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近侍一期一振看見的,就是愁眉苦臉的琉星。對著燭台切嚎啕大哭一場後,琉總算是放下了一直懸停著的心髒。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揮之不去的歉疚。這份愧疚不僅對被排斥的太鼓鐘貞宗, 還對被他情緒影響的付喪神們。琉星擅長自省,他發熱的小腦子一冷靜,便意識到自己做了太多讓大家擔憂的事,心里頭惴惴不安,便顯得沒什麼精神。直到早餐時燭台切端上了散發著焦香的煎餃, 琉星才露出了個甜甜的笑, 可當他看見燭台切身後跟著的太鼓鐘貞宗時, 便又瞬間心虛, 恢復了滿面的愁苦。……太鼓鐘貞宗一定被我的態度傷害到了。琉星慢吞吞戳著盤子里的煎餃︰如果我到初到陌生地方就被主人態度惡劣地拒之門外……一定會非常沮喪難過的。……得道歉才行。慎重地,鄭重地道歉!但要怎麼做呢?琉星苦惱地想。總不能在食堂里說呀!最好還要供奉上鮮花和點心,神明大人才會開心吧?琉星喜歡的東西很多,鮮花和點心更是他的心頭好,便一廂情願地認為所有人,包括神明也一定很中意這些。吃完飯, 一期一振去打理文書, 琉星準備去花園里剪一束花。他的兒童剪刀不太利,便跑去倉庫里,翻箱倒櫃地找起了花剪。但花剪沒找到, 琉星卻找到了付喪神們用來修建灌木的長剪刀。這剪子又大又沉, 有著和太刀差不多的重量,但琉星卻不太害怕,他偶爾會給太刀手入, 覺得自己一定用得好。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兒童稚女敕的手掌根本握不住它,琉星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讓剪刀開合,最後手一滑,落下的剪刀差點扎在他腳上,還好有人先一步抓住了凶器。「小心!」對方顯然也嚇了一跳,拉著琉星的手把小朋友帶出了倉庫︰「琉星大人,沒有大人在身邊就不能踫銳利的東西,我們叮囑過很多次了吧?」雖然琉星保住了小腳丫,但還是被嚇得臉色蒼白。他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又愧疚又沮喪地揪著衣角︰「對不起呀,宗三。」他低著頭不敢看宗三左文字生氣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借用一下剪刀……」宗三左文字看著小朋友滿臉的郁卒,實在說不出更多責備的話,只能嘆口氣︰「那麼,您要剪刀做什麼呢?」琉星背著小胳膊乖巧地回答︰「我想剪一些花。」「是想在插花課上使用嗎?去找歌仙要不就好了?」「不是……」琉星提到用途又有些氣短,但還是很誠實地回答,「我做錯了事情,想……想送一束花表達歉意……」宗三左文字愣了下︰「想把你花壇里的花剪下來?」琉星的小花壇是和小夜左文字一起打理的,漂亮的很,也寶貝的很,甚至不惜偷偷用靈力供養,不同種類不同科屬的四季之花,卻在同一個花壇里盛開,十分壯觀。宗三左文字記得,前段時間次郎太刀突發奇想要泡花瓣浴,問琉星能不能摘幾朵花,琉星苦惱了半天,最後和小夜去山上摘了不少野薔薇送給次郎太刀,到底沒舍得讓次郎太刀踫他的小花壇。琉星點點頭,扣著手指有點緊張︰「我覺得,我種的花好看,比其他的都好看,所以、所以,這最能代表我的歉意了……啊!我不會都剪掉的哦!我會給小夜留很多很多花的!」宗三左文字失笑,揉了揉琉星的腦袋,笑容溫柔而親昵,「小夜不會在意的,他喜歡花,更喜歡你。」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只要琉星開口,小夜左文字絕對不會吝嗇把整個花壇送出去。