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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故地重游了夙願(1/2)

徐家在順安是大族,然而能夠被稱為「老太公」,整個順安卻只有一人。

方才他心中陡生怒火,乃是因為此地雖藏污納垢,可也是許多如他以前那般走投無路者唯一可能幸存的偷生之地。若此處被拆毀,豈不是斷絕了螻蟻般苟活性命之人的最後生機?

起初他便以為有人看上了瓦罐街這處地盤,從而霸佔拆毀。可經眼前大漢一提,封亦得知此舉乃那位「老太公」所為,或許其中便有某種誤解了,因為他知道「老太公」並非是自己想象里的那種刻薄寡恩、欺壓良善之輩。

尤其那人還與他有所聯系,更讓他確信自己應是誤會了,故此心中怒火稍稍一緩。于是封亦手上一松,將那大漢放開。大漢平日便囂張慣了,今日忽地吃了個虧,心里不忿!可想起先前這人手掌扼住喉嚨宛如鐵箍,他使勁力氣也沒法掙月兌的情形,雖是不忿,卻也只得按捺下去。

「瓦罐街被拆毀,你知道原先住在這里的人哪兒去了嗎?」

大漢本不欲理他,可對上對方斗笠下沉靜如淵的雙眸,心底有些發虛,不情不願地道︰「徐老太公是花錢買的這地,那些人自是都搬走了。還有些孤寡老弱、無人照料的,也被老太公安置在善堂里。」

「善堂?」封亦神情一動,「在何處?」

大漢伸手一指,道︰「善堂在城東,老大一座宅院呢,據說也是徐家的祖產。七八年前就被拿出來作為善堂,專門收養生活無以為繼的老幼,咱們順安誰不知道此事?」

封亦皺眉︰「為何是在城東,不直接修在瓦罐街?」

大漢嗤笑出聲,又怕熱鬧眼前這家伙連忙止住,道︰「若在瓦罐街修建,那修建期間這些老弱婦孺又住在哪兒?」

封亦一怔,至此方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關心則亂了。

他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境,點點頭之後轉身便走。剛走出幾步,封亦又站定轉身,一雙眼眸看得大漢心中凜然,卻听他開口道︰「多謝解惑。另外——多有得罪,抱歉!」

復又轉身離去。

大漢目送著封亦走遠,總算將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可一想起自己方才分明是膽怯了的表現,又暗恨自己怯弱,忍不住罵道︰「腌潑才,什麼玩意兒!」只這一句話剛落,他忽地感受到自己好似被一股危險氣息籠罩,抬起頭時,竟看見遠處那斗笠下一雙平靜而深邃的目光。

大漢驚了一跳,嚇得面上發白,尷尬地扯出一個笑臉,道︰「我、我罵我自己呢!」而後也不管對方信不信,毫不猶豫扭頭便跑!

封亦自是沒與他計較。

他去了城東,並且很快尋到了那座善堂。

善堂並不豪奢,卻寬敞明亮。封亦並沒有進入,他只在遠處靜靜地看了一陣。那善堂院落內,的確住的是些老弱病幼、廢疾孤獨者,顯然它真的在發揮作用而非沽名釣譽。

封亦在其中還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不過他並沒有現身相見。

他與他們,也並不是有著多麼深厚的情誼,可他在知曉他們過得比以前更好的時候,心中仍然一片安寧。原來他們不需要自己,同樣能很好的生活!曾經心底那一份自以為是的牽絆,倒是可以放下了。

隨後,思慮再三,封亦還是決定去一趟徐府。

封亦避開徐府下人,見到徐老太公的時候正是在他的書房。十分巧合,那位徐夫人也同樣在房中。徐老太公不愧是見慣風浪的,雖然房中忽然多了個人,他也還能穩住心神,除了眼神有過一瞬的慌亂。

