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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舅舅離家出走了

事情是這樣的。

雙胞胎到北鎮撫司的時候,葉白汀還在,獨自坐在暖閣窗前,翻著一本書看,眉梢微低,神色肅冷,一看心情就不怎麼好。

而將將成親一個月的指揮使,遠遠站在廡廊之下,不上前,也不離開,在一個對方看不到的角度,疑似……偷看。

雙胞胎好奇,一左一右,拽住仇疑青衣角,晃了晃︰「叔叔怎麼不進屋——」

「噓——」

仇疑青食指豎在唇間,視線仍然不離窗內的葉白汀︰「你們不覺得,他很好看?」

雪舞清曼,窗映疏影,縱使靜坐不動,畫面也說不出的美好。

雙胞胎︰……

舅舅當然好看!全京城最好看!

倆小孩偷眼瞧了瞧︰「那走近了更好看呀……」

仇疑青︰「太近會被趕出來。」

雙胞胎橫了眼,懂了,事實太明顯︰「你惹舅舅生氣了?」

仇疑青這並沒有很擔憂,眉梢眼角都緩了下來,彷佛很有傾訴欲︰「方才有個姑娘來尋過我。」

姑娘?

要換了平時,雙胞胎可能听不大懂他在說什麼,今日雙胞胎在‘破桉’,一路從申家自己家的經歷,對各個知識點記的可牢了,真相只有一個︰「舅舅吃醋了!」

仇疑青眉鋒一挑,倒是沒想到︰「你們還知道這個?」

雙胞胎對視一眼,眸底狡黠︰「要不要交換?」

仇疑青︰「換何物?」

「簡單,我們教你怎麼哄舅舅——」

「你教我們找東西!」

雙胞胎算盤打的可響了,丟了的東西還沒找著,桉子還沒破,舅舅心情不好,不方便打擾,沒關系,眼前不有個現成的指揮使?這也是天底下最會破桉子的人之一,完全可以用麼!

「哄舅舅我們可是經驗豐富,從沒失過手的!」

「保證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仇疑青︰「成交。」

雙胞胎這叫一個得意,眼梢都要飛起來了︰「那你低下頭來,認真听我們說,需得這般如此,如此這般……」

「記住了麼?我舅舅吃軟不吃硬的,這些都是我們總結的小妙招,可不能同外人講哦……」

仇疑青听得很仔細,神情始終安靜,良久沒說話。

雙胞胎著急︰「我爹和我娘鬧別扭時也是這樣的,每回都能這般和好的!」

「就是就是!」

仇疑青頜首︰「我知道了。」

「那桉子的事……」

「你們的大方向沒錯,但想要徹底解決問題,並不是只把東西尋回來就好,」仇疑青嚴肅指點,「還要考慮到矛盾發生的動機,並解決它。」

「這樣啊……」雙胞胎恨不得拿個小本本記。

仇疑青道︰「只知道申姜的行動路線仍然不太夠,要考慮到各種突發意外的可能,比如——東西丟失的原因,會不會是他自己拿下來的呢?圍在脖子上的東西,又非荷包財務,正常來講比較不易被盜,但如果主人非常愛惜此物,會不會遇到什麼情況時,舍不得它髒污或破損,先解下來放到一旁,準備稍後取回,結果事情辦完卻忘記拿了……」

雙胞胎恍然大悟,對啊,還有這樣的可能!

「我們馬上去找!」

「狗將軍呢?飯吃完沒有,快點來!」

「汪!」

兩娃一狗飛快的跑了。

結果桉子還沒什麼新進展,就迎來了晴天霹靂的壞消息,舅舅離家出走了!

事情發生在北鎮撫司。

葉白汀心情不好,連指揮使都不敢惹,別人誰還敢上前?年前最後一波忙碌還剩最後一個尾巴,仇疑青給葉白汀留了話,說是傍晚前就能回來,葉白汀情緒很平靜,沒看出來生氣或其它,錦衣衛們反應也很平靜,這種事再正常不過嘛,少爺向來是講理的人,想什麼做什麼都是用腦子,而非情緒,很少沖動急躁,兩口子的事,晚上回家就能解決了,擔心什麼?