琉星聞言,有點臉紅,又有點高興地重重「嗯」了一聲,「我也很喜歡小夜呀!」琉星看看宗三手里的剪刀,扯了扯宗三的衣袖,滿臉期待地問︰「宗三,你能幫我剪一捧花嗎?就……」他兩只小胳膊環著比了個圈,「這麼多哦!」其他本丸的宗三左文字,這時候可能會滿臉憂郁地回一句︰「你是想讓王者的象征來服侍你嗎?」但se64本丸的宗三左文字,只是模了模琉星毛茸茸的腦袋。「我的榮幸。」在宗三左文字的幫助下剪了一大捧花,琉星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起居室。姿態不一的花朵被平鋪在桌面上,迥然不同的花香混雜在一起,剛走進起居室的長曾禰虎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啊嚏!啊——嚏!唔,怎麼回事?那麼多花?」他揉揉鼻子,大大咧咧地在矮桌邊坐下。琉星左手拿著玫瑰,右手拿著牡丹,正在苦惱該如何搭配︰「我要做花束,長曾禰,你覺得這兩朵花放在一起好看嗎?」長曾禰虎徹左右看看,不忍心打擊琉星,便撓撓頭自嘲︰「我的審美被蜂須賀貶的一文不值,還是不插嘴了。」琉星便又開始苦惱。按照他的審美,那自然是越鮮艷越好看,但歌仙總說他不懂色彩融合,畫出來的畫不及格,導致他沒有信心,對著滿桌子顏色不一的花躊躇不定。「花束?作何用途?」起居室又走進來一位付喪神,琉星抬頭,看見的是本丸里最為古老的神明——小烏丸。但琉星並不清楚面前這位是所有付喪神的起源,他只把小烏丸當成和其他短刀一樣的小伙伴,語氣中比對著長曾禰虎徹時更多了份親昵,皺著臉沖小烏丸求救︰「這是道歉用的花束,可我不知道選什麼花搭配比較好,歌仙他說……說我給他選得禮物總是特別難看,大家也是……總說我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喜好……」說到這里,琉星有點委屈,「明明就很好看呀。」粉玫瑰胸針超級漂亮的!但是大家都不拿出來用!說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擔心自己的花束不被太鼓鐘貞宗喜愛。孩童模樣的古老神明了然地拈起一枝百合,用辭略有些古風︰「既是道歉……那淡雅一些如何?不必用玫瑰那般熱烈的花,听說年輕人都認為玫瑰代表愛慕之情,用在道歉上,不太恰當。」琉星知道玫瑰的花語,便也覺得很有道理。他按照小烏丸的指點,挑了百合,馬蹄蓮,珍珠梅,最後是琉星執意要加在里面的藍色桔梗。白色的一大捧里,中間戳出來藍色桔梗花,要說好看,也是好看的。但包裹成花束時遇上了麻煩。包裝紙包不嚴實,蝴蝶結系的不好,好不容易束好絲帶,里面的花朵卻散了型。琉星急得一頭汗,反復嘗試卻總也不成功。直到長曾禰虎徹看不下去接過琉星的工作,看起來粗手粗腳的男人,動作也不多細致,出來的成果雖然還是不完美,但卻比琉星的要好上一些。剩下的各色鮮艷花朵,琉星一朵朵插進花瓶里,放在了起居室的櫃子上。
琉星愛不釋手地抱著花束,翻來覆去地看︰「謝謝小烏丸和長曾禰!」小烏丸微笑著端起一杯茶慢慢品鑒,揮揮手讓他不必在意。而長曾禰虎徹抬抬下巴︰「要盡快和好啊!」「嗯!」琉星認真點頭︰「我一定會和太鼓鐘貞宗和好的!」他抿抿嘴巴,滿臉堅毅,「我要和太鼓鐘貞宗成為好朋友!」長曾禰虎徹看著琉星遠去的背影調侃︰「誒,小孩子真可愛,這樣的小事在他們看來卻和天塌地陷差不多,認真起來行動力還挺強……哈哈,如果浦島也在的話,會更開心吧……」小烏丸偏偏頭,聲音里帶著笑意︰「在你看來是小事,在琉星看來,恐怕是頭等大事呢。」琉星確實這麼想。他將向太鼓鐘貞宗道歉這件事的優先級調到最高,現階段甚至比燭台切更高。