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宴會的日期定的遠比想象中快。
很快,消息就傳了開來,不少的社會名流都收到了邀請函。
——時家將在主宅舉辦入學禮宴。
走廊里。
少年有些不太習慣地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子。
走在他身旁的老管家停下腳步,把他的領結重新整好撫平。
時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禮服︰
「我必須穿這個嗎?」
不遠處宴會廳內的燈光照了過來,為他的側臉鍍上了層釉質般冰冷細膩的光。
少年的眉頭微蹙,鴉羽般漆黑的睫毛低垂著,漂亮的不像是真人。
「當然。」老管家幫時安拉平衣角,慈愛地端詳著他︰「瞧瞧,多好看。」
時安小聲道︰「不好看。」
他想到了什麼,期待地抬起眼︰「不過……」
但是,時安的話還沒有說完,老管家就如臨大敵,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您想都別想。」
想到時安給自己挑選的那件「好看的」衣服,老管家的臉不由有點微微發青——
渾身上下點綴著金光閃閃的亮片和亮晶晶的金屬飾品,走起來叮當作響,反射的亮光晃的人眼楮都睜不開。
簡直不是一般的……沒品味。
在得到對方斬釘截鐵的答復後,時安的臉上難掩失落。
「……哦。」
他低低地應了聲,垂下眼,長而濃密的眼睫眨了眨,仿佛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
唉……多乖的孩子。
就,除了眼楮不太好使之外哪哪都挑不出毛病。
老管家幫少年把肩線拉直,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心中百味雜陳,既是欣慰,又有些不舍︰
「少爺,今天結束之後,您應該就能搬回這里了。」
雖說這里是時安名義上的家,但是他並不在這里住,而是住在遠離主宅的一棟小別墅內。
而現在,時安終于通過了能力者學院的考核,想必總算有資格搬回來了。
時安眼前一亮︰「那我是不是就能穿……」
老管家眉頭一跳,咬牙切齒︰
「不能!」
候在門口的侍者看到他們二人的到來,抬手將宴會廳的大門打開,明亮的燈光和喧囂的人聲猶如海洋般傾瀉而出。
時則淳,人類時安的父親。
他此刻正站在宴會廳的正中央,低頭和一個少年說著話。
「快去!」管家熱切地推了推時安。
這時,時則淳端起了香檳。
他捏著銀勺在杯壁上敲出「叮叮」的清脆響聲,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扭頭看了過去,等待著。
時則淳清了清嗓子,說︰
「今天是犬子正式入學的慶祝宴會。」
他將手掌按在自己身邊少年的肩膀上,那張冷漠板正的臉上露出了些笑模樣︰「小瑞通過了今年的初次測驗,魔力初始等級b,是今年新生中的前五。」
「……」
老管家愣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沒想到,宴會確實是辦了,但主人公卻並非時安。
人人都知道,時安是時家唯一的獨子。
時瑞只有可能是私生子。
而現在被父親大張旗鼓地推到人前,其背後的意義人盡皆知——他將取代時安,被當做時家的繼承人培養。
在短暫的靜寂過後,贊揚和慶賀的聲音響起。
人人都默契地送上祝福和夸贊,絕口不提那個曾經的時家獨子,似乎早已將他的存在遺忘。
在一片喧鬧中,老管家下意識地低下頭,找尋著時安的身影。
他張口結舌,腦子里一團亂,竟然一時沒法拼湊出什麼安慰的話。
——出乎意料的是,時安似乎在走神。
他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那場心照不宣的交接,而是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宴會邊緣的一角,光影在他的臉上游移,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管家一愣。
他反射性地順著時安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在不遠處,角落牆壁的陰影之中,一個賓客垂著頭,無聲無息地靠著牆,好像是睡著了似的,和周遭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一個侍者似乎也發現了異樣。
他端著托盤走了過去,低聲詢問著什麼。
周圍一片安寧祥和。
但卻仿佛有什麼不安定的元素在空氣下涌動。
毫無預兆地,賓客的手臂猛的抽搐了起來!
