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章
《初——》期演出賽錄制完, 芳景團回到北城，轉眼就過去了半月有余。
劇團後台還在修整動工，演出場次的安排上也按團長——華頌的要求, 貴精不貴多。時間因此空余不——，演員們在——林青鴉為首的老師們的言傳身教下，很快進入到艱難磨礪的階段。
月底，這檔頗具紀錄片風格的節目正式上線。收到節目組通知後, 團里——意安排停課半天，讓演員們聚集到劇團後台新裝好的多媒體間, 投影播放芳景團的選段——
去的演員觀摩感受, 去了的自查反省。在嚴厲和毒舌兩方面頗有建樹的大師兄簡听濤和白思思則作為「評論遴選官」, 把那些專業中肯的意——挑出來讓演員們討論——
華頌管這叫「——擊教育」。
「可不能怪我對他們太狠心啊。最近團里這風氣太飄了，尤其成湯集團的資金支持一下來, 硬件待遇一上去，我看他們都快把自己當官營了。」
隔壁團長辦公室里, ——華頌給林青鴉斟上茶，苦笑著嘆。
「不過林老師你帶去參加節目的那些小演員, 比起走前倒是沉著很多了啊，我看回來——後，安生他們練習態度都更扎——了。」
林青鴉接過茶盞時道謝, 淺嘗一口就放下了︰「有進步就好, 我也想借這次機會在團里考察一下。」——
華頌︰「你的意思，是想收幾個正式的徒弟？」
「嗯。」林青鴉點頭, 「基本功和唱念做——是可——大課教授的東——, 但更深入的層次，像昆曲演員在具體某一折戲里的音韻和用氣如何、咬字如何、起‘範兒’——如何，這些終歸是要一對——甚至一對一仔細地言傳身教的東。」——
華頌目光微微閃爍了下, 似乎想說什麼，——有點遲疑。
林青鴉看出來︰「——叔，您有什麼話和我直說就好，不用拘泥。」——
華頌︰「我也不瞞你，其——從你在我們團里任職出演的消息傳出去——後，就有不——人慕名而來，想送他們的孩子來拜到你——下。」
林青鴉有些意外︰「——前——有听您提過。」——
華頌說︰「是，我——前總覺著青鴉你名氣輩分都高，但畢竟還年輕，這個年紀的多數人更看重個人發展。而且——你的性子未必想要這種束縛，所——我就一直——答應過，也——讓他們拿這些——來煩你。」
林青鴉淡淡地笑︰「個人發展和傳道受業不——違背，我也不會敝帚自珍。」
「是啊，」——華頌笑起來，「你帶他們去節目說的那些我都听團里幾個孩子說過了，這才覺得是我太狹隘了。」
林青鴉搖頭︰「——叔也是為我著想。」——
華頌︰「既然你確——要收徒，那我會讓人把這個消息從私人渠道散出去。」
林青鴉不解抬頭︰「？」——
華頌苦笑道︰「團里的好苗子——那麼多，這個我還是有數的。你肯收徒，就算只是機會，也一——有人願意來試試的。」
林青鴉遲疑︰「我——關系，但如果不是劇團的……」——
華頌坦然地說︰「如果真被你收徒，那師父在哪兒徒弟在哪兒，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
對上一貫憨厚的——華頌笑臉里的老成戲謔，林青鴉也不禁垂眸，莞然而笑︰「我明白，這件——交給您安排。」——
華頌︰「——問題，你等我信兒吧。」——
後，林青鴉和——華頌——談了一些關于劇團發展和規劃的——情，包括林青鴉——前受唐亦啟發的良性競爭方面的思考問題。
下午過半，——華頌接了通電話要出去，林青鴉也起身告辭。
不過在她走到——口時，——華頌——突然想起什麼，遲疑地問︰「青鴉，成湯集團唐總那邊，最近怎麼樣了？」
「嗯？」
林青鴉回眸——
華頌說︰「我前兩天和幾個老友聚了聚的時候听他們聊起來的，都說是唐家——冒出來個新繼承人還是什麼的，只不過還在國外……」
听到——華頌提唐，林青鴉眸子里的情緒微微繃緊——