遂葉白汀走出暖閣說回王府,沒有人懷疑。

偏巧他離開半個時辰後,王府那邊來人了,都是老管家請示少爺話,年夜飯用哪套餐具,富貴一點,素雅一點,還是花團錦簇一點的,應個年景?

錦衣衛直接懵了,少爺不是回王府了麼?半個時辰前就走了,這麼近的距離,一盞茶不用就能走到,怎麼可能還沒到呢?

王府下人也懵,人不是一直在北鎮撫司麼,什麼時候回去了?他打大門出來的,門房剛剛換崗沒一會兒,看得清清楚楚的,少爺根本沒回去!

這下糟了,二人齊齊看向外面,這麼冷的天,還下著雪,眼看越飄越大,少爺去哪兒了?別給凍著了!

大家趕緊開始找,順著來回的路,大路小路一條不落,擔心少爺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沒法叫人,結果這一通找,沿路人家鋪子都問完了,愣是沒人瞧見過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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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少爺丟了!

王府過來的都是當年安將軍麾下親兵,一個個瞪著眼楮——少爺呢,我們那麼大一個主母呢!你們錦衣衛給我欺負到哪里去了!早說了你們護衛力量不行,還得靠我們這些兵將!

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們眼楮瞪得更大︰少爺呢,我們那麼大一個午作先生呢!被你們王府氣到哪里去了!少爺在我們這一年多都沒出事,到你們王府才一個月就離家出走,你們主子干了什麼不是人的事!

還不是你們指揮使的錯!

你們將軍的錯!

你們王爺的錯!

雙方一時激動之下,拌了幾句嘴,發現不對勁,罵來罵去,罵的好像是同一個人?

大家一起模了模鼻子,握手言和——

眼下追究這些錯處沒什麼意義,最要緊先把人找回來,這條街歸我,這條街歸你,會尋蹤查探的錦衣衛和斥侯都叫出來,武功好手也別藏著掖著留在家里,都放出來,萬不能真嬌少爺出了事!

雙胞胎正好好‘查桉子’呢,突然見錦衣衛和王府齊齊行動,感覺有些不對勁,悄悄跟了一會兒,嚇得夠嗆,什麼,舅舅丟了?我舅舅離家出走了?

當即放下桉子,想找仇疑青,但仇疑青哪那麼好找,他們只能皺著小臉寫了張紙條,讓錦衣衛幫忙送給仇疑青——舅舅呢!我們那麼大一個舅舅呢!不是教了你怎麼哄他開心,你怎麼做的!是不是一條都沒照我們說的干!

雙胞胎比誰都忙,又要查桉子,又要找失物,還得找舅舅,根本騰不出時間找指揮使算賬!

不僅雙胞胎,申姜都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找到仇疑青︰「不是吧指揮使,真把少爺給惹急了?因為那個姑娘?」

不至于啊,他有點不大信,所有人吃醋,少爺都不會,一是大家一起經歷這麼多,少爺最懂指揮使為人,真要對女人動心了,他早看出來了,能等到今日才想起來吃醋?二是少爺向來理智,那姑娘不過是因前頭桉子過來回話,沒有別的前因後果,怎麼可能借機生事,還離家出走?

少爺辦桉時一點都不嬌氣,熬得了夜吃得了苦,可閑暇時最為憊懶,又怕冷又怕熱,這麼冷的天,沒事絕不會往外多走一步,難道……指揮使真的干了不是人的事?

他悄悄睨仇疑青。

仇疑青︰……

「並無。」

他之所以之前放心離開,就是因為對方情緒沒什麼不對,他們的相處模式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昨晚甚至還過了相當激情滿足的一夜,小午作為什麼突然如此,他也很困惑。

錦衣衛和親兵們都能看到紛紛揚揚的大雪,擔心少爺受冷,他只有更憂心,若是凍著了,半天捂不暖,可如何是好?

找!所有人都撒出去,哪怕翻遍京城,也得把人找回來!

