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西恍然听見了儀器的「嘀嘀」聲。
他的意識順著聲音一點點下沉, 只見窗明幾淨,紗簾被風吹得輕輕浮動,床頭櫃上擺著簇嬌艷欲滴的花, 給病房添了抹亮色。
病床上的人正閉眼睡著, 身上連滿了線, 儀器放在一旁, 發出有節奏地輕響。
景西雙手插著口袋,安靜地靠著窗台。
自醫生走後,他就一直沒動過地方。風從背後卷進來,帶著夏天的味道。
「他這個病不好治,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醒,」系統問,「咱們走嗎?」
景西︰「不走。」
系統試探問︰「你是有什麼搞事的計劃, 暫時不想回家, 還是單純地只想等他醒?」
景西反問︰「你猜呢?」
系統挨個猜了一遍,被他帶著兜圈子, 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問出來,只好閉嘴。
景西又站了將近四十分鐘,見床上的人眼皮動了動, 不由得上前幾步,望著對方睜開了眼。
搞藝術的——爺左右看——, 目光快速定在他身上, 輕聲問︰「我沒嚇到你吧?」
景西的嘴角習慣性地勾著笑︰「沒有。」——
爺︰「你那頓飯還算數嗎?」
景西︰「算啊。」——
爺的表情輕松了些︰「明天我一定能吃上。」
景西︰「行,你加油。」——
爺笑著嘆氣︰「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他說道, 「早點認識,我肯定一早就吃上大餐了。」
景西——著對方眼底隱藏的更深層的遺憾,心想他們早就認識了, 只不過他這次來晚了而已。
系統圍觀了一會兒,得出結論︰「原來你——是在等他醒。」
它的語氣詫異,「他是有什麼用嗎?還是說背景能幫上忙?」
景西︰「都不是。」
系統︰「那是什麼?我第一次見你對一個人這麼有耐心,總得有目的吧?」
景西︰「沒有。」
系統︰「我不信。」
景西很淡定︰「隨你啊,你的想法沒那麼重要,不用告訴我。」
系統︰「……」
景西又在病房坐了片刻,很快被電話連環催,只好告辭回家——
爺目送他走到門口,低聲叫住了他。景西回過頭,隔著大半個病房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爺靜了兩秒︰「明天見。」
景西笑著「嗯」了一聲。
他開門出去,突然听見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四周開始變得嘈雜,不——的人聲夾雜在一起,硬生生將他的意識拽出了夢境。
他費力地睜開眼,听著小弟們「嗷」地嚎了一嗓子︰「醒了!」
三中頭狼聞言回頭︰「你醒了?臥槽嚇死老子了,你什麼情況,這幾天累著了?」
景西簡單掃一眼,見自己正被頭狼背著,面前就是醫院。
系統為他做情況說明,他剛暈倒的地方離醫院不遠,他們背著他就沖了過來,頭狼的一條腿這時已經邁進大門了。
他說道︰「謝了,放我下來。」
一群人見他要動,急忙按住他。
「臉都白成這樣了,別動!」
「咱們去醫院檢查一下。」
「是啊,來都來了。」
景西感覺恢復了一點力氣,用上巧勁跳了下來。
「沒事,可能是這兩天心里惦記著演出,沒怎麼吃飯,低血糖了,」他說道,「我先請你們大餐,明早去市中心的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再說咱們這麼多人鬧哄哄的,影響別的病人休息也不好。」
市中心的醫院自然比這里強,人們點點頭,覺得——行。
不過他們見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便讓他回家休息。反正明天放假,他們可以明天再聚。
「趕緊打車回去吧,」頭狼抹把汗,「被你一嚇,我得——吃一半飯,我可不想這麼便宜你。」
其余人笑出聲,氣氛終于有所緩和︰「就是,說好了吃窮你的。」
景西沒有堅持,笑著和他們告別,打車走了。
他懶散地往椅背一靠,call了人工智障︰「我這是發病了?」
系統︰「應該是。」
景西︰「怎麼感覺提早了?」
系統︰「——沒太早,提了大概一個月吧,可能和換靈魂有關。」
景西的能量池雖然是封著的,但怎麼說也是主——的靈魂。
換成其他身體,被這麼用主——級別的能量滋養著,整體素質和基因都會慢慢升高。但這具身體偏偏患的是基因崩潰癥,基因越高越倒霉,被這樣一沖也就提前發病了。
景西︰「所以我只剩半年的命了?」
系統︰「嗯,你哥今晚和老師吃飯去了,半年的時間,咱們應該能把感情線修好。」
景西︰「他們現在有火花嗎?」
系統︰「說不好,他們都是挺理智的人。」
它說著惆悵,「原故事線先是處理你惹的麻煩,後是澤維爾蹦出來搞事,比較一波三折。現在一帆風順的,沒那麼多機會擦火花。你說你的病情如果曝出來,他們經歷苦難,相互安慰,會不會就在一起了?」
景西︰「有可能。」
他說著想起記憶里的畫面,沉默了一下——
著親近之人虛弱,懸著心等待對方蘇醒,這滋味可不好受。
他不由得問︰「這病——的沒辦法治?」
系統︰「——的,這是絕癥啊。」
景西輕輕呵出一口氣︰「局里有辦法。」
而且辦法很多,最簡單的一個就是去醫學更發達的世界拿到治療藥劑。
但這種事世界運行線是不允許的,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任何人都不能違背。局里當然也不能隨意插手一個人的生死,不然豈不是亂套了?
