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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猝不及防下被呂布猛然撲倒, 後背結結實實地砸到席上,一時間摔得他呼吸一窒,頭昏眼花, 腦子里卻還蒙著。

——憨子?

直到被呂布氣勢洶洶地騎在腰月復上,揮出盛怒的一拳,胸月復一陣似已斷骨的銳痛傳來,項羽下意識地「嘶」了一口涼氣,懵然的眸底才倏然恢復了清醒冷靜。

呂布雖力不足以扛鼎, 卻也絕對當得起一句天生神力的褒獎,更何況是此時乘雷霆之怒揮下拳頭,幾無一點保留。

若非項羽常年習武,身強體壯, 生得一身糙厚扎實的皮肉,乍然挨這一拳狠的, 那可就絕不是這點小傷而已了。

項羽擰緊眉頭, 顧不得思考呂布莫名動怒的緣由,兀自定下神後, 憑他那傲人眼力,一眼便看出呂布拳勢雖狠, 力有千鈞, 卻因極度氣怒而毫無章法可言, 堪稱破綻百出。

待呂布怒氣沖沖地揮出第二拳,他迅速伸出結實右臂, 繃緊肌肉, 予以格擋。

只他還是過于低估了呂布的力氣, 饒是這回已有準備, 筋骨仍因吃力而悶痛不已。

項羽眼楮一亮。

許久未遇到個像樣對手, 即便是被臣下無端冒犯,他卻是不怒反喜。

他因右臂吃痛厲害,擠出一聲悶哼後,左臂趁機環住了壓在身上的呂布脊背。

「起!」

他雙目圓瞪,頸項青筋微凸,爆 一聲!

縱使身處全然不利的下方,他仍是靠著肩背的驟然發力,硬是在一個眨眼功夫里,死死箍住了身上的呂布,精壯有力的腰月復躬卷,游魚般往邊上一翻。

若要比身上力氣,項羽若稱世間第二,那定無第一。

呂布第三拳還未來得及揮出,二人位置便已翻轉,上下顛倒。

而主帳內傳出的偌大動靜,自然被守在門外的親兵所聞。

他們不知內里是何種情況,在項羽被呂布那一記猛撲、摔倒在地的那震地之響初起時,便慌慌張張地握住兵器,一邊大聲問詢,一邊就要掀帳入內查看情形。

然而不等他們走近,正與呂布激烈纏斗的項羽便分神察覺了他們的擅闖,毫不猶豫地低聲喝道︰「出去!」

「喏!」

縱使心下驚疑不定,但因項羽一向威嚴深重,是以他一聲令下,眾人不敢有半點遲疑,即刻轉身出去了。

——里頭理應只有呂將軍與大王二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他們噤聲之余,面面相覷著,卻不敢胡亂猜測。

雖將欲入打擾的外人攆走,但因方才那一句話的分神,項羽就又吃了見縫插針的呂布一記重拳。

右肩悶痛的項羽微抽涼氣,卻是精神更振,重新投入到對戰之中,專心應對起呂布的看似繁亂、實則難纏的攻擊來。

卻說剛挨了項羽的「算計」,轉被摁壓在了身下不好施力,呂布卻絲毫不懼。

他吃了剛才那一難擋的翻壓,潛意識里察覺出二人間不小的力量差距,便徹底熄了要以純力與其硬踫硬的心思,轉以些借力的技巧與其過招。

他娘的,這莽夫怎忒得力大??

銀甲被幾下打裂,當筋骨頭回被項羽一拳直接砸上時,竟讓他眼前一黑,仿佛差點斷了氣去。

呂布心里一駭,疼得嘶嘶抽氣,不由暗罵一聲,登時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得虧這愣頭青腦子不大好使,生有一身蠻力,招式間卻極粗糙,不甚講究,他才得以不徹底落在下風。

電光火石間,二人竟已交鋒五十多回。

呂布入帳時叫沒收了長劍與畫戟,此刻自是赤手空拳;而自詡蓋世武勇的項羽偏偏是平生頭回遇到堪稱勢均力敵的對手,且交鋒越久,越是驚喜。

他天性驕傲,正是見獵心喜,要憑自身本事一較高下的時刻,哪會屑于去取那近在咫尺的兵器,以至于仗利器之勢糟蹋了這酣暢淋灕一戰的快活?