華頌——狀——為是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解釋︰「我不是想——你——听什麼——情的意思——前咱們團里都對唐總有誤會，而眼下看，在劇團建設方面他真的是用了心了，所——我擔心他那邊的情況，才想問問你。」
林青鴉黯下眼，輕搖頭︰「他最近很忙，他——助說有合作方因為這件——的流言出爾反爾取消合作，責任牽連很廣，弄得項目組里焦頭爛額……所——我最近——有——擾過他。」——
華頌︰「這種時候怎麼能算——擾？」
林青鴉怔望過去——
華頌察覺自己語氣急了些，老臉一紅，松下語氣︰「我也是听團里小演員說，唐總忙成那樣還專程去到a市陪團里一起錄演出賽，要真按你的想——，那參加節目你也忙，他在的時候難道也是——擾你？」
林青鴉搖頭︰「當然不是。」
「這不就行了？」——華頌說，「我——前就跟你喬阿姨提過，你這孩子哪里都優秀，就是性子太淡；教養極好，但人情世故和感情方面接近一竅不通——你換位想想，唐總那個脾性，這種時候但凡稍能空閑休息些，一——最想——著你了吧？」
林青鴉怔然︰「這樣麼。」
「可不是？」——華頌說，「你也不能因為他瘋——咳，活潑、活潑了些，就總等著他奔——你啊。」
「……」
林青鴉從小沉心昆曲，父親去世後，母親很快也精神失常。再後來背井離鄉在異國陪母親治療，更——人顧得教她這些——情。
此時听——華頌說，她才若有所悟，微蹙起眉心輕輕點頭︰「謝謝——叔，我懂了。」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也得趕緊去一趟。」
「嗯。」
林青鴉在劇場後台斟酌了好久，才終于拿來手機，一字一思索地編輯好一條信息，給唐亦發過去︰
[你今晚的晚餐有安排嗎？]
放下手機後，小菩薩輕輕松出口氣。思來想去，她還是擔心會——擾到他的工作，所——一起共進晚餐應該是最合適的……吧？——
談過戀愛也——喜歡過別人的小菩薩不確——地想著。
林青鴉還在認真地細想如果唐亦有時間，那她要帶他去哪兒吃晚餐的時候，劇團前台方——跑過來一個腳步聲︰「林老師，林老師？」
「嗯。」林青鴉回過身。
「劇場里有個找您的，讓我來請您過去一下。」
「是什麼人？」
「對方——說，只說您——了就知道了。」
「？」
林青鴉有些疑惑，但還是——有多答，跟著來找的——徒穿過後院長廊，進到前面的劇場里。
對上站在那兒的——裝革履的男子，林青鴉很快就想起了對方身份。
唐家的司機，也是上次代孟江遙來接過她的人。
「林小姐，」對方也——客套那麼多了，直接朝自己身後的正——方——做了個請的手勢，「孟——士有請。」
林青鴉遲疑了下。
她旁邊的——徒有點不滿︰「我們林老師下午還有課呢，就算有什麼——情，你們至——也提前詢問一下吧？」
年輕人不——為意，冷淡的神情里透著點高傲︰「長輩有請，晚輩應約是禮數。如有不周，那大概是我表達問題，請林小姐——諒。」
「……」
小——徒還想說什麼，被林青鴉攔住了。
她本就知道孟江遙看似溫和親近下的強勢本質，而——林家家教，她對長幼——序也確——看重。
「請稍等，我需要跟劇團里做過請假報備。」
「那我在外面恭候林小姐。」
轎車徐行。
讓林青鴉意外的是，最後停下的地方不是唐家，而是在一家私人茶館外。這塊地角距離最近的商業區也有一兩公里，行人不多，茶館的店面也不大，招牌都隱蔽得很，看得出是靠口碑招徠熟客的店。
唐家的那個年輕男人把她領進茶館內。里面不——包廂，只有竹木質地的屏風立著，隔出來一塊塊半封閉的茶室。
孟江遙在最里面那間。
比起上回在玻璃花房里——到的「園丁」裝扮，孟江遙今天穿得規矩了些，但還是很日常，就像個在路邊隨處可——的老太太。
林青鴉過來時，她正和藹地和茶海旁邊的年輕——茶道師聊天，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說話很甜，一點都——對孟江遙設防。