系統——說︰「有——沒用啊。」
它微微一頓,「不一定,你如果能找到我們主——,他可能會有辦法,畢竟整個部門都是他管。只是主——救人也得按規矩辦事,希望渺茫,這你知道的吧?」
景西不知道。
他有關主——的記憶還沒恢復。
不過這個很好猜,能讓局里和主神破例救人,無非那麼兩種情況︰一是因工作失誤給對方造——了傷害或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二是對局里或運行線有突出的貢獻,局里會根據程度報恩。
他本身就是管理局的人,這是他的工作,「貢獻」這條是不可能了。
而他用原主的身體來修bug,原主是知情且簽過合——的,「對不起」這條更是無稽之談。至于紅桃k……就目前的種種信息看,他——找到對方八成——是你死我活一場,何況他還不一定能在半年內找到他。
景西覺得現在就能想想將來辦什麼主題的葬禮了。
他不想浪費時間,回家等著他哥進門,便嚴肅地給了一句︰「哥,我想和你來場男人之間的談話。」
郁薄白天——完他的演出,晚上和鳳星然聊得愉悅,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錯,聞言笑了,松開領帶走過來︰「行,聊什麼?」
景西︰「你覺得我們老師人怎麼樣?」
郁薄︰「挺好的。」
景西一臉認——︰「你——你——老大不小了。」
郁薄一下笑出聲,揉了——他的頭︰「想什麼呢。」
景西觀察他的表情,發現貌似不反感,繼續說︰「老師的條件你——知道,原本就長得不錯,家族背景曝光後,學校里好多向他獻殷勤的老師。」
郁薄解領帶的手輕微地一停︰「是嗎?」
景西和系統一齊在腦域里「 」了聲。
系統︰「他有點在意了,有戲!」
景西︰「嗯,我覺得喜歡倒不至于,好感肯定有。」
系統︰「那必然啊,老師救過你們兩個,還是你班主任,你哥能沒好感嗎?」
它說道,「我覺得你這個思路可以,未婚夫被你弄沒了,咱們能換別的情敵,讓你哥有危機感。」
景西︰「你——學校里追老師的歪瓜裂棗,哪個能算情敵?」
系統默了默︰「要不咱們——宣旭弄回來?」
景西︰「他現在在干什麼?」
系統去看了一眼,果斷放棄。
宣旭上次被段池一嚇,就遠離了這片區域,後來忙完父親交代的事便回家了,再後來鳳家盯上郁薄,取消了聯姻計劃。而宣旭沒在現實里與老師見過面,對此毫不在意,如今正和新歡打得火熱。
它向景西匯報完,說道︰「實在不行咱們就雇一個吧。」
景西︰「先——再說。」
郁薄不清楚自家弟弟打什麼主意,趁機也想和對方聊聊。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觀察,是真的沒發現這小孩有什麼不自在,覺得與其自己瞎琢磨,不如挑明了談,便問了問上次的事。
景西很誠實︰「沒不安,我主要是想喊老師回來吃飯。」
他萬分誠懇,「不過里面有一句話是真心的啊。」
郁薄逗他︰「是說我很完美這句?」
景西沉默幾秒,改口︰「里面有兩句話是真的。」
郁薄忍俊不禁,又揉了——他的頭。
景西︰「一句是你很完美,一句是我覺得老師當長輩挺好的,你考慮一下。」
郁薄︰「去寫作業吧。」
景西點到即止,听話地上樓了。
轉天他和——學約了晚上吃飯,見面後表示身體一切正常,補了他們一頓大餐。
人們放心了,吃完飯還去了ktv,玩到深夜才散場。
景西回家沖完澡,照例收到了段池的消息。段池最近一直在加班,還出了趟差,這是終于回來了。
段池︰【周末有安排嗎?】
景西︰【有。】
段池︰【寶貝兒,你不覺得對我太殘忍了嗎?】
他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到景西松口,結果竟再——沒見過人了。
景西勾起一個笑,下意識想回復說明天下午抽空陪他吃飯,但緊接著想起自己目前這不穩定的狀態,便打消了念頭。
他到時萬一出了問題,絕對瞞不過段池。
雖然他還有別的身體能用,但段池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完這個過程還是會難受,能拖就拖吧。
他回道︰【我以後補償你。】
段池︰【想怎麼補償?】
景西︰【你決定。】
段池︰【好。】
景西——人安撫住,上床睡了。
轉過天依然是聲樂課,他和小弟們認——上完,中午吃飯時便問他們想不想走這條路。
小弟們異口同聲︰「想啊!」
景西——向被他拽過來蹭課的頭狼︰「你呢?」
頭狼︰「我——想。」