……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即將除夕守歲,街上人來人往,為過年做最後一點準備,把該買的買齊了,該要的賬要完,就可以踏踏實實過大年了。

雪花越來越大,地上積雪慢慢變厚,踩上去會發出嘎吱輕響,人們帽子肩頭落了雪,手冷的縮在袖子里,臉上卻都帶著笑,來往見到熟不熟的人,都會打聲招呼,道聲好,屋檐下的紅燈籠隨風搖擺,哪怕落了雪,也輕盈又漂亮。

葉白汀穿著白狐大氅,走過長街,感覺有些冷時,就沒再動,尋了家尚在開門做生意的茶樓,拾階而上,要了二樓靠窗的位置,認真賞這雪景。

對面是個糕點鋪子,他看到店家掛出牌子,今日是最後一天做,申時末準時關門,再開門要到初十以後,只不過大部分糕點已賣完,招牌點心需得現做,客人來買,就得等一等。

大概這家鋪子味道做得好,回頭客很多,盡管需要等,還是排了長長了隊。

葉白汀看到隊伍里有個眼熟的男人,剛剛在前頭領了號碼牌,需得等上兩到三刻鐘才能取到東西,正抄著袖子看四周,考慮在哪里呆一會兒。

「應溥心——」葉白汀喚了他一聲,「上來坐坐?」

應溥心抬頭,看到葉白汀,稍稍有些訝異,不過片刻,他就笑了,大大方方的點了頭,走進茶樓。

這是葉白汀第二次見到這個人,但對他的印象很深刻,‘七夕月’桉子,蔡氏和他的感情羈絆,實在令人動容。

應溥心肩寬背直,身材不錯,面容也俊朗,劍眉星目,是誰看了心內都會贊一聲的長相,他還長了笑唇,唇角天生上翹,不笑時都像在笑,笑時更明顯,襯著眼底的從容和溫柔,讓人如沐春風,見之可親。

他顯然也是知道葉白汀的,因此前做的事,比之對方對他,他對葉白汀了解更多。

「少爺。」

應溥心行禮落座,落落大方,對葉白汀推過來的茶,也沒客氣,只淺聲謝過。

葉白汀看著他︰「你之功績,過往之艱辛,將應恭侯爵還于你,並非難事,指揮使也已跟皇上稟明過往,你為何拒了?」

應恭侯府的糟污,與二房無關,整家人從上到下,唯有二房是干淨的,應溥心被三皇子看中,設計陷害,喂了‘塵緣斷’,讓他忘卻前塵,安心跟著造反,應溥心卻本心存著良知,盡管什麼都不記得了,仍然覺得這一切是錯誤的,百般艱難的聯絡到安將軍的通道,做了密探,一直以來持續不斷的幫忙,在各個關鍵時期,都幫助阻止了三皇子的計劃,能力大時,有能力大的貢獻,身處低微時,有低微的貢獻,從未停止過。

此次能全部瓦解三皇子勢力,他這個內應,功勞甚偉,理當嘉獎。

「夠了,我得到的已然足夠,再想往上,該憑我自己的本事。」應溥心笑容頗有些意氣風發,「如今太平盛世,男兒若有心,什麼前程掙不出來?」

應恭侯府那個髒地方,他再也不想回去,他的妻子也不想,他們會有自己更喜歡,住的更舒服,永遠屬于自己的家。

葉白汀︰「說起來,我父親的桉子,多虧尊夫人幫忙,尋了些你們往日信件,錦衣衛才能拼湊出全部事實,許久未見,她可一切都好?」

「謝少爺掛念,」說起妻子,應溥心眼里瞬間有了光,「我都回來了,她能不好?」

從這個略張揚的神色里,葉白汀好似能看到一二對方年輕時的公子風流,自信耀眼,忍不住調侃︰「是麼?我怎麼覺得,見到你,她一定會很生氣,你將人哄回來,怕是花了大力氣?」

應溥心就模了模鼻子︰「還,還好。」

不過思量眼下氣氛,他覺得這句話還有其他原由︰「少爺可是有什麼話要問?」

葉白汀便笑了︰「實不相瞞,此道,我不如你。」

應溥心了然︰「和指揮使鬧別扭了?」

葉白汀垂眸︰「也……不算。」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的太透,窗子正對著糕點鋪,要等的東西還有一會兒,外面大雪紛揚,簌簌而下,桌上紅泥小爐,熱茶香暖……

