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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自是無從得知, 千里之外竟還有只狐狸瞎惦記自己。

他幾日前興沖沖地領一部楚軍北上,如摧枯拉朽般將沿路途經城池要麼逼降,要麼攻破奪回, 卻始終意猶未盡。

——要強攻這些個守兵不足千人,令那三王顧及不來的小城池, 實在不費吹灰之力。

根本不等他親自上場、尋機會耀武揚威一番,底下這群如狼似虎的軍士就已一哄而散, 將功勞給搶完了。

呂布只覺連身都沒熱好, 就已轟轟烈烈地殺至白馬津。

再朝西邊行八十里, 即是殷都朝歌。

他瞅著水深, 不可強渡,再看對岸不知怎的, 竟連守兵也無……

這是作甚?

呂布看得一頭霧水。

他一邊嘀咕這殷王好生狂妄、竟連守都不守, 一邊命人加緊伐木造船,二日過後,可算有了足夠船只,輪次渡津。

率軍渡河時,他還想著這是否為司馬卬所準備的一出請君入甕、就等著渡河中途派大軍偷襲, 是以一直高度警惕著。

孰料他難得小心謹慎一回, 到頭來只耽誤了自個兒功夫, 與一團空氣斗智斗勇——莫說殷兵人影了,就連鳥影都不見半只。

在兵士們整理被水打濕的輜重,就地修整時,呂布遙望朝歌方向, 陷入了沉思。

……人都往哪兒去了?

這順暢實在超乎尋常, 饒是心大如呂布, 也感覺十分不妙。

然多想無益, 索性不想。

他那智囊老哥就在不遠處,何必折騰自個兒這可憐腦筋?

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信心,呂布苦思冥想一陣未總結出個所以然,索性不再浪費精力。

他痛快將疑雲拋之腦後,一股腦地帶領兵士繼續緊趕慢趕,向朝歌挺進。

不出半日,楚軍就氣勢洶洶地殺至朝歌城下,一抬頭卻見楚軍旗幟鮮艷,正于城頭隨風飄蕩。

——顯然,這處已叫他那奸猾老哥不知使了甚麼妙計,來了個捷足先登,

將士們先是一愣,後是歡呼雀躍。

在一片歡聲中,呂布只默默伸手,隨意一抹黏在臉上的干灰。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認出自己的城頭守兵面露訝色、又忙不迭地打開城門,親自出迎。

心里只認真想︰這韓信究竟是長了幾條腿,怎跑得賊他娘的快?

韓信渾然不知賢弟這一席月復誹。

他練兵極快,況且魏兵雖不如楚兵驍勇善戰,好歹較尋常青壯的底子來得好。

在他親身下場的強化訓練下,一月功夫即初見雛形,二月有模有樣,三月便稱得上收放自如,半年下來,則當得起如臂使指這四字了。

甫一得項羽軍令,他心里振奮,估模了下殷國軍力,徑直帶著僅練了一月出頭、人數更加壯大的新關中軍,馬不停蹄地向朝歌挺進。

殷王司馬卬得知自己成了楚軍所矢,簡直嚇得魂飛魄散,想也不想就向趙國舊主、如今為抗楚盟主的張耳求援。

對倚重舊部之請,知曉殷齊趙為唇亡齒寒之系的張耳自是一口答應,當日即派出十萬援兵,不日便抵朝歌,助他抗楚。

然而不等迎來援軍的司馬卬多松口氣,這十萬連營帳都未扎好的齊兵就已開拔,急匆匆地回返齊地。

原來是張耳終從探子口中得知,一直駐扎于靈璧不動的項羽竟要親自發兵北上,沖他所治齊地直奔而來的噩耗。

一方為扎露頭角的韓信,一方為威名遠揚的霸王,一方為關中添雜湊軍,一方為楚軍主力……孰重孰輕,一望即知。

大敵當前,張耳哪兒還顧得上支援司馬卬這頭?

哪怕明知會招來盟友怨恨,他也只得急召那剛派出去的將士回來,屯兵邊境,準備迎敵。

見張耳如此,司馬卬心里是既恨又無奈。

他雖向申陽請援,然申陽軍力有限,所供兵馬不過杯水車薪,如何能抵擋韓信所領的整整二十萬楚軍?

縱間有戰俘雜混其中,戰力不比主力軍的強勢,要對上他手底那區區十萬兵士,卻也是綽綽有余!

司馬卬無可奈何,于朝歌城中堅守三日後,不得不接受了韓信的喊降,開門獻城,卑微乞命。

韓信進駐其中,順利接管朝歌後,陸續由中派副將領兵四出,喊降殷地其余頑抗城池。

至于司馬卬本人,韓信除將他軟禁外,倒是十分守約,未刻意折辱。

當被關在一所民居中,面臨吃穿用度大為縮減的窘境,卻到底保住了自己及家眷性命的司馬卬還猶疑不定時,突得知那名聲鵲起的霸王麾下頭號驍將呂布竟也帶著數萬精兵來此的消息……

剛萌生的一抹悔意,就此煙消雲散了。

莫說他孤立無援,必然不是韓信軍的對手,哪怕真頑抗至今,也絕無可能抵御得住呂布那一部的強攻!