景西︰「哪怕很長時間都不火,或——不到希望?」
頭狼︰「當然,哥們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嗎?」
景西點頭︰「那你來做樂隊主唱吧。」
頭狼︰「……」
小弟們︰「……」
空氣靜了一秒。
緊接著幾個人一齊震驚︰「——啥?」
景西︰「我前天演出完,就有一種很圓滿的感覺。我發現我其實更喜歡演出前的準備工作,而不是站在舞台上,所以我當你們經紀人,你們給我賺錢。」
頭狼瘋了︰「可你唱歌那麼好听!」
景西︰「你聲線——不差啊。」
幾人都沒他的口才好,兩輪交鋒下來,便覺得他當經紀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景西大獲全勝,一邊監督他們練習一邊把原主做的詞打出來,想譜個曲。
期間他——沒忘自家大哥的終身大事。
運氣不錯,還有半個月就是他的生日。當然不是真正的生日,而是「代銘」這個身份的生日。
不過這不重要,能用就行。
他于是抓住鳳星然路過的時機,故意遺憾地和——學念叨快過生日了。
雖然知道以後都過郁家記錄的生日,但這麼多年除了小弟送吉他那次,他其實一直都沒怎麼——正慶祝過。
鳳星然是個十分心細的人,果然不負景西所望,很快聯系了郁薄,想為他最後過一次「代銘」的生日,正式和過去道別。
兩個人接觸的時間瞬間增多,不僅商量方案,還——小弟們也叫上了。
或許是景西提過的原因,郁薄的注意力往老師的身上挪了挪,系統這次終于在他們之間看出了火花。
景西很滿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過了半個月,這天放學听說頭狼和家人鬧矛盾了,便過去安慰他。
頭狼努力演戲,拉著他拖到一定的時間,痛苦地說今晚想去他家住著。
景西自然沒意見,帶著他散步回家,剛進門就被噴了一身彩帶。
早已等候多時的一行人圍過來︰「生日快樂!」
景西先是驚訝,接著變——驚喜,笑著道謝。
他被帶到中間的位置,——著頭狼和小弟們跑到台上拿起樂器,給他唱了首搖滾版的生日歌,毫不吝嗇地鼓起了掌。
頭狼驕傲︰「怎麼樣?」
景西︰「厲害,未來巨星舍你們其誰!」
頭狼被夸得老臉一紅,干咳︰「行了,切蛋糕吧。」
景西走過去,感覺密密麻麻的疼突然四肢往上涌。
他腳步微頓,強行忍住了,鎮定地把蛋糕切——數塊分給他們,笑著說︰「先吃著,我去上個洗手間。」
他說完轉身就走,剛要擰開洗手間的門,肩膀便被扣住了。
郁薄的眼力不比段池差,只是最近早出晚歸,和弟弟見面的次數少了而已。今晚弟弟往蛋糕那邊一站,他就發現臉色不太對,一直忍到了現在。
「小銘,」他問道,「你怎麼了?」
景西基本听不見他的聲音了,握著門把手沒有回答。
郁薄——他轉過來,瞬間對上他毫無血色的臉,沒等開口,就見他整個人無力地滑了下去︰「小銘!」
生日宴在慌亂中結束——
學都回家了,只有鳳星然和小弟們等比較熟的人跟到了醫院。
一輪檢查做完,醫生下了定論︰「基因崩潰癥。」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變。
病房像是掉入了異次元,一片死寂。
幾秒後,頭狼才無意識地轉著圈︰「他知道……他原來早就知道,所以他才讓我當主唱,什麼不想站在舞台上,都是騙人的……」
他說不下去了,捂著臉哭了出來。
鳳星然也一瞬間紅了眼。
基因崩潰癥,發病到死亡只有短短的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發病誘因不明,一切都是幾率,患上了就自認倒霉。
但憑什麼是他?
這孩子從小就苦,為了活著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憑什麼啊?
他喉嚨哽得不——樣子,突然意識到什麼,往郁薄的方向——了一眼。
郁薄站了半天,終于強迫自己冷靜,離開病房到了走廊盡頭,解鎖手機聯系了段池。
異狼也是基因引起的。
段池身為天狼族的頭狼,加之異狼的身份,銀壘財團一直在砸錢從事基因方面的研究。旗下機構不只有異狼這一個課題,還包括方方面面,頂尖人才幾乎都在那里。
段池對他來意有些詫異︰「你要人干什麼?」
郁薄靜默幾秒,啞聲說︰「小銘得了基因崩潰癥。」
段池的眸色頓時一沉︰「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