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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芳景昆劇團正月十二的那場《十五貫》, 是年前就定好的戲目。以老生——丑角為主,選的又是《十五貫》里從「判斬」開始的後五折戲,原本就沒多少旦角的戲份。

林青鴉自然不——出場名列。

畢竟是開年第一場, 網絡端訂票系統里上座率難得過半,芳景團上上下下摩拳擦掌,提前好幾天就開始為這場戲目排演準備。

戲目開場排——上午十點。

林青鴉這天上午卻沒能去。

前天晚上旌華酒店那一趟折騰,回去以後她就——家發起了低燒, 第二天不輕反重,一整天半夢半醒。

直到第——天, 也就是正月十二——日臨近中午, 林青鴉才算意識清醒, 見到了一臉憂色守——床邊的白。

「角——,您可終于醒了!」白——听見動靜連忙遞上水杯, 「要是您再不睜眼,我就準備打120了!」

林青鴉輕——了聲謝。

她膚色原本就白, 帶著一抹病態,看起來更易碎似的脆弱。

等抿了——口水, 林青鴉起眸問︰「昆劇團那邊,今天上午的戲目怎麼樣了?」

「啊?您還記著這事——呢,可您病成這樣了, 我哪有閑心問啊。」

林青鴉慢慢起身︰「我洗漱換衣, 你送我去劇團吧?」

白——急忙攔︰「別啊角——,您現——這身子骨一吹就倒的, 還去折騰什麼?」

「我哪有你說的荏弱?」

「也差不多了, 感冒發燒——跟離魂癥似的,您睡覺時候好像一直做夢,念著什麼呢。」

「念什麼了。」

「好像是yu, 玉什麼的?」

「……」

林青鴉剛踩到床底的軟拖上,聞言怔了一怔。

長發從她頰邊垂落。

「玉什麼來著,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哎呀算了算了,不重要,反正您不能吹風去,想知——怎麼樣我——您打個電話問問不就——了?」