林青鴉問候過，在孟江遙的示意下，落座到她對面。茶道師小姑娘被孟江遙三言兩語就支開了。
孟江遙推茶盞給林青鴉，笑呵呵地說︰「上回欠你的下午茶，這次補上吧。」
林青鴉道謝接過。
「本來前幾天就想找你聊聊天的，可——情太多了，」孟江遙吹散茶盞上方的熱氣，「好不容易得了空，我就讓他們去接你過來，——耽誤你什麼——吧。」
林青鴉分不出她是真心問候還是隨便一說，只微微頷首︰「劇團最近清閑，——什麼。」
「那就好，」孟江遙笑，「鄒蓓回國的——情你听說了嗎？」
「——」
林青鴉手里茶盞停在半空。
不怪她意外，孟江遙這話說得全無鋪墊和預兆，連語氣都輕描淡寫得像問了句「今天吃飯了嗎」。
這讓林青鴉莫名就想起唐亦。
血緣的力量太過神奇。比如，越是細想，林青鴉就越發感覺得到這祖孫兩人有那麼多的——似——處。
唐亦要是听到自己的想——，應該會很生氣吧。
林青鴉半垂下眼睫，想起唐亦讓她的眸子里浮起點淺淡笑意。很快她就回神，答了孟江遙的話︰「听說過了。」
孟江遙︰「鄒蓓這個人很有野心，也不是什麼善人。當年車禍那——後，她死了丈夫廢了兒子，做的——一件——卻是聯系律師，想避過婚前協議，通過兒子那邊的繼承權把成湯的股權拿到手里。」
林青鴉——做聲，安靜地听。
孟江遙似乎是被茶苦了一下，喝完——後露出點不太滿意的皺眉嫌棄的表情。不過很快她就放下茶盞︰「所——你也猜得到，我當初去琳瑯古鎮找他，就是因為鄒蓓。」
林青鴉搭在茶盞邊沿的指尖輕微地顫了一下︰「他知道麼。」
「——說過，」孟江遙，「——唐亦的腦子，不至于連這都猜不到，也不用說。」
孟江遙——笑著擺了擺手︰「他不會在意這——情。」
林青鴉輕抿住唇。
孟江遙越是溫和平淡、唐亦越是習——為常，她就越難過，為他心冷也心寒。
「唐會醒的消息是鄒蓓帶回來的，可信度不高，但也不是完全——可能，」孟江遙嘆氣，「醫——發達的壞處就是給人些——必要的希望，順便帶來更多的問題和禍患。」
林青鴉抬眼︰「您不希望唐醒來？」
「哎，我怎麼說也是他女乃女乃，怎麼會不想他能醒過來？」孟江遙和藹地笑，「只是他母親心懷不軌，會拿他做很多文章；而且這麼些年了，再醒過來還能不能算是唐，誰說得準呢。」
林青鴉眼睫一顫，垂下去。
茶室角落旁，仿山泉石潭，水聲淙淙。茶香氤氳里，孟江遙——和林青鴉講了許多舊。
唐家的，鄒蓓的，唐昱的……許多連唐亦或許都——有听過的——情。
這份「下午茶」一直喝到傍晚。
日頭——斜，店里的玻璃落地窗內鋪灑上夕陽的暖光，有幾束落進旁邊的假山池子里，水色粼粼，給擺件都燙了金邊兒似的。
孟江遙的話聲也近尾巴，她笑呵呵地問林青鴉︰「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嗎？」
林青鴉搖頭。
孟江遙︰「唐亦有多冷血，我是知道的，我不擔心他本身，但我擔心你。」
林青鴉抬眸︰「我？」
孟江遙︰「你是他唯一的弱點嘛，你們年輕人管這個叫什麼，死穴是不是？戳一下就得要命的那種。」
林青鴉一僵。
孟江遙像個長輩似的和藹，慢悠悠地說話︰「所——，該知道的你要知道，這樣才不會害了他。」
林青鴉听懂了，淡聲問︰「您是要我提防鄒蓓？」
「對，」孟江遙玩笑似的說，「我要是她，我就從你這兒下手——掌控你就能隨便玩弄唐亦，這可太容易了。」
林青鴉慢慢攥緊指尖，然後垂眸︰「好。謝謝您的提醒，我會注意。」
孟江遙意外抬眼︰「我——為你會不喜歡我這麼說。」
林青鴉︰「我不想唐亦再因為我承受任何傷害……他承受過的已經夠多了。」
孟江遙笑了。
兩人間——來得及再有交流，安靜了半下午的茶館——口方——，突然傳回來一點騷亂。
「唐先生，孟——士有——要和林小姐談，就算是您也不能進去。」
「……」——
有話聲回應。
幾秒——後，倒是傳回來了有人倒地悶哼的聲音。
林青鴉眼神一慌，立刻起身就要繞——竹木屏風外。
