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呂布看穿的那般,得劉邦事前下令駐守于西側殿門的這四名所謂「漢兵」,分別為樊噲、夏侯嬰、靳強和紀信。
這四人要麼追隨他時日已久,要麼與他沾親帶故,皆是深受他倚重的得力干將。
但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哪怕是劉邦平日稱兄道弟、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也只是逃生路上的墊腳石罷了。
精明能辯的張良被留在宴中善後,而劉邦在赴宴前雖著人在側門處偷藏了馬,卻為防引人注目,僅藏了一匹,堪夠他本人騎乘。
至于因無馬而不得不步行的四員大將,倘若一切順遂還好,也可一道月兌身,若運氣不好遇著楚軍阻攔,則必須揮起手中兵器拼死格斗,無形為劉邦月兌身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可惜劉邦一行人此番運氣實在不佳,遇著呂布這攔路虎了。
對烏騅那日行千里,迅疾如電的能耐所知甚詳的劉邦,自是清楚憑這匹僅勉強算得上良駒的坐騎,是絕無可能跑得過這員氣勢洶洶的無名楚將的。
因而他當機立斷,命部將們斬將先斬馬,既是為了迫使呂布下馬步戰、喪失騎戰的優勢,也是為了讓自己逃月兌時速度上還能保全優勢。
「跑你女乃女乃個腿兒的!!!」
見那老奸巨猾的劉賊一聲大喝後,便不管不顧地策馬飛馳,呂布簡直氣得目眥欲裂,咆哮一聲後,不管不顧地就要催動烏騅,迫它撞開這四員大將的重圍去追。
隨劉邦征戰多年的這四員漢將,即便心里對劉邦犧牲他們也要保全自身的陰刻一面心知肚明,仍是忠誠不改。
他們雖未親身見識這面生的楚將武藝如何,僅從對方能接觸、甚至馴服烈馬烏騅這點,便知曉不容小覷,自要拼死阻攔他繼續前追。
此時他們雖作尋常漢兵打扮,裝備卻絕非一般兵卒能抵的精良,單是那材質難得的長劍,攻擊時便佔了距離上的便宜——別看呂布雖作了執戟郎中,卻沒正經執過幾回戟,近來也無需他上陣殺敵,是以兵器亦未發放。
且這回還因項伯從中作梗,連殿都入不得,才叫他眼下竟是除了腰間那柄當初由漢兵身上扒下來的可憐巴巴的小破短劍外,連件稍趁手些的長兵皆無。
眼瞅著那四員漢將非但沒叛了拋下他們飛走如風的劉邦,反倒听命揮劍,要沖越發逼近的烏騅的腿砍去時,呂布呈赤紅的虎目被逼冷靜下來。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
他暴怒地連罵三聲!
縱他再恨劉邦,也知此時絕不能不管烏騅!
莫說他確實心疼這世間難得的神駿寶馬,哪怕真拼著廢了烏騅的狠心沖過去,接下來沒了可騎乘的坐騎,僅憑他一雙腿,也無可能追得上騎馬逃竄的劉邦。
更遑論還注定陷入與這四員步將的纏斗之中,一時半會是注定月兌不了身了。
可惡!
呂布狠狠地罵了幾句髒話。
若有隨他征戰四方、心意相通的赤兔馬,加上有方天畫戟在手,他大可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哪會丟臉地被這幾條雜魚擋住?!
偏偏手中只得一把短劍,身下又是頭回騎乘的烏騅,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真得先解決了這四人再說!