白——說完,沒——林青鴉拒絕的機會就跑出房間。

不過一——分鐘後,她就迷茫地推門進來,手里舉著手機︰「我打團長的電話,他不接。」

林青鴉眸子輕停,起身︰「大概是出事了。」

「啊?」白——一驚,連忙點頭,「那好吧,我下去開車。角——您可千萬多穿點啊!」

「嗯。」

芳景團確實出了狀況。

林青鴉——白——從劇場前門進去,只見正場里一片狼藉,像是剛經過什麼暴.亂斗毆事件,斷了腿的桌椅——多出來——套。

團里大師兄簡听濤正——對幾個演員訓話,經人提醒,他回頭看見林青鴉,連忙跑過來︰「林老師,您不是生病了嗎?怎麼過來了?」

林青鴉︰「——撥——叔電話沒接通,我想是出什麼問題了。」

「團長——辦公室里罵人呢,估計是沒听見。」簡听濤苦笑。

白——按不住,驚訝地冒出頭問︰「上午的演出——出事啦?」

「對,」簡听濤擰眉,「有人砸場子。」

「啊?」

簡听濤解釋了一番。

上午這場《十五貫》選段選的是後五折,問題就出——第七折的「訪鼠」上。

這一折素來是《十五貫》的高.潮戲。殺人越財的婁阿鼠如何被扮成算命先生「微服私訪」的欽差況鐘一步步引入彀中,過程里的心理活動變化——表現最為精彩。

偏偏團里飾演婁阿鼠的丑角是個年輕後生,活——沒練到家,中間那個被嚇得倒翻到凳子後面、又從凳子底下鑽出來的老鼠似的表情動——沒到位。

還沒等他鑽出來爬起身,台下就有看客把桌上的果盤——掀了。

「那人罵得可難听了。」團里的小演員憤憤不平地插話,「有意見可以提嘛,故意砸場子鬧得人唱不下去算怎麼回事?」

簡听濤瞪了小演員一眼,但沒說什麼,顯然小孩也是把他身為大師兄想說卻不方——說的話說出來了。

林青鴉原本听過全程,並沒什麼神情變化,听到這里她才起了點反應,眼簾撩起來︰「——正式表演中途,戲停了?」

「——然停了,那狀況誰唱的下去嘛。」

「那人上台了嗎?」

「啊?」

小演員終于察覺不對。

他朝那邊抬頭,就對上林青鴉一雙清凌凌的眼眸——褪去平常一貫的淡雅溫——,此時的小觀音與他印象里判如——人。

倒有點像教導他們師父喬笙雲了。

小演員理直氣壯地梗著的脖子軟下去,遲疑了下,他小聲說︰「那、那倒沒有的。」

「既沒有上台,未耽誤演員唱念、身段——步法,為何停下?」

「可…有人——台下罵呀。」

「昆曲傳承六百年,歷代先師前輩雲雲,他們每人從初登台起,台下只有捧場的看客嗎?」

「——」

團里逐漸安靜下。

林青鴉聲線依舊溫柔如水,還帶一些病里的輕啞,但她身影亭亭地站——那——,眼神澄澈明淨,叫那些怨言推諉的演員們不敢對視。

劇場內悄然無聲。

林青鴉慢慢嘆出一氣,她抬眸,望——戲台正上方︰「空谷幽蘭」四個金字——黑色匾額上蒙了一層淡淡浮塵。

「戲子也有戲子的風骨。……谷可以空,幽蘭不可折。」

林青鴉垂回眼,掩住一聲病里的輕咳,朝後台走去。

尾聲清雅低。

「若將先人風骨忘淨了,這戲台子才——要垮了。」

「……」

新年第一場戲就演砸了,昆劇團上下——很受打擊——華頌對那幾個沖動得——鬧事客人推搡起來的演員狠狠訓斥一番後,還是想息事寧人。

可惜余波未止,反——是愈演愈烈的形勢。

「有人錄了視頻,回去後傳到點評app——演出類的論壇里了。」

「不知——是不是鬧事的那幾個——底下帶節奏,除了貶低演員們的業務能——外,還不遺余——地——貴團潑髒水。」

「看情形,恐怕是有備——來。」

「……」

林青鴉被簡听濤從練功房請到劇團會議室里。

跟——推門的簡听濤身後進來時,她正听見會議桌旁坐著的幾人嚴肅討論著上午發生的事。

「林老師來了。」主位上團長——華頌掃見,起身。

圍——桌旁的——人也分別站起來。

簡听濤介紹︰「林老師,這——位就是團里之前來的顧問小組。」

「林老師好,久仰久仰……」

寒暄客套過,林青鴉——臨窗的寬椅上落座,安靜地听——人分析——前劇團的情況。

中途,簡听濤將手機調到某個點評app的界面,遞——林青鴉看。

林青鴉接過,垂眼輕掃。

[好家伙,這唱的是《十五貫》?]

[這可是上世紀救活了昆曲整個劇種的劇目,就演成這德——?幸虧五六年那會——不是他們演,不然我看昆曲是要直接嗝屁了]

[笑掉大牙啊]

[年輕演員不——,包袱太重,婁阿鼠這麼個丑角——被他演得正氣凜然的,我看他該去演況鐘]

[一劇團的窩囊廢,丟昆曲的臉!]

[小劇團就是小劇團,做不下去是有原因的;活——不——不說,還不認理,差點跟觀眾打起來呢。]

[感謝樓主,避雷了]

[快倒閉吧,好好的地腳——被糟蹋了……]

林青鴉粗略掃過,到看完還回時依舊情緒淡淡,溫——不改︰「謝謝。」

簡听濤驚奇︰「林老師,您不生氣嗎?」

「氣什麼?」

「就,他們說的這些話?」

林青鴉怔了下,隨後垂了眼尾,笑意淡染︰「——品——,演出——,時間會證明一切。」

「那這些造謠帶節奏的,就不管了?」

「毀謗由人,管不住的。」

「林老師這話我不認同哈,您——梨園是——家前輩,可對——今的輿論還是不懂。」

顧問小組里有人玩笑著插話。

「嗯?」

林青鴉好奇回頭。

「這點評app——演出論壇里確實不乏心懷鬼胎的,但多數——是沒認——看過不了解——相就跟著起哄的‘盲眼人’,他們的毀謗可不由他們自。」

「那要由誰。」

「他們能被心懷鬼胎的人帶節奏,自然也能為我們所用。」

「?」

開口那人——身旁人使了個眼色,他們遞來一份企劃文案︰「這里面有——個宣發方案,您過目。」

林青鴉接過,听那人解說︰「今天的事情發生前,——團長——我們更傾——于保守一些的方案a,但以現——貴團面臨的形勢看,這個方案難以完成成湯設下的預期目標。」

「嗯。」

「我們剛剛討論過,目前方案b的可——性——成功率——更大,只是需要林老師配合了。」

「……」

林青鴉翻到方案b的頁面。

看清楚上面的方案概括,她微微一怔,意外地抬起頭。

傍晚。

成湯集團總部,副總裁辦公室。

夕陽將高樓長影投進落地窗,像落成嶙峋的山脈——叢林,層疊起伏。

玻璃牆內,一只大狼狗搖著尾巴,慢悠悠地從那些「山峰」尖上踩過去,最後停住,趴了下去。

毛茸茸的大尾巴懶散地搖了搖,又無聊地放下去。

那目中無人的德性,堪稱物肖其主。

只不過它的主子沒這麼幸福。

唐亦剛結束一通漫長的國際長途,電話里口音刺耳且聒噪的老外讓他非常暴躁,很想把對方摁著腦袋塞進馬桶里清醒清醒。

可惜不能。

座機被懶耷著眼的唐亦隨手擱到置物台上。老板椅轉過,露出的那張冷白凌厲的美人臉上情緒欠奉,墨黑的瞳里倒是壓著煩躁。

他掀了掀眼皮,一瞥門前站著的程仞︰「公事私事?」

程仞︰「私事。」

唐亦眼底墨色的小火苗一跳。

瘋子好像一秒就接通了動——源,眼瞳——亮了︰「她的事?」緊跟著又沉下去,「還是晚餐?」

程仞扶了扶眼鏡,禮貌微笑︰「托虞瑤的福,林小姐今晚應該沒時間——冉風含吃飯。」

「虞瑤做什麼了?」

「概括起來就是讓人砸場了芳景昆劇團新年的第一台戲,又鬧去網上攪弄風雨。」

「……」

唐亦本能皺眉。

程仞——為特助立刻很「貼心」地問︰「需要我以個人名義,請公關部接一單‘私活’嗎?」

「…她自討苦吃,幫什麼。」唐亦懶懨地垂回眼,薄唇一勾,眼底卻沒半點笑意,「讓小觀音一個人去慈悲濟世好了。」

「林小姐可能確實有——挽狂瀾的打算。」

「——?」

程仞低頭滑動了一下平板︰「冉氏文化傳媒的顧問小組——出了一套宣傳方案。」

「她要做什麼。」

「拍攝一套,」程仞扶眼鏡,順勢抬頭,「古風昆曲寫意海報。」

「…………」——

寂——

腦內一秒傳輸過無數個十八禁畫面後,唐亦臉色已經黑得跟窗外天色有一拼了。

他顴骨——咬得微顫了下。

「——誰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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