他抱著花束,拿好準備的小禮物。「我要誠懇道歉,」琉星給自己打氣,「大方承認錯誤!」太鼓鐘貞宗剛來本丸,為了讓他熟悉環境,這兩天的工作都是內務,早上在廚房幫工,下午打掃長廊,只在中午有休息時間。他的房間被就近安排在燭台切光忠的隔壁,只隔著一堵牆,是非常方便又親密的距離。琉星看看左邊寫著太鼓鐘貞宗的門牌,又看看右邊寫著燭台切光忠的門牌,很有些羨慕。他也想和燭台切住的近一些,可燭台切一直沒松口讓他搬,琉星就只能乖乖睡在二樓。「真好。」琉星小聲嘀咕,但很快就搖搖頭把自己的想法給甩出去︰「不行不行,不能比較!不能小心眼!我是來道歉的!」他想敲門,卻又瑟縮地收回手,小腦袋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麼人,又像是在等個能讓他鼓足勇氣的契機……可他什麼也等不著。他磨蹭了足足一刻鐘,才伸出小爪子撓了撓門︰「太鼓鐘貞宗,你……你在嗎?」說話時,聲線因為緊張,有些微微發抖。「琉星大人?」里面傳來太鼓鐘貞宗驚訝的呼聲,很快紙門就被拉開,「您怎麼來了?」琉星愣了愣,慢半拍沒有回答問題。他還以為自己會被關在門外——畢竟他也曾這麼對待過太鼓鐘貞宗。不過顯然太鼓鐘貞宗半點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爽朗地笑著讓開路︰「請進!」琉星完全拒絕不了帶著熱情笑容的太鼓鐘貞宗,愣愣地踏進了房間,被太鼓鐘貞宗引著坐下後,才猛然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琉星騰地站起身︰「那個、那個,這個給你!」他舉起懷里的花束。藍色的桔梗花在一大捧雪白里,尤其顯眼。琉星有點擔心對方不肯接受自己的歉意,滿臉著急地解釋︰「昨天我做了很多失禮的事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很難過,很生燭台切的氣,不是討厭你哦!我很喜歡你的!你的眼楮好漂亮,發色也很特別,像雨天的桔梗花一樣閃閃發亮!」他伸直了胳膊,給太鼓鐘貞宗看那朵藍色的桔梗花,「它很好看吧?你比它還要好看呀!」太鼓鐘貞宗被花香味撲了滿臉,下意識將花束接到手中︰「呃……謝、謝謝?」忽然塞了一堆道歉的話,間或還夾雜著夸獎,說他的眼楮與發色好看……太鼓鐘貞宗開門前正在搬櫃子整理家具,滿身的汗與灰塵,覺得自己和琉星嘴里的‘好看’扯不上半點關系。如果開門前整理過頭發就好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少年難得有些窘迫地想。琉星不明白少年人的心事,一個勁兒地說著︰「明明你剛來到本丸,什麼都不熟悉,我、我卻對你使壞……我太過分了……對不起。只是,你長得好好看呀,又帥氣,性格很開朗,看起來還很聰明……而我、我很笨,又不可愛,總是讓燭台切操心……所以我擔心……擔心燭台切會覺得你更好,只喜歡你,不喜歡我,才那樣對你……對不起……我太小心眼了。」听到前半段,太鼓鐘貞宗被夸得還有些飄飄然,但听到後半段,卻下意識皺起了眉。刀劍們大抵都是喜歡被主人夸獎的,太鼓鐘貞宗也不例外。同樣,刀劍們也很少有喜歡听主人被貶低的。「昨天……最後我還哭了,好像嚇到你了。」琉星說道這里,很是忐忑地摳起了手,「我不是故意的,對——」听到這,太鼓鐘貞宗終于開了口︰「不是你的錯。」琉星不解地抬頭。「是小光的錯吧?」太鼓鐘貞宗聳聳肩,「那家伙總是對沒有必要的事情投入過多的注意力,本末倒置。」「他覺得我剛來本丸什麼都不懂,必須要在我身邊事事照顧……」太鼓鐘貞宗嘆口氣,「真是個笨蛋。」