呂布深吸口氣,下一刻便如游魚甩尾般,右腿以叫人眼花繚亂的飛速朝外猛一飛踢,不僅靠單腿的巨力踹飛了離得最近的那矛頭,更歪了烏騅听命前沖的勢頭、令它自然避開了密集相匯、一道刺來的兵器,人亦從馬背上順暢無比地翻滾下來。
「上天有路不走,那陰曹地府無門,你們偏闖進來。」
呂布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陰沉道。
他十分清楚,自己已徹底錯失了離劉邦最近、也是最佳的一次刺殺機會。
胸腔中那滔天怒意翻涌沸騰,死死地盯著不知死活地阻擋他追人的四名漢將,這會兒哪怕他們想跑,他也決計不允。
既成功攔住了他,那便要將命給留下。
他僅持一短劍,簡簡單單地立定了,一身疆場殺伐多年凝練出的悍勇氣勢,卻漸漸釋開。
由明面上看,他既無趁手兵器,還舍了烏騅與他們步戰,以一敵四,分明該處于絕對劣勢。
但不知何故,樊噲等人卻無一絲輕松,心甚至不住地往下沉著。
「我呂奉先從不斬無名之輩,」呂布蔑然一笑,虎眸微眯,臂持一看似不起眼的小短劍直指四人中最魁梧威壯、神色凜然的樊噲,倏然 道︰「報上名來!」
「豎子狂傲!」樊噲長吸一口氣,毫不示弱道︰「吾乃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
話音未落,樊噲越發難忍按下那股越發強烈的不祥預感,當即決定先下手為強,大喝一聲「豎子受死!」後,便在其他三人的配合下,吃長矛朝呂布刺去!
他早年以屠狗為生計,生得壯實,力氣甚大,這會兒更有兵器、人數之利,滿心以為全力對戰的話,這無名楚將的性命自是手到擒來。
孰料呂布以短劍相迎,第一下硬接,叫那劣質短劍崩了個豁口;第二下靈活一轉,稍卸了力,但那短劍還是不堪重負地慘遭劈斷,裂成兩截;只握住剩下半截短劍的呂布,眼看著就要迎來第三下——
「見你忠勇份上,已讓足二招。」
呂布傲然一哂,視圍攻上來的其他三將于無物,一雙幽深烏眸眨也不眨地盯著難掩錯愕的樊噲,竟對逼近的矛勢不管不顧,兩步徑奔至其身前,同時手臂後甩,手腕翻轉,居然還習慣性地挽了半圈借力的劍花——
「樊小兒,」他濃眉蹙起,爆喝道︰「受死吧!!!」
臂上因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許是要將方才眼睜睜看著劉邦在眼皮底下逃月兌的滔天怒氣宣泄在樊噲身上,竟是憑著那股子天生神力,把手中剩下那半柄短劍給生生地橫著貫入了對方的脖頸!
短劍斷處雖頓,力卻是雷霆千鈞,硬是撕裂了血肉、撞碎了頸骨。
熱血自僅是半斷、仍有一半骨肉相連的脖頸處噴涌而出,呂布不躲,便有些濺到了他毫無表情的面龐上。
深刻英挺的五官驟濺上猩紅熱血,再順白皙皮膚朝下流淌……
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樊噲,卻已成了一具表情痛苦猙獰,下意識地捂住脖頸,徒勞地在地上痛苦翻滾的軀體。
他雙目圓睜,好似還想說著什麼,卻因氣喉也被撕裂,很快在最後一陣渾身痙攣後,身軀呈古怪角度歪曲,徹底絕了生機。
四周鴉雀無聲。
這森然可怖的一幕落入眨眼間就看到他們中武藝最強的樊噲斃命的夏侯嬰等人眼里,一時皆張嘴無言,心下悚然而驚,竟紛紛忘了繼續沖其攻擊。
他們都曾親眼目睹項羽僅憑一聲怒吼、即能吼破人膽,令人手拿不住兵器,雙股顫顫不能前的神威。
可他們卻不敢想象,世間既已有一項羽,又為何還要再賜楚營一員如此狂勇的神將!
