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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兒, 您這樣,得多招人恨吶!」銀朱滿面春風地說。

頤行眯著眼楮,望向夾道的盡頭, 唇角帶著一點自得的笑,「那你說, 是這麼——痛快, 還是夾——尾巴任她們欺凌痛快?」

銀朱挺了挺胸膛, 「自然是這麼——痛快。橫豎早就和恭妃結下梁子了,面兒上裝得再和睦,她們也不和您一條心。」

頤行說是啊, 「——算看明白了, 在這宮里要想活得滋潤,就得不停地和她們較勁。這幫養尊處優的娘娘,平時說一不二的,上——這兒也耍橫來,——才不怕她們。」

只是銀朱也有些擔心, 遲疑——說︰「旁的倒不擔心,只怕她們背後使壞,上太後跟前, 上皇上跟前告狀。萬一太後和皇上听信了她們的——,那咱們往後日子多難捱啊, 您得留神。」

這——很是, 也確實讓銀朱說——了,第二天祭拜完先帝之後, 恭妃和怡妃就結伴去了慈寧宮。

彼時太後剛換了衣裳,正坐在南窗底下逗她那只叭兒狗,听見春辰通傳, 說兩位娘娘來了,太後起先倒沒在意,只說請她們進來。因——她們常來常往慣了,——門先請安,怡妃便蹲在榻前和叭兒狗鬧著玩兒,一面說︰「福爺養得愈發好啦,瞧瞧這身板兒,結實得糧袋子一樣。」

太後自打不理宮務後,閑暇時光都和這叭兒狗消磨度過,心里頭拿狗當孩子一樣看待,是怎麼喜歡都不夠。她們待見福爺,太後也高興,跟——說說福爺這兩天的趣聞,三人閑坐,午後時光倒也悠閑。

恭妃因心里藏著事兒,臉上雖堆——應付的笑,到底有些心不在焉。

太後是深宮中的過來人,一眼便瞧出來,嘴里沖雲嬤嬤吩咐——︰「雲葭,今兒有新鮮的甜瓜,給她們上兩盅甜碗子。」一面向恭妃道,「上——這兒來,怎麼倒心事重重的模樣?想是有——要說吧?」

太後這麼一提,恭妃立時淌眼抹淚起來,梨花帶雨般掖——眼楮道︰「太後老佛爺,奴才心里委屈,要和向您訴一訴苦來著。」

太後還是笑呵呵的,妃嬪們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過都是雞毛蒜皮,就鬧得天一樣大起來。便道︰「這怎麼還委屈上了,倒是說說吧,——來給你斷一斷。」

于是恭妃止住了抽泣,用脆弱的聲口怯懦地說︰「老佛爺,還不是因為那個新晉的純嬪!早前咱們是錯怪過她身邊那個叫銀朱的宮女,那咱們不也為此禁了足嗎,奴才只當這事兒過去了,就可不必再提了。可昨兒,純嬪有意帶著銀朱上永和宮尋咱們的釁,起先是在貴妃娘娘跟前和怡妃姐姐針鋒相對,後來出永和門的時候,銀朱刻意沖撞奴才,奴才要討一個說法,純嬪倒好,當——闔宮眾人的面,竟和奴才動起手來。」

恭妃說著,顯然是受了莫大的屈辱,再一次淚盈于睫,輕聲抽泣起來。

「倘或是背——人的,倒也罷了,奴才也不和她斤斤計較,可底下那些貴人常在們都瞧著,叫奴才的臉往哪兒擱!奴才知道她是尚家出身,原就傲性,可也不能這麼作賤奴才呀。奴才好歹是皇上封的恭妃,老佛爺也知道奴才為人,奴才是寧可少一事,也不願意多一事的。如今遇上了這麼塊滾刀肉,主僕兩個一唱一和耍賴,奴才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人,往後還要在永和宮照面,可叫奴才怎麼好啊!」

這時候怡妃也站出來說——,嘆了口氣道︰「太後是沒瞧見,這純嬪仗——萬歲爺喜歡,如今是張狂得沒個褶兒了。不光是擠兌咱們,對著貴妃娘娘也敢不恭。貴妃娘娘好性兒,不和她計較,卻縱得她屬了螃蟹,在這後宮橫行霸道,見誰不稱意兒,就給誰小鞋穿,咱們可向誰喊冤去。」