徐夫人則嚇了一跳,原本為老爺子斟好的茶也從手中跌落下地。

「徐老先生,徐夫人!」為了不使兩人太過驚嚇,封亦立時取下自己的斗笠,把臉顯露出來,同時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兩位還請勿要驚慌,在下封亦,乃是與徐明師兄同出一門!」

徐老太公雖名字里帶著個「老」字,其實現今也不過六十余歲。六十余歲放在修士之中還是個晚輩,可在凡俗里卻已是花甲之年,老太公頭發花白,面上皺紋叢生一派老態。

這讓封亦心中感慨,對仙凡之別愈發真切地領悟。

原本以他與徐明密切的關系,此時拜見,應當稱一聲「伯父、伯母」的。可青雲門早有律令,門中弟子不得與凡俗牽絆過甚,以免道心動搖,受凡塵所染,故此他也只能生分地稱一聲「先生、夫人」。

徐夫人听得封亦之言,又見到封亦取下斗笠後的不凡氣度,當下便信了大半,驚慌一時變作驚喜,急道︰「你是明兒的同門師弟?那明兒呢,他現在如何了?怎麼也不見他回來看望我們老兩口兒?」

「夫人!」徐老太公明顯冷靜得多,亦且更加謹慎,他道,「小友既說是犬子同門,不知如何明證呢?」

封亦微微一笑,手訣牽引背後仙劍「鳴泉」出鞘,靈動自如地繞著他飛旋一周。那劍上淡淡仙光,將兩人面龐也照得青光蒙蒙,如此神異之景,便是以老太公見慣世情的心態也不由露出震撼的神色來。

「沒錯了,沒錯了!——這是仙法啊!」徐夫人激動地拉著丈夫的袖子,一連迭地說道。徐老太公此時也疑惑盡去,畢竟,能有如是神通的人想要什麼不可得?也犯不著來騙他倆,何況他還能說出明兒的事情。

「老朽眼拙,方才不識真人當面,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封亦見老太公有賠禮之念,連忙扶住他道︰「老先生切莫如此!在下與徐明師兄素來親近,在山上時師兄于我也多有照顧,老先生如此豈非折煞在下?——我知兩位必是掛念師兄,不過還請放心,師兄在山上修為日益精深,頗受師父看重。只是礙于門規無法侍奉二老,還望二老恕罪!」

能知曉徐明在山上的點滴消息,兩人都很高興。不過听到封亦最後的話,徐老太公卻擺了擺手,道︰「明兒能得上仙垂青,度入門中修行,那是他自個兒的福分!老朽這做父輩的,雖說無法幫到他,卻也不願成為他的負擔。還請小友給他帶個話,就說老朽只願他安心修行,莫要分心牽掛!老朽膝下還有四子盡孝,也不差他一個!」

便是心心念念的徐夫人,此時也言說勸自己的孩子安心修行。封亦听得心中感觸頗深,就山上之事挑能說的又給二老說了一陣。到了這會兒,徐老太公心情平復下來,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不知小友此次到訪可有要事?若有老朽能幫忙時,定不會推辭!」

封亦見說回正題,也沒有隱瞞,徑直將自己方才在城中看過的瓦罐街與善堂簡略敘述,而後又道︰「老先生以善堂庇護流離失落之老幼病弱,予他們衣食居處,此恩猶如再造,封亦代他們向老先生道一聲謝了!」

誠然,封亦一點也不願回憶起曾經灰暗的掙扎歲月。

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那瓦罐街以及破舊的窯洞仍是有著感情的。不然,起初听到瓦罐街與窯洞等被拆毀,他也不會動怒了。那個藏污納垢之處有著許多讓人厭惡的惡心之事,卻也有許多同樣生存于最底層之人的相互扶持。

若非如此,僅憑他當初幼弱之軀,卻是未必能在這殘酷的世道活下去。

所以他才會在乎那些最底層的鰥寡孤獨、老弱病幼,才會在乎徐老太公為他們謀求的一次存活的善舉!