「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活了幾百年的付喪神,被放置在倉庫的時間一點不比他少。」少年抱著花,笑容里有些許無奈,「雖然不想承認,但對于付喪神來說,孤獨才是常態。所以付喪神們大多都是害怕寂寞的家伙,比如我……比如小光。」琉星有點驚訝地睜大了眼。「哈哈,你沒听錯,燭台切光忠是個害怕寂寞的家伙,從和我共事的時候起就是如此了——畢竟人類的壽命很短,付喪神的主人總是在變,時移世易,會感到寂寞也是理所當然的。」「付喪神們排解寂寞的方法各不相同。小光他……他一個人待不住,總愛找些事情讓自己變忙碌,甚至只有被依賴,被需要時才會感到安心,尤其是後來被大火……呼……總之,小光就是這樣的家伙。」「不過這次見面他變了很多。」「雖然還是愛操心,但卻不會在我拒絕的時露出寂寞的表情,也不會漫無目的地忙碌,知道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嗯……也不對,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比以前忙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一整天,他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說你。」太鼓鐘貞宗嘆氣,「琉星喜歡的食物,琉星喜歡的游戲,琉星這個學期的成績,琉星最近的劍道進度,琉星琉星琉星……全都是你!嗚哇,只是回想我都覺得頭疼……所以我覺得他不是因為在意我而忽略你。」太鼓鐘貞宗無奈地說︰「小光應該是難得找到個肯听他說話的樹洞,所以不停往我這倒關于你的事情,忘乎所以!」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也就一開始還肯跟我敘敘舊。」琉星瞪大了銀色眼眸,這番話讓他有點高興,又點生氣,糾結著不知該做什麼表情︰「燭台切他、他怎麼能這樣!」和弟弟久違的再見,怎麼可以這麼敷衍!「噗哈哈哈哈!」太鼓鐘貞宗大笑出聲,「人類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嗯……對了。」
「有根的浮萍——沒錯吧?」「當人類遇到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時,就會用這個形容詞。」「……我覺得很形象。」藍發的少年垂眼,凝視看著手中花束,和他爽朗活潑的性格不符,表情中竟有些有寂寥。「付喪神的一生都在漂泊,永遠到達不了對岸。那樣的空虛感,讓我們尤其重視同伴,家人。」「可我們畢竟是只是武器,是任人買賣的物品,我們有羈絆,卻無法拴住彼此。」「但你不一樣。」太鼓鐘貞宗將花束中的那朵藍色桔梗抽出,放在琉星的手里。「你是他的主人,是他的孩子,是他心甘情願為之奉獻一切的珍寶。」「我們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他終于找到了他的根。」少年的笑容,像是很滿足欣慰︰「一見面我就明白!」「是你,拉著他,扯著他,讓他停在原地。」「從此他不再漂泊。」「從此你在哪里……他在哪里。」琉星听得似懂非懂,卻本能地覺得這段話很重要。他牢牢捏著手中那朵藍色桔梗,小心地護在心口,生怕手一松它就消失。「我是燭台切的根?」琉星問。「是。」太鼓鐘貞宗回答,「有了你,他再也不是無根浮萍。」「……我會牢牢拴住他。」琉星小聲說。從此我在哪里,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