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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者一定有很在意的人

詔獄之內,無風無光,連燭火都是不會跳躍的,可面前這個少年,帶著月光的皎潔與通透,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澄淨的眸,似乎能震蕩靈台,讓人忘了這里是暗不見光的人間幽冥。

申姜更覺得自己這步沒走錯,沒準一不小心,就能把案子破了,升官發財!驗尸什麼的不重要,死者興不興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是誰!

「是不是跟著絲線線索找,找到被子,就能鎖定凶手了?」

「我覺得……大概沒有凶手會把被子隨時放在身邊,」葉白汀搖了搖頭,「你需去現場勘查,順不順利,找被子都是第一步。」

申姜想了想,也覺得有難度︰「強盜殺了人都知道藏刀,凶手很可能會藏被子,這橘紅絲線雖然貴,卻不算稀缺,有點錢的人家都有,哪哪都有,一模一樣的東西,憑什麼說某一條就是凶器?這個凶手多狡猾,犯罪現場都能偽裝,騙過姓布的仵作說是自作自受,沒有凶手,作為殺人凶器的被子當然要處理一下吧」

葉白汀︰「這倒未必,殺人血衣易燒易棄,被子相對來說太大,怎麼處理都很顯眼,死者被悶死,看似全無痕跡,被子自然也安全了很多。」

「那老子怎麼找?」申姜有點急,「怎麼確定找到的就是行凶的那一條?」

葉白汀眉睫微斂︰「血跡。」他指著死者嘴角處非常淺淡的撕裂傷,「再小的出血量也有痕跡,那條被子上,一定有很容易被忽略的血漬。」

申姜模了模下巴︰「行吧,老子就去找找這被子!」

葉白汀又問︰「死者平日以何為生,愛好什麼,在外名聲怎樣?」

申姜︰「死者叫梁維,是個六品小官,督糧轉運使,名下有布行生意,早年是孤兒,沒家世沒背景,一路爬到這個位置,絕對是能力超群,就現在的家財,都夠兒孫霍霍幾輩子了,可惜他無兒無女,更別說孫子了,偌大的家財,怕是都得便宜小老婆們了。」

葉白汀︰「小老婆們?」

申姜︰「你不問愛好嗎?他的愛好就三樣,一是布,二是酒,三是小老婆,做著督糧轉運使,卻沒做糧食生意,偏對布料頗有研究,鋪子光京城就開了十來家,萬貫家財都從這里賺的,沒事就好品品酒,那些大小糧商想找他走門路,送好酒一定不出錯,正是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有錢,有點小權,色當然也免不了俗,這幾年,年年都要納兩三個小老婆,玩膩了,就或賣或送換出去,是以這方面,名聲不太好。」

葉白汀︰「照他這個納法,怕是不好討良家女吧?」

「可不是怎的?」申姜一臉‘你可算說著了’,「誰家再窮,也不帶這麼賣閨女的,他那後院烏煙瘴氣,什麼紅牌窯姐都有,明明人長得還行,也是官身,到現在,也沒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看得上他,能正正經經的娶房妻室。」

葉白汀長睫微垂,沉吟片刻︰「所以他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和小妾全無感情?還是公子,對女子真情實感,只是容易移情別戀?」

申姜︰「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外人眼里,小老婆于他,不如美酒,美酒于他,不如布匹及生意。」

所以這是個事業心很強,愛財愛酒的男人……

「他身邊就沒有特別親近,特別信賴和依靠的人?」

「大約……」申姜想了很久,搖頭,「還真沒有。」

葉白汀眼睫微動︰「不,他一定有。」

「啊?」

「辛苦申總旗去勘察現場,走訪死者社會關系,凶手,一定是死者非常喜歡的人。」

「啥?」申姜不懂,怎麼話題突然就跳成了這樣,「為什麼?」

葉白汀指著死者身上衣服︰「穿成這樣,一定是精心打扮過的,寅夜小酌,你覺得他是想自己享受?」

申姜︰「不然呢?都說了他喜歡在樓頂賞夜景啊。」

葉白汀搖了搖頭︰「別的時候,我不多言,只說死者遇害這一夜,我問你,申總旗,如果你某天想一個人安安靜靜,享受愜意,不被打擾,是不是最放松的狀態?」

申姜點了點頭︰「那必然是。」

葉白汀︰「你在最放松,不想見任何人的時候,穿這樣的靴子,系這樣的腰帶?」

申姜仍然不懂︰「挺好看啊。」

葉白汀嘆了口氣︰「這是在夜里,萬籟俱靜,無事打擾,若欲一人飲酒獨醉,比如我,會換上最舒服的睡衫,它可以是棉可以是麻,但一定足夠柔軟,我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不管什麼腰帶,襪子都懶得穿,更不要說鞋——死者的穿著,華麗莊重,足夠顯身材卻並不舒適,精心打扮,他是要給人看的。」

申姜銅鈴眼立刻瞪圓︰「你的意思是……當時有第二個人在場?」

葉白汀︰……

他看申姜的眼神宛如看一個傻子︰「不是說了,此案有凶手?」

「可誰知道凶手還能和死者一起飲酒呢?」申姜想想隨尸體來的卷宗,「當時現場只有一個酒盅的!」

葉白汀︰「所以總旗大人,仔仔細細去重新勘察一遍現場,找找凶案發生點,問問附近供吧,死者一定有一個放在心上,非常在意的人……」

申姜听著听著,真有點服了,這嬌少爺委實不一般,隨便驗個尸,線索就拎出了這麼多個,哪一邊哪一邊都是方向,他怕不是真要立功了!