「你、你是當年那個乞——唔,當年那個孩童?」徐老太公想起來了,竟有些親切地道,「難怪老朽看著小友有些面善,原來還是故人吶!至于小友所說的善堂——」

老太公搖了搖頭,道︰「那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徐家累世巨富,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不過是為了行善積德,小友勿要將老朽看得太重太過!」

封亦沒有接話,他沉吟片刻,卻是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玨,道︰「老先生善行善舉,封亦銘感于心,也無以為報,謹以此物聊表謝意!——此物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也有些妙用,老先生若將它帶在身旁也能安心寧神、撫慰心境之用,還請老先生萬勿推辭!」

老太公本不願接納,可他識人心,能看出封亦切切誠摯之意。

故此略做沉吟,便笑著接過那塊平平無奇的玉玨。不成想,那玉玨剛拿到手上,他便立時感覺到一股悠悠的涼意從手上度入,而後仿似酷暑飲下一碗冰露那般精神一震,很有神清氣爽之感!

到此時,他哪里還不知道玉玨之不凡?

其實,正如老太公感知那般——這玉玨雖在朝陽峰不是什麼寶物,大抵只能與當初中元節放飛的河燈那般有些奇妙功用,皆是出自清淵煉器閣手筆,勉強算是法器。可若放之凡俗,玉玨便成了難得的寶物!

徐老太公年紀大了,平日里多有昏昏沉沉、精神不振的時候。若佩戴此玉,卻能使他白日里精神振奮、頭腦清醒,夜晚里睡眠舒適、無噩無夢,乃是蘊養精神的好東西!

封亦這邊,見到老爺子受了禮物,心中也驀地一陣輕松。

心願了結,他也不欲多留,便與二老告辭而去。二老雖有心相留,可畢竟對方非是凡塵中人,也只好相送出來。書房外有徐家下人,驟然見到封亦正想呼喝,卻又在看見老爺、夫人禮送在後時連忙止住,忙不迭行禮。

封亦沒理會他們,只回身對二老道︰「老先生、夫人,還請留步,封亦去也!」

也不等眾人反應,他揮手招出仙劍,駕起流光破空離去,徒留徐府一眾親見此遭的下人目瞪口呆的怔立原地!

片刻後。

封亦在順安外落下,陷入回憶與思索。

猶記初入此世,幼弱慌亂難以求生,唯乞食以存。瓦罐街藏污納垢,一個全無依靠的稚齡之童能在此僥幸存活,卻是離不開那些髒污發臭、在淤泥里掙扎的年長之人幫助,他們或多或少,或有意或無意之間于這孤獨孩童施以恩德。

封亦知道這些人並不是與他有多親近,也無甚深切情誼。

可他承了別人的恩情,他一直記著。

在命運陡轉,封亦獲得了跳出底層、掌控人生的能力之後,他自也在心中生出了回報恩情的心思。故此初至順安,眼見破舊瓦罐街消失無蹤,封亦一時慍怒,便是他意識到那些卑微如同塵埃的人若失去了唯一的庇護之所,又過了這麼多年,只怕早就死于非命!

有恩之人驟然「罹難」,封亦便是臻至「玄妙」,也不得不怒!

沒曾想峰回路轉,他一直想做之事被徐家老太公無意中便做了。而且做得極好!封亦在善堂見到了幾張曾經熟悉的老朽面孔,他沒有現身相見,因為對方已經獲得了所求平靜生活。也由此封亦心中的感念之情,轉到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太公身上。

思慮良久,他還是決定前往當面拜謝,所謂「仇可忘,恩情不能不報」也!

回頭再望了一眼那順安的城樓,封亦心中徹底平靜了下來——心願已了,自己再無牽掛,只怕一生很難再回到此處了。

「有緣再會吧。」

封亦輕輕地說了一句,面露輕笑,再度御使仙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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