呂布哪里知道,自己為發泄滿身火氣的攻擊,反卻給天下無敵的項羽送上了個夢寐以求的對手,燃起對方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正被一身巨力的項羽死死騎著,就像被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腰上一般,身上業已掛了不少彩,疼得厲害,卻也激起幾分好勝的血性。

只因太受位置限制,一身技巧到底難使,遂無時無刻不想著月兌身。

眨眼楮又是三十幾合,呂布眼看著自己漸漸落于下風,心中焦急不已。

就在此時,他眼角余光不經意間掃到什麼,卻叫腦海中靈光一閃。

有了!

他面上仍是殺氣騰騰的模樣,卻讓手下本就令人眼花繚亂的速攻,竟突然又加快幾分。

當項羽意外地蹙起眉頭,不得不多吃幾記、難掩笨拙地應對時,便叫呂布捉到了時機!

「去!」

呂布爆喝一聲,以那精瘦腰月復發力,將項羽生生撞開半臂之遙後,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壓制即有了一絲空隙。

借這道難得的空隙,一條修長有力的右腿往外一撲騰,果真就踫到了那沉甸甸的矮桌。

就是此時!

呂布眼楮一亮,下一刻便再度蓄力,沖那矮桌施以比上回強猛上數倍的力氣,狠蹬一腳。

在將那足需二人方可抬動的矮桌一下踹飛三丈後,他再次爆喝一聲,借那股反沖之力一個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朝邊上滾開二步之距!

二步不長不短,卻足夠讓他一下翻出項羽的力制。

正當呂布心下大喜,要一個鯉魚打挺順勢翻起時,腳踝處卻猛然一緊。

他下意識地順著看去,驚見項羽這莽夫居然靠著將長臂一伸,便結結實實地擒住了他的右足踝根,下一刻即猛然發力回拽!

帳中燭光黯淡,偏那對重瞳下眸光閃爍,端的是深邃陰鷙,又有戰意熾盛。

此時灼灼地凝在自己身上,竟叫天不怕地不怕的呂布,都本能地感到頭皮發麻。

呂布不及細思,已被那怪力莽夫一下拽去一整步距離。

他來不及覺出被擦得火辣辣的痛,更多還是驚怒。

即便最初因氣怒攻心而毫無理智可言,經剛才那幾回合交鋒,也不可能不知這可惡莽夫的一身怪力的厲害。

他娘的,他上輩子憑身巨力無往不利,所向披靡,多的是一力降十會的得意。

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被個更得天獨厚的莽夫純粹以力克制,一點道理不講的一天!

為免踝骨叫這怪力憨子一下捏碎、或是再被拽動一下,重回其身軀壓制之下,呂布哪里敢有片刻耽擱。

他屏住呼吸,剛騰出點空兒的左腿稍屈,再一個半旋身,即借了力,氣勢洶洶地朝項羽面部蹬去!

不僅呂布反應快,項羽反應亦是迅速。

幾是眼角余光捕捉到殘影的那一瞬,項羽便下意識地往後靈活一避,但手勁也不可避免地隨之一松,便叫呂布利索地給抽了出去。

哈哈哈,可算叫老子起來了!!!

縱使心下得意,呂布唯恐又叫那長手長腳的項羽一下抓住,遂為保險起見,又朝外猛滾了兩圈。

結果第二圈尚未滾完,呂布便覺後背撞上一沉影重物,听得一陣乒里乓瑯的亂響,眼前便有一陣黑影亂晃。

——他剛撞著了什麼?

呂布不及細思,已看著那大力莽夫比他更早一步站起身來,不知為何倏黑了臉,大跨步地朝他這邁來。

他心急如焚,趕緊一手按著地面,就要翻起身來,孰料項羽雙目死盯一處,猶嫌跨步不快,竟在下一刻驟然飛躍,一腿飛踹過去!

呂布睜大雙眼,直覺那記要命的飛踹高度不對,連起到一半的身都凝滯了,本能地回頭一看!

在他扭頭去看的那一瞬,叫那怪力憨子一下踢中的重物便徹底顯出模樣——赫然為平日懸著項王慣用兵器的武器架子!

那本要朝他身上倒去的架子上掛著長劍銅斧短戟霸王槍,不僅是一眼可見的沉重,且那刃處寒光閃爍,鋒銳無比。

得虧遭了項羽那猛力一踢,倏然改了方向,嘩啦啦地往後倒了一片,掀起一陣堪稱震天動地的巨響。

接連響起的老大動靜,不僅叫外頭的親兵听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連周遭帳中的兵士也被當場驚醒,險些以為是地動山搖。

若非項王方才嚴令不許他們入內,他們早已忍不住再次掀帳,去看情況究竟如何了。

呂布哪有閑暇管外頭守兵的憂心忡忡。

他定定地盯著那翻倒的武器架子,不由自主地想象著倘若沒那憨子濫好心的一踹,這玩意兒定然要砸到匆忙起身後來不及走開的自己身上,屆時落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的慘狀……

他心下悚然,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饒是他不將一些個皮肉傷放在眼里,也不樂意無端體會一回。

——這憨王的脾氣,著實古怪。

被他個臣下無端罵了憨子、又出狠手揍了,怎既不喊衛兵,也不取兵器,愣是赤手空拳與他搏斗那麼數十回不說,還特意幫他這把……這是作甚?!