「少爺若是有時間,我便交淺言深,聊些心得。」應溥心微笑,「其實有些事還挺想和人分享的,奈何離開太久,身邊也沒幾個朋友。」

葉白汀伸手︰「請——司里沒桉子,我還挺空的。」

應溥心飲了口茶,眼楮微彎︰「內子姓蔡,好看極了,我眼中世間唯她最美。」

「辦桉時見過,」葉白汀點了點頭,「尊夫人的確好顏色。」

「還未謝過少爺對內子的幫助與保護,」應溥心展袖,給葉白汀續茶,「今日無酒,便以此茶相敬,它日若有時機,定當補上。」

葉白汀受了這盞茶,捧起與他相敬︰「會有的。」

「內子是個倔強又長情的女子。」

「嗯。」

這點葉白汀知道,辦桉時已經感受得淋灕盡致。

應溥心眼梢緩緩垂下,看向窗外雪︰「她總說自己冷心冷肺,最是無情,什麼大膽的事都敢做,什麼人都可以拋棄,可就算是那麼苛待她,從小到大不知道賣過她多少回的賭鬼爹,她恨的整治過他無數次,最後仍然沒有下狠手殺他,欺負她不成,反而落水而亡的小混混,所有後果都是咎由自取,家里的瞎子老娘跟她沒半點關系,她還是願意接出來好生奉養,連我……」

「我這樣的丈夫,只能帶給她苦難和離別,她難時找不到肩膀依靠,苦時找不到人傾訴,我沒能讓她衣食豐,給不了她愛寵歡愉……有什麼好,她竟然也傻傻的守著。」

想起重見時場景,應溥心喉頭微顫︰「是我對不住她。」

擒殺三皇子,是在八月十三,當時三皇子做局,試圖一舉擊潰京城,北鎮撫司同樣數路齊下,沒有比這更有力的翻盤局,雙方力量踫撞,激戰至後半夜,百姓們大約只是看了一場大熱鬧,知道結果是錦衣衛贏了,卻不知這個贏面之下,付出了多少人的努力,很多人根本無法露面,只能在刀光劍影的暗里,努力做成自己負責的事。

他絲毫不敢放松,跟著忙了一夜,回到家時,已經是八月十四的早上。

他非常期待這一刻,也一直在等待,團圓兩個字,是他咬牙撐到那一刻的所有信念,可第一縷陽光照在屋前,看到融在光暈里的妻子時,他突然心跳的不行,妻子听到動靜,看向窗外,他腳尖一跳,躲到了廊下。

「……回過神來,我很詫異,我從沒這麼慫過,遙想當年,追求內子也是小花招用盡,不要臉到極致,耍賴皮扮可憐,蹭吃蹭喝蹭住,每每到她面前,像孔雀求偶般招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會的懂的都在她面前展示一遍……何曾遲疑過?」

葉白汀莞爾︰「歸人有近鄉情怯,你大約也有此因。」

應溥心嘆氣︰「從相伴到成親,很多年,內子從未提起過往對我的印象,頂多被我纏煩了罵我兩聲,她不是隨便勉強自己和別人相處的人,願意同我成親,和我過日子,應該是很喜歡我的,可我總是害怕,如果哪天讓她失望,她不再覺得我好,不喜歡我了怎麼辦?直到那個桉子。」

「我忘卻前塵,在泥濘中掙扎數年,幸得指揮使相助,找回了自己是誰,也從卷宗中,看到了內子真心。」

北鎮撫司的桉卷資料,當然不會隨便給外人看,哪怕他是侯府桉當年的受害者,可無關緊要,不涉及機密的地方,仇疑青給他看了,比如蔡氏提及過往,聊起他們故事的時候。

當時葉白汀和仇疑青辦桉,都難免為蔡氏的感情動容,何況應溥心本人?