听聞賢弟來此,韓信心下歡喜,當即拋下手頭事務,飛身上馬,親馳去城門處迎接。

呂布微眯著眼,把不復往日鮮言寡語的悶葫蘆模樣、而整個明朗起來的便宜老哥上下瞄了一遍,懶洋洋地打了聲招呼︰「許久不見,韓兄瞧著是壯了些。」

韓信為掌軍大將,加上剛于魏地打了一場極漂亮的勝仗,鋒芒畢露,不論周身氣度、神貌裝束,自都不同以往。

到連夸人也隨意的呂布嘴里,這幅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模樣,就只值一個‘壯’字了。

但這簡簡單單一字稱贊,對听過旁人千百句逢迎拍馬之言、且能無動于衷地自嘲的韓信,卻覺無比欣喜,燦燦笑道︰「賢弟之風采,亦是更勝以往。」

此言一出,呂布只睨他一眼,不見喜怒。

韓信不明情況,不由關懷幾句,就得呂布嘆氣一瞥,眼里滿是怨念︰「韓兄下手太快,布一路緊趕慢趕,卻連口肉湯都未飲上!」

這會兒的呂布已全然忘了,數月前他還秉著能躺著絕不坐著、能丟于旁人絕不自個兒動手的偷懶態度。

韓兄雖還記得清楚,不免微訝,卻下一刻莞爾一笑,好脾氣道︰「愚兄不知賢弟來此,否則定候上一候。」

這便宜老哥擺出這逆來順受的老實模樣,話又說得真誠,反倒叫自知蠻不講理的呂布那股悶氣撒不出來了。

他輕哼一聲,兩根長長的雉雞尾翎跟著瀟灑一甩,叫韓信看在眼里,心里頗覺有趣。

偏不好表現出來,省得叫面皮薄的賢弟因此惱羞成怒。

呂布哪知這便宜老哥在想什麼,蹙眉沉思一陣,忽詢道︰「在兄長看來,大王還需費上多長時日,才可一統天下?」

韓信正了正色,認真思索片刻,正經回答道︰「巴蜀地處偏遠,出兵不利,姑且不算。單論關外之地,多則一年,少則半載。」

張耳同擁齊趙二地,固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然人脈甚廣,倉促下也尋得出些可用能人。

加之齊趙二地人多將廣,地闊土沃,倘若張耳可聚集齊民,共御強楚,加至穩住身後代燕……不說有一較高下之力,至少也能再拖個一年半載。

韓信不得而知的是,張耳一直努力穩固的盟友代燕,已受陳平捭闔,成功策反。

呂布倏然瞪大眼楮。

縱使已有所猜測,但真正听到這話時,他心里一時間竟是驚大于喜。

他顧不得細思,只難以置信地看著改口不帶打招呼的韓信,難掩急切地追問道︰「怎僅得一年了?兄長前陣子不還說,至多需個八年,有布出馬,亦需四年麼?」

韓信微楞。

他心思何其敏銳,聞言眼底不禁略過一抹疑惑。

賢弟素來是個真性情,又與他推心置月復,他自是清楚賢弟對親手殺劉耗子這點,究竟有多執著。

否則賢弟也不至于因攻巴蜀計劃遙遙無期而心煩意亂,又為大王一統天下之事曠日持久而深受打擊了。

可觀此時反應,卻是不喜反驚?

韓信一時不吭聲,呂布不免更著急了,催促道︰「韓兄?」

韓信不得不先將那抹疾掠而過的念頭暫放一邊,溫和道︰「皆因此項王,非彼項王也。」

他曾熟悉的項王,雖憑武勇威震天下,憑強楚雄踞一方,卻剛愎自用,輕謀少略。

濫殺俘虜而失盡民心,用人唯親而奸佞環伺,目光短淺而野心混亂,自無一統天下之資……

如今的項王,仍有無雙武藝,卻斂了鋒芒,收了屠刀,不僅收撫百姓,虛心納諫,任用能臣。

諸事輕重緩急、無不分得一清二楚。

雖仍非完主,然以楚勢之盛,要一統中原,已是綽綽有余。

見賢弟一臉呆滯模樣,韓信不禁一笑,朗聲提醒道︰「不論在愚兄、還是旁人看來,項王脾性之變,賢弟必居首功。」

楚軍上下,無不將大王的轉變看在眼里。

對呂布這敢于武諫、帶來這些轉變的首功之臣,自也默默記在心里。

否則單論軍功,大王麾下驍將如龍且、鐘離眛、季布之流,無不征伐多年,所累軍功,絕不亞于賢弟。

然屢得大王破格提拔,付以全然信任,還可叫全軍心服口服,無一絲異議者……唯有賢弟一人。

听了韓信這番夸贊的話後,呂布卻更心不在焉了。

他心緒復雜地環視一周,將目光定在韓信身上一陣,又定在身下這無憂無愁的玉獅身上一陣,再一扭頭,遙遙望向東邊。

原想著還有三四年的苦日子要熬,才成天罵那憨子不爭氣,壞他大計……

怎一走神的功夫,就突然只剩一年不到了?

他本就有所感覺,現得韓信證實後,心里更加空落落的。

待中原一定,大勢塵埃落定,兵力一朝集中,那劉耗子再有滿肚子奸計,也根本無處施展。自己屆時入巴蜀必是勢如破竹,擒人也必是易如反掌。

呂布微垂眼簾,下意識地攥緊了韁繩。

……那距他夙願達成,功成身退之日,也愈發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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