他的皮膚在剎那間崩裂,但是流淌出來的卻不是鮮血,而是一種琥珀色的汁液。
「 當!」托盤落地的聲音清脆刺耳,如同利器一般撕裂空氣,慘叫聲劃破夜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賓客原先鼓脹飽滿的身軀像是被捏扁的氣球似的,迅速地垮塌下來。
拳頭大小的漆黑蟲子他身上的傷口從中涌出,一只接著一只,密密麻麻,如同洪流般淌到地面上,觸足在地毯上抓擦出令人牙酸的細碎聲響。
魔物!是魔物!
怎麼可能!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霎時間,驚慌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響徹廳堂。
驚恐混亂的人群爭先向著出口涌去,聲嘶力竭維持秩序的聲音被吞沒,無法得到一絲一毫的注意。
時則淳鐵青著臉,一手護著時瑞向後撤,一邊大吼著什麼,能力者艱難地逆著人流向前,試圖將騷亂控制在小範圍內。
砰——!
燈在混亂中炸裂開來,驟然降臨的黑暗再次帶起一片驚慌的尖叫。
在人流的擁擠下,管家發現自己到處都找不到時安的身影。
他不由得驚慌大喊︰「少爺——」
一片混亂中,無人回應。
在漫無目的四散奔逃的人群中,立著一個無動于衷的身形。
他看上去和周遭格格不入。
時安不閃不避地站在那里,神情平靜,蒼白的臉上神色淡薄,好像所有的情緒都被濾干,眼眸微眯著,猶如漆黑的深淵。
伴隨著刺耳的吱吱聲,拳頭大小的魔蟲沖至時安的面前。
腦袋上的六只小眼楮內閃爍著陰毒而貪婪的光,尖銳的螯足閃爍著寒光,似乎期待著將面前不堪一擊的人類撕碎。
但是下一秒,它僵住了。
那個人類的身上有一種很古老的氣息。
魔蟲謹慎起來。
它仰起上半身,仔仔細細地嗅著空氣中的氣息。
面前的少年從皮肉到骨骼,全部都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在黑暗中散發著誘人食欲的血肉芬芳。
但是——真正承擔著魔力的靈魂卻呈現出一種可怖的形態。
某種龐大的,不可視的陰影附著于對方身後,帶著冰冷的威懾力,仿佛深淵投來幽暗的一瞥。
一種本能的畏懼開始在靈魂的深處騷動。
只見時安垂眸看了過來。
長長的眼睫下,幽深的瞳孔中,赤紅色的陰翳在徘徊。
雖然他的表情仍舊平和寧靜,但是魔蟲就是能夠感受到……
對方現在脾氣很壞。
——!!!
魔蟲的身軀抖了一下,毫不遲疑地轉身就逃。
事實上,時安的確感到十分不快。
所有的龍都是領地感極強的生物,它們狹隘而傲慢,對除自己以外的魔物充滿了戒備之心。
在這點上,深淵巨龍尤甚。
雖然時安現在失去了龍的形態,但是這不代表他能夠容忍這種骯髒的,低階的生物,居然膽敢恬不知恥地入侵到自己的領地之中——並且在沒有經過自己允許的前提下,肆無忌憚地把它變成屠宰場。
這是侮辱。
在一片混沌之中,少年縴細的身形幾乎被那沉沉的暗色吞噬,柔軟,無辜,脆弱,似乎能夠被輕易碾碎。
他一步步穩穩向前。
身上暗沉沉的威壓漫不經心地釋放,空氣中仿佛都帶上了一絲灼燙灰燼般的熱意。
就像是遇到礁石的洪水般,魔蟲爭先恐後地在時安的身邊散開,逃離,在他的身邊留下一片真空地帶。
——膽敢無視惡龍的存在,就要承受隨之而來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