底下。

哪怕憑他這身高強武藝,月兌身還算輕松,後患卻必將無窮。

堂堂大楚丞相棄官出走,豈不等同于將那憨帝威嚴,生生扔至地上踐踏麼!

屆時不僅將徹底惹惱了那憨子,滿天下追殺他;保不準又予了宵小可乘之機,讓天下再起動亂……

莫大危機迫在眉睫,他哪兒還敢貪親刃劉耗子的一時痛快?

呂布思來想去,絕望地遠眺巴蜀方向良久,面色變幻莫測,最後痛下決心,壯士斷腕!

——先不管那劉耗子了,趕緊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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