太後哦了聲,奇道︰「上回她來慈寧宮謝恩,——瞧她端穩得很,並不是你們說的這樣兒。」

恭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在您跟前哪兒敢造次,也只有欺負欺負咱們的份兒罷了。」

這時候雲嬤嬤帶著宮女——來敬獻甜碗子,恭妃和怡妃謝了恩,卻也是沒有胃口,擱在了一旁的香幾上。

太後呢,其實慣常做和事佬,宮里頭那麼多嬪妃,只有皇帝一個爺們兒,爭風吃醋也是常有的,為了這麼點子小事兒,總不好拂了誰的顏面,便道︰「你們是後宮老人兒了,她才晉位,一時嬌縱些,也是有的。倘或上綱上線理論,爭論出個上下高低來,讓她向你們賠罪,又能怎麼樣呢。一大家子和睦最要緊,你們都是官宦人家女兒,只當她是個小妹妹,能帶過則帶過了,也是你們容人的雅量。」

怡妃和恭妃交換了下眼色,听這——頭,太後是完全偏向純嬪的,不怪她放肆,竟讓她們容忍。

其實要單是這麼點子事兒,她們也不至于到太後跟前告狀來,如今——大的由頭,還是她們抓住了老姑女乃女乃的把柄。

這事打哪兒說起呢,還是得從貴妃請她們過永和宮喝茶敘話說起。

起先她們對貴妃並沒有好感,不得已應了卯,還有些不情不願。後來遠兜遠轉地,也說起了純嬪在宮門上公然反抗恭妃的事兒,恭妃氣不打一處來,又苦于沒法子收拾她,愈發的郁結于心,長嘆連——短嘆。

貴妃卻笑了笑,「打蛇須打七寸,言語間得了勢,又有什麼益處。」

恭妃和怡妃一听有緩,便試探著問︰「听貴妃娘娘的意思,難道純嬪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可讓人拿捏麼?」

貴妃喝——茶,高深地笑了笑,「這事兒我原不想說的,可如今瞧她愈發蹬鼻子上臉,也替你們不值得很。上回懋嬪事發當天,——得了信兒就上儲秀宮去了,由頭至尾的經過——都瞧見了,純嬪出了好大的風頭呢,太後說要給那死了的宮女和懋嬪驗身時,純嬪舉薦了一個姓夏的太醫,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兒,過後才知道,她果然和那太醫過從甚密,如今這事兒,恐怕整個西六宮都知道了。」

貴妃這番話,引得恭妃和怡妃面面相覷,當然信兒是好信兒,但從貴妃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人由不得懷疑她的用意。

怡妃定下神,呷了口茶,「娘娘和純嬪不是一向私交甚好嗎,怎麼今兒和——們說起這個來?」

貴妃卻哼笑了一聲,「私交甚好?有多好?你們也瞧見了,她上位後並不拿我放在眼里,假以時日,恐怕——這貴妃也要被她踩在腳底下了。」

果然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平時再不對付,遇——了共同的對頭,還是可以短暫結成同盟的。

恭妃道︰「這可不是小事兒,總要有憑有據才好。」

貴妃低頭盤弄——甲套上的滴珠,抬眼道︰「有憑有據?總不好叫你們捉奸在床吧!這種事兒,但凡有點子風吹草動,就夠她喝一壺的了。他們之間縱使沒有貓兒膩,背人處拿個正著,不也觸犯宮規麼。」

這麼一提點,二妃就明白過來了,要收拾一個人,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能把事兒辦得圓圓滿滿。

所以她們就上太後這里來了,這心思大抵同當初的懋嬪一樣,先打個前戰,才好讓事態和後頭即將發生的一切作呼應。

恭妃斂起神,幾次欲語還休,弄得太後納悶得很,哎呀了一聲道︰「有——就說吧,要不今兒也不上慈寧宮來了。」

恭妃訕訕看了怡妃一眼,便把從貴妃那里听來的消息添減添減,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後。

當然,這里頭隱去了貴妃,沒得讓太後覺得高位嬪妃們容不下純嬪,一個個拉幫結派刻意針對她。末了恭妃道︰「——听人說,純嬪在尚儀局的時候,就和那人有私情,只等皇上翻了牌子,未必不越雷池。懋嬪混淆帝王血胤,總還是外頭弄個孩子——來,倘或純嬪當——……太後想想,那是何等滔天的大罪。」

太後被她們說得發暈,——近宮里頭太多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兒了,實在讓她惱火。

「你們總說那人那人,那人究竟是誰,總要有名有姓才好。」

恭妃和怡妃對視了一眼,「據說姓夏,是新近才提拔到宮值的太醫。也不知純嬪用了什麼狐媚子手段,引得皇上對那個姓夏的也甚為器重。」

太後起先還怒火高漲,結果她們這麼一說,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夏太醫……」太後無可奈何,「既是皇帝器重的,又有什麼可說。你們不必整日間蛇蛇蠍蠍,听風就是雨,一個女人的名節,多要緊的事兒,倘或壞了,拿什麼補救回來?」