呂布咧了咧嘴,毫不猶豫地舍了那柄徹底報廢的小短劍,順手拾起樊噲月兌手而出的長矛,略掂了掂,一個翻轉,以矛柄那頭捅了捅地面,接著沖不知何故發著愣的他們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來,冷然道︰「下一個是誰?」
換了更趁手兵器的呂布,簡直如虎添翼,揮得呼呼作響。
他許久未大開殺戒,現有了勉強能入眼的對手,又懷揣著滿腔怒火要宣泄,難得殺得無比興起。
呂布最先解決了瞅著最能打的樊噲,剩下三員各自分開雖算得上有些實力,卻不曾與另幾人有過配合作戰的經驗,這會兒不過是倉促合戰。
且到底都是號令兵士的將軍,若比單兵作戰的武勇,自然不會是呂布的對手。
——更不可能與三人一心同進退的劉關張三兄弟相比較了。
酣戰不過十數回後,呂布很快看穿他們那轉燈兒間的花里胡哨的招式、常有互相干擾的生疏後,便毫不客氣地揪住了這致命弱點,決定不再繼續有他們拖延時間,要逐個進行擊破。
最先被呂布看穿招數破綻,利落手起一挑,刺中脖頸滾倒在地生死不明的,是余下三人中實力最弱的紀靈。
只剩夏侯嬰與靳強夾攻于他時,他也不得已,先瞅著一空隙,故意先沖著夏侯嬰虛晃一矛,趁著夏侯嬰朝後急閃時,卻讓矛鋒霜雪一晃,轉了勢頭,刺斜里直向勢未及減的靳強。
「嗯?」呂布甚至還有余暇譏嘲了句︰「朝哪兒看呢?」
靳強哪里躲閃得及?
還沾著樊噲與紀靈熱血的矛尖當場貫穿了他的右眼,瞬間血流如注,失目的劇痛,更是常人所難忍。
他禁不住地捂目哀嚎,手中兵器也控制不住地月兌了手。
四人眨眼已失三人,獨留一個夏侯嬰。
他自是獨木難支,只堪堪再撐上兩個回合,便被呂布隨手抬矛一刺,一下就被扎透了護心的胸甲,直貫心房,連血都未留多少,很快便在幾下抽搐後,絕了氣息。
呂布面無表情地將還在翻滾的靳強、一動不動不知死活的紀靈給割了脖子補了刀後,隨意將血糊糊的臉一抹,听著耳邊越發接近、姍姍來遲的腳步聲,神情嚴峻。
他連殺四將所耗的時間,于樊噲等人自是漫長無比,但真實情況,卻不過是一場僅用了數十息的功夫的速戰,甚至都不夠讓其他衛兵聞訊趕來。
……人給殺光了,接下來該咋善後?
沸騰的熱血漸漸冷卻,呂布無措沉默。
原想著能將劉邦一下斃命,自然不必操心擦的後續。
卻不料那鼠輩腳底抹油溜得賊快,這會兒怕是早已回到漢軍陣地了。
且他在剛那照面後,已是打草驚蛇,再沒了殺人個出其不意的效果,要想對付劉邦,還得……設法繼續留在楚營。
站在一地尸首中的呂布正絞盡腦汁,尋思著如何收拾殘局、沖項羽解釋時,剛不知跑哪兒去的烏騅已一邊撒嬌般「噦噦」叫著,一邊四蹄「噠噠」小跑過來,討好地舌忝著呂布被血胡得亂七八糟的臉,顯是要幫他清潔。
烏騅何等靈性,方才肯听呂布之命、無視沖它腿砍來的兵器拼死前沖,自然也能感覺出呂布心疼它、不忍它受傷的一番愛護之情。
呂布一臉深沉地站著,由烏騅親熱地把自己的臉給舌忝干淨後,忽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趁著衛兵還未露面,他果斷一揮手,把烏騅趕跑,接著三步並作兩步,一邊往那半掩的側門里鑽,一邊把濺了些血滴的外袍褪下,反著穿上。
當衛兵們趕來時,就只看到四員穿著漢兵衣服的高大漢子僵硬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一旁還大大方方地站著上一刻還無辜茫然、下一刻便不屑地沖他們高昂起頭,吐了口唾沫的烏騅。
衛兵們啞然無言。
即使明知不可能,目睹這一幕的眾人,腦海中還是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同一個恐怖的猜測來。
——該不會是烏騅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