呂布腦子漸漸清醒,心里感到幾分不是滋味。

他將探詢的目光投向面冷如霜的項羽,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且說經這場岔子,不但呂布理智回歸,暗呼沖動要命,已難得痛痛快快地斗了場的項羽也暫歇了戰意。

方才那場近身纏斗,因一方力大而技拙,一方力較小而技精,近百回的交鋒下,竟是雙方都未佔到什麼便宜,更別說決出勝負。

不論是呂布還是項羽,或多或少地都負了傷,猛一眼看去甚是慘烈,遠比白日疆場征戰帶來的損耗還厲害。

二人不發一言,對視一眼後,默契地決定休戰。

項羽重新坐回位上,一邊平復著急促的喘息,一邊查看著身上傷勢。

呂布盛怒下毫無留力,廝斗得確實厲害,令他落下一身紅紫斑駁,至少還有二、三處斷骨。

寢服更早被徹底扯破了,令他渾身赤著,毫無體面可言……

項羽仍是心情甚佳。

沐浴在呂布詭異的目光中,項羽不急召來大夫為二人療傷,甚至不顧行走時帶起的刺痛,徑直走到榻旁,親自取了兩身衣裳,一身隨意披上,另一身則極自然地往箕坐的呂布身上一丟,示意他也穿好。

呂布那身花哨裝束也早被怪力霸王毀了個徹底,尤其那頗被項羽欣賞的雉雞冠最早遭殃,已然淒慘地斷成幾截,似戰敗的公雞般、翎羽零碎一地。

銀甲也被那碎金裂石的拳頭給砸得凹扁,纏在腰上的粉綾帶成了髒兮兮的破布條子,紅紫印子烙在于燕地作戰時所負傷疤上,重疊交錯,更似身斑斕皮毛。

呂布一把抓住那身衣服,眼珠子賊溜溜地一轉。

項羽既不發難,他也樂得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一邊大大方方地當著項羽的面,慢吞吞地換上了這件大王制式的寢服,一邊奮力絞盡腦汁,思索該如何為方才沖動下的撕破臉皮進行描補。

——他娘的,這下咋整?

他先前雖就隱約有所感覺,沒想到這回乘怒而上,還真難敵這莽夫一身巨力!

想到這處,呂布便憋著滿肚子火,暗自罵罵咧咧。

他自知技上略高一籌,但首回體會到力不如人的難處,到底令他很是憋屈。

都怪賊老天,將他塞進這女敕殼子里,叫他多年征戰練出的那身老繭跟腱子肉都沒了蹤影,自不敵力最壯時的西楚憨王。

到頭來他沒能打出這敗家子兒腦殼里所積的水,敗家子卻能把他打個滿頭包……

呂布自打娘胎出來,就不曾在單打獨斗上遇著對手,哪里料想得到風水輪流轉,他竟能有被對手來個一力破萬敵的一天!

縱使心下悲憤萬分,他卻不得不為自己的一時急怒釀成的苦果負責,設法收拾殘局。

呂布正奮力思考時,項羽則在將寢服丟給呂布後,便一聲不吭。

他目光深沉悠遠,似已陷入了沉思,又似在回味方才打斗的余韻。

呂布偷瞄神色高深莫測的項羽幾眼後,到底決定舍下臉皮,設法糊弄這憨子,將方才那事圓回來。

木已成舟,他唯有竭力安慰自己︰傻有出昏招的害處,亦有易哄騙的好處。

——雖不知這憨子為何如此容忍于他,但既然未有聲張之意,就必定有著回轉余地。

就在這時,項羽似是終于緩過神來,渙散的眸光逐漸凝實,落在一身蔫巴巴的呂布身上。

他微微蹙眉,不急不緩地沉聲詢道︰「奉先何怒?」

哪想此問一出,當下劈開了呂布腦海里的那點迷霧。

問得正好!

呂布這一瞬條件反射快于思緒,當場冷哼一聲,順手在地上猛然一拍,氣勢磅礡地大聲呵斥道︰「大王欲向賢士問策,竟也如此傲慢無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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