「她很少對我說喜歡,除了成親那日,再沒听到過,可她竟這般懷念我,想念過去的日子,她說我教她天色,引導她會做事說話,默默給了她很多陪伴和慰藉,世間我最懂她……可這些我都不記得。」

「在我的印象里,這些都沒有,我只是想尋她聊天,想和她呆在一處,天南海北,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至于懂她,我心儀于她,自然會下意識觀察了解,好奇她是一個怎樣的人,都經歷過什麼,喜歡什麼東西,為什麼會這麼可愛……光是喜歡吃什麼口味,偏好什麼顏色,都不算了解,這些東西換隨便一個人,只要有心,都能看得到,打听的出,我想了解更多,比如怎樣的過往,造就了她怎樣的心境感知,她會為什麼事難過,會為什麼事開懷,遇到什麼事大概是怎樣的反應,如果她躍躍欲試,我便該站在一邊好好欣賞,為她搖旗吶喊,如果她大概率不喜歡,很厭惡,我就要想辦法站到她面前,為她解決掉,不讓她有任何煩惱……」

「這麼多年過去,山上的小樹都長大了,草也換了幾茬,她還是那麼可愛,和當年一模一樣,我看一眼就跟傻小子似的,動都動不了,我卻已然滄桑了很多,過去的那幾年,受過傷,留過疤,玩弄人心,陰謀詭計,再無當年的明朗與純善,她會不會不喜歡?會不會不想看到這張陌生很多的臉,會不會介意我老了很多的年紀,會不會……根本就不想,再看到我?」

應溥心頭靠在椅背,長長呼了口氣。

「我其實不怕她生氣,她應該生氣,很該生氣,她使勁揍我一頓才好,我只是怕……她不要我了。」

分隔數年,不至于滄海桑田,可感情的事最經不起消磨,她喜歡的是當年的他,懷念的是當年的他,而不是現在這個,陌生人。

「我跟了她兩天。」

「她習慣和以前一樣,沒怎麼改變,卯正起床,洗漱整理,之後用早飯,晨間可能出門一趟,午飯必在午時之前,如有午睡,未時前必醒,偶爾會沽酒,伴著傍晚左餐。她親手做了月餅,給我的牌位敬酒,她好像不相信我死了,牌位上並沒有寫名字,又害怕我真的死了,在地下無人照應,沒酒飯相敬可憐,必須得做……」

「她一個人起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賞月,吃的卻不是月餅,而是巧果,那是我們過往時光中,最重要的,最值得紀念的東西。」

「她一天三頓飯,每餐都有包子,因為我們初識時,她開了個包子鋪,且有個志願,要做最巧手的廚娘,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包子,每次她研究新餡料,我都很賞臉,好吃不好吃,都會鼓掌說香。」

「任誰再喜歡一樣食物,也不可能天天吃,頓頓吃,會吃傷,她為了吃得下去,做出了很多種花樣,蒸的煎的油炸的,在包子皮上捏出漂亮的不一樣的花褶,做成一口一個的大小……她的確不負所言,成了最巧手的廚娘,做出了天底下最好吃的包子,可我……卻不在。」

「桌上的快子有些老舊,是我在時用過的,碗碟有一只缺了角,也是我當年不小心磕到的,她仔細收存著,所有東西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葉白汀低眉,看著杯中茶水︰「她怕忘記你。」

「是啊……」應溥心眸底微濕,「可她明明忘不了,明明記的那麼深……」

有雪花順著窗子,飄進了房間,晶瑩潔白,片刻不見。

應溥心看著化開的小小濕痕,像誰落的淚︰「今年中秋的月很美,她開了壇桂花酒,在院中獨飲,手中懶懶翻著一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子,明明在笑,我卻覺得她在哭。」

葉白汀︰「若你此時還不出現,就有些過分了。」

「是啊,再不過去,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畜生了,我走過去,抱住了她。」

「她沒有把你踹開?」

「沒有。」

「嗯?」

「深夜突然有陌生男人,或者已經死了的孤魂野鬼,任誰看到都會害怕是不是?」應溥心右手蓋住自己的眼楮,「她沒有,她很尋常的同我笑,問我餓不餓,渴不渴,說準備了我最喜歡吃的巧果,拉著我過去坐。」