「應該……沒到一盞茶?」

葉白汀該說的都說了,能驗的也驗了,垂了眸,仔仔細細將覆尸布拉上,蓋住死者身體,往水盆架子走兩步,慢吞吞淨手。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驗完尸的嬌少爺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氣的弱書生,什麼清亮的眼,眼里的光,睿智靈通的氣質,都沒了,嗓子也可見的沙啞,再不復前番提神醒腦的銳利,細腰縴腿小女敕手,走一步顫巍巍,走兩步就得扶牆,一陣風就能吹折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會死。

申姜︰……

「之前說好的……」嬌少爺扶著牆走幾步,想起了一件天大的事,突然停住。

「米粥是吧?每天給你兩頓,一頓兩碗——怎麼樣,老子是不是很大方?」申姜模著下巴,笑的惡劣又邪氣,「不過一共幾天嘛,就得看少爺的幫忙有多大了。」

葉白汀點了點頭,安安靜靜的,往自己牢房的方向走。

申姜鎖了他的牢門,前腳剛走,後腳牢里傳來一陣一陣的口哨聲,全部沖著葉白汀,‘左鄰右舍’都很興奮,對他感興趣的,純粹起哄的,帶著惡意的,污穢骯髒的視線……都往他身上掃來。

「呦,小弟弟很能干嘛,總旗親自給你開門關門呢!」

「今天能干,明天就‘能干’,沒想到總旗好這口……就是髒了點,下不去嘴啊。」

「嘿嘿……今天下不去嘴,明天可沒準,這小腰長的很可以……」

葉白汀身上唯一干淨的地方,那雙用清水洗過的手,成了眾矢之的,白女敕的,縴細的,柔軟的,溫暖的……皮膚,這里頭多久沒見過了?

而且這個人和他們一樣,都是出不去的犯人。

想想就讓人亢奮!

對面牢住著一個八尺壯漢,絡腮胡子,臉上有疤,滿眼凶光,每隔幾天都會拖出去被行一回刑,三個多月了還沒死,一看就很不好惹,所有人里,他投過來的視線最放肆,最露骨。

「掀死人衣服,看死人雞兒,就為了碗米粥,丟不丟人?」他粗魯的往前挺了兩下胯,怪笑著,「不如跟了哥哥,哥哥給你肉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多久吃多久喲。」

「哈哈哈噫——」

笑聲伴著口哨,‘街坊們’一起起哄,以為一定能把小孩臊哭了,沒想到人家開口了。

「我用自己本事謀生,有什麼丟人的?」葉白汀慢條斯理睨了對面一眼,「倒是你娘,在家一定經常哭。」

疤臉壯漢眯眼︰「你說什麼?」

葉白汀︰「糧食很珍貴,實在不應該浪費。」

空氣瞬間沉默,大家有點不太懂這話的意思,是在說人老娘可憐,浪費糧食養出這麼個玩意兒沒人給養老送終?可又覺得氣氛不大像……

「噗——」

安靜環境里,葉白汀右邊鄰居笑聲尤其明顯,‘刷’一聲抖開那柄髒兮兮的扇子︰「人丑就少出風頭,省得別人看到這張臉就吃不下飯,吃完看到這張臉立馬就吐出來……這位仁兄相貌的確鬼斧神工,不怎麼適胃口啊。」

眾︰……

所以這小孩是在罵別人丑嗎!不但沒有臊哭,沒有轉移話題,還直接攻擊了——少說這種騷話,爺不怕,怪只怪你太丑,爺不想玩。

這他媽以後還怎麼調戲!

「都關詔獄來了,還比丟不丟人這種事——你丟不丟人?」

右邊鄰居優雅的搖著扇子,攻擊完別人,又看葉白汀︰「不過小兄弟,你不厚道啊,白饒鄰居人情了?那熱粥,是不是得分我點?」

葉白汀︰……

左邊鄰居也想起‘被坑幫忙’這件事︰「對,這粥也有我一份!」

生怕葉白汀不答應,他立刻揚聲吼對面的疤臉壯漢︰「你!對就是你!臉轉過去!多久沒喝過熱粥了,老子不想吐!」

疤臉壯漢瞪眼,眼看要豁一下站起來,這邊手腕一動,也不知怎麼做到的,一顆小泥丸‘咻’的射過來,剛好擦過他的臉,打在後面牆上,砸出一顆淺淺小坑!

疤臉壯漢沒屁放,憋屈的坐回去,轉了身。

別人動作太快,光線也太暗,牢里眾人沒明白,不理解疤臉壯漢怎麼就慫了,立刻起哄。

左邊鄰居撩了撩打絡的頭發,看葉白汀︰「粥,有我一份。」

葉白汀︰……

沒想到在這詔獄,他兩碗熱粥的身價,竟也能兼濟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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