不過——用她出去，唐亦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她和孟江遙的視線里。孟江遙還坐在原處——動，笑眯眯地喝茶。
唐亦冷著臉，像是從公務場合直接過來的，還穿著一身——裝，只不過領帶拽歪了，扣子也被扯得松松垮垮。
看就是剛——了一架。
林青鴉擔心他傷——傷到的時候，也已經被唐亦黑漆漆的眸子從頭到腳一根頭發絲也——放過地掃視了一遍。
確——小菩薩——，唐亦長松口氣，寒著一張美人臉睖了孟江遙一眼，然後他不放心地朝林青鴉抬手︰「小菩薩。」
聲音低低啞啞的，像是剛跑過很長的路。
林青鴉猶豫了下，還是把指尖放進他掌心︰「我——，只是和孟女乃女乃喝茶……」
話——說完，就被他用力地攥握住指尖，然後整只手包住，他把她藏到身後，目光危險地看——孟江遙。
孟江遙終于放下茶盞，樂呵呵的︰「你那是個什麼表情，我——不會吃了你的小菩薩。」
唐亦不為所動，聲音壓得凶狠︰「你，還有唐家所有人，都該離她遠點。」
孟江遙努了努嘴，笑︰「我倒是——什麼，你確——鄒蓓能听你的？」
唐亦眼神一冷︰「你跟她說什麼了？」
「嗯，大概就是我讓你提醒她但你不肯的那些話？」
唐亦額角青筋跳了下︰「我說——說過、那些骯髒——不要挨著她！」
孟江遙更樂呵，臉上褶子都多了兩圈︰「年輕人啊……」
她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感慨地往外走︰「這世上要是什麼——都能如你們所願，那該多好，啊？」
唐亦眼神一獰。
他情緒幾乎要炸了，卻——因為什麼強抑下來。他克制地松開林青鴉的手，走到孟江遙面前。
看著這個比他低了兩頭的、他本該稱呼女乃女乃的老人︰「我不會在她面前和你計較，」他聲音壓得低，眸子里 黑冷寂，「鄒蓓的——情我一個月——內給你交代、別再來——擾她。」
「……」
林青鴉——听到兩人說什麼，只——片刻後，孟江遙就笑意盎然地離開了，走——前還跟她揮了揮手。
林青鴉循著教養本能就頷首要去回禮，然後就被氣得不輕的唐亦「搶」進竹木屏風內的茶室隔間里。
「誰你都信！」
林青鴉被氣極的唐亦直接抱到腿上按住了。
「我——有……」小菩薩哪經歷過這場面，頃刻雪白的臉兒就燒上紅來了。旁邊的屏風才半遮，雖然店里——其他客人，但只要有人路過窗外，那都能隱隱約約看——里面。
她掙扎了好幾下都——成，聲腔慌得帶顫了，「你快放我下來。」
唐亦原本就是跑過來，一身火氣，這會兒被不懂輕重的小菩薩在懷里一通惱掙，更拱得他情緒往上燒。
那雙漆黑眸子里都快要著起來了。
「不放。」
唐亦俯身更緊地箍住她，埋首到她頸旁，嗅著她長發上淡淡的勾人的清香，他——恨——氣地啞著聲嚇唬她。
「你知不知道唐家最恐怖的就是孟江遙？她就是狼外婆，吃了你都不用吐骨頭的那種！」
「……」
那人凶巴巴地沉著眼，淡淡的烏色在他冷白的眼瞼下格外明顯，一看就是好幾天——休息好了。
林青鴉掙扎里無意抬頭瞥——，然後她就僵了細腰，再沉默了會兒，原本抵在他身前的手指慢慢握起細白的拳，停住了。
這就算默認，放棄掙扎。
唐亦等了會兒，懷里——再傳回來任何想推開他的力，他意外地低下眼︰「怎麼不反抗了？」
林青鴉輕問︰「你是不是——休息好？」
「嗯？」
她猶豫了下，抬起指尖，輕輕拂過他下眼瞼︰「都有黑眼圈了。」
「……！」
小菩薩的指尖甫一搭上來，唐亦的手就很——出息地抖了下。然後他慢慢收緊把她圈住的手臂，埋進她頸旁︰「嗯，很累。」
林青鴉心疼地反抱住他︰「那休息一下再回去，好不好。」
「好，但是休息起效太慢，」唐亦高挺的鼻梁微微蹭過林青鴉細白的頸，他漆黑著眸子，「我有個更好的辦。」
「嗯？」
「人參果，」唐亦薄唇輕張，「讓我咬一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