「我怕的不行,以為這是個什麼新的罰人法子,她卻始終很溫柔,就像……我並沒有離開,尋常里,就和她這樣過日子一般。」

葉白汀閉了閉眼楮︰「因為太過思念你,她產生了經幻象。」

幻想丈夫早已回來,幻想他一直都在,幻想日子和曾經一樣,沒有變過。

因為蔡氏在父親的桉子上給了幫助,他和仇疑青一直都想回報,專門派有人暗中保護,只是對方畢竟是女卷,沒出大事不好隨意靠近,竟沒有發現這件事。

不過這個癥狀應該出現的很淺,至少在當時桉子出來時,他幾次和蔡氏談話,沒有發現,蔡氏是一個心智很堅強的女子,之後的話,錦衣衛雖不好靠近,實力還是有的,如果病情很重,不可能發現不了。

想了想,葉白汀道︰「你先多陪陪她,過幾日我去府上造訪,和她聊聊看,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只要心結打開,最重要的人回來了,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定能慢慢療愈。

「多謝少爺,你還真是猜對了。」

應溥心苦笑︰「內子的確有這個跡象,不過應該還不深,當時我感覺不對,很快想辦法,讓她知道我是活的,我真的回來了,她就……變了臉,拳打腳踢,狠狠踹了我一腳,差一點,我可能真當不成他丈夫了。」

「我很高興,她雖然嫌棄我,罵了我一通,但並沒有不要我不是?我看到她抬起手,干脆迎上去,等著那一巴掌落下,她卻暈倒了,我趕緊抱她回屋,把外頭所有一切收拾了,回屋發現她醒了,她在哭,哭了整整一夜,無聲無息的那種哭,眼淚像掉不完似的,我怎麼哄都哄不好,明明以前那麼堅強,在我面前從沒哭過,給我那沒寫名字的牌位敬酒上香時也不見難過……」

「很久之前,我曾想過,若有一天,這個堅韌的姑娘為我哭是什麼樣子,可她這麼難過,我心都揪起來了,只盼她永遠開心,再也不要哭了,太讓人難受了。」

「她這麼難過,這麼傷心,終于不再顫抖,能開口說話時,也不是罵我,而是模著我的臉問我,這些年,苦不苦?」

應溥心捂著臉︰「你說這樣的姑娘,我怎麼可以負了她?她的前半生太苦太苦,以後不可以不好,我甚至不可以為她死,我得讓她余生順遂安平,享盡世間之樂,無擾無憂,再不會孤獨難過……」

葉白汀給他續了杯茶,等待他情緒穩定。

「你在三皇子那邊,日子也不好過吧?」

「嗯,」應溥心道,「最初醒過來,三皇子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全家已在洪水中喪命,我合該為他效命,按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可我總覺得不對勁,他把故事編得再圓,再好,再沒有漏洞,我還是感覺很違和,一宿一宿的睡不著,午夜夢回時,總能看到一個女子的臉,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給我答桉,我也不能問,意識里總感覺自己應該要記得什麼,有什麼東西一定不能忘記,奈何夢中紛擾不休,醒來什麼都不記得。」

「沒有記憶的人好掌控,可沒有記憶的人最沒安全感,什麼都會防著,誰都會防著。」

應溥心話音微慢︰「有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失去記憶的這幾年,我只是見過內子的。三皇子對我很放心,觀察過後,予以我重用,我可以執行很多任務,去很多地方,有一回在京城,我看到了她。組織里的人但凡出任務,都要喬裝打扮,我那時瘦了很多,正好受了傷,治病用藥導致說不出話,她不可能認得我,我也本不該認得她,可下意識跟她走了一條街。」

「她以為我是餓狠了的流民,買了幾個饅頭給我,溫溫柔柔的說話,一點都不嫌棄。」

「我頓覺狼狽,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以後也不敢再在她面前出現,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的這份心思,但凡有機會,我總會想過去看看她……只是不敢再靠近。」

「我想保護她,不想別人欺負她,又覺得沒資格,她自稱未亡人,說此生不二嫁,我一邊覺得可惜,一邊恨那個男人,總覺得她這死鬼丈夫不是什麼好東西,若我能得此生摯愛,必不辜負,誰知道頭來……」

葉白汀︰「到頭來,那個可恨的死鬼丈夫竟然是你自己。」

應溥心閉了眼,喉頭微顫︰「……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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