怡妃不甘心就這麼罷了,焦急道︰「太後……」

太後抬了抬手,「成了,別說了,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鬧起來對你們未必有益。听我一句勸,冤家宜解不宜結,過去的小過節,退一步也就算了。一個紫禁城里過日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果——鬧紅了臉,往後照面豈不尷尬?」

恭妃和怡妃听了,終是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從慈寧宮退出來後,怡妃喃喃——說︰「太後也老了,後宮的事兒是再不願意過問了,不像年輕時候有鋼火,如今只想當個無事的神仙。」

恭妃不是沒動過去御前面聖的心思,可是同怡妃一說,就遭怡妃潑了冷水。

「這會子確實無憑無據,上太後耳邊吹吹風尤可,上皇上跟前鬧去,沒的給轟出來。」怡妃沉吟了下又道,「如今——好的法子,就是捉賊捉贓,那個什麼夏太醫神出鬼沒的,上御藥房問,——實是有這個人,可要見,卻又無論如何見不——,不知是何方神聖。」

恭妃咬了咬牙,「無論他是何方神聖,要他現原形,卻也不難。明兒不是太後壽誕麼……」說著俯身過去,湊在怡妃耳邊竊竊低語。

怡妃听得直點頭,笑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要是拿了雙兒,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

轉過天來,就是萬壽節。

大英有這樣的規矩,太後及皇上壽誕都叫萬壽節,皇後稱千秋。因——不算整壽生日,太後為節約用度,只下令後宮之中自己慶賀。當日設宴重華宮,飯罷便在漱芳齋前戲台听戲。

頤行晉位到現在,還沒遇上過重大節日,也沒機會穿上嬪位的吉服。今兒是個好時機,一早起來便梳妝打扮,披掛上那件香色緞繡八團雲龍袍,戴上了點翠嵌寶石花的鈿子。

站在鏡子前搔首弄姿一番,邊上含珍和銀朱只管捂嘴笑。說實在的,老姑女乃女乃長著一張稚女敕的臉,這樣端莊沉穩的吉服在她身上,總顯出一種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的感覺。

她還要裝樣兒,咳嗽了一聲道︰「笑什麼,難道本宮不威嚴嗎?」

銀朱忙說威嚴,「只是見了萬歲爺請安見禮之外再別多——,——一多,您的威嚴就全沒了。」

頤行哈哈笑了兩聲,心道這世上有比她地位更高,更幼稚的人,不過外人沒瞧見罷了。接過銀朱遞來的龍鳳金鐲戴上,她撫了撫鬢角,鏡子里的人年輕是年輕了點兒,再長兩年自然就老道了。

今兒不必向貴妃請安,卻要給太後磕頭賀壽,一切準備停當後,便由銀朱伺候——直奔慈寧宮。因為位分較低的緣故,平時也沒有什麼要緊的由頭去見太後,因此頤行鮮少有向太後請安的機會。今兒來得卻早,笠意在殿門前迎了她,笑道︰「小主兒竟是頭一個。」熱熱鬧鬧將她迎——了殿里。

太後在南炕上坐——,頤行——門便請了雙安,「今兒是太後老佛爺壽誕,奴才給您賀壽啦,願老佛爺芳華永駐,多福多壽。」

太後笑——抬了抬手,讓小宮女搬了繡墩兒賜她坐。

想起頭一天恭妃和怡妃來告狀的事兒,趁——這會子沒人,太後便有意問她︰「你才晉位不多久,和各宮的姊妹們相處得如何呀?」

頤行在座上欠了欠身,「回太後,奴才是新人,對各宮娘娘們沒有不恭順的道理。不過……人人不同,里頭冷暖也沒什麼可說的,左不過——日後更審慎些,不惹姐姐們生氣,也就是了。」

這就是高下立現了,太後是絕不相信一個低位的嬪,敢無緣無故去尋釁高位妃子的。她沒有趁機倒苦水,反倒顯得比那二妃更有肚量些,遇事先檢點自己,總比哭哭啼啼只管告狀的好。太後起先並不十分待見她,如今瞧瞧,是愈發欣賞她的為人了。

當然,她和皇帝能夠和諧才是最要緊的,太後道︰「先帝的忌辰已經過了,皇帝也出了齋戒,打今兒起又該翻牌子了……純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頤行愣了下,立刻說明白,「但凡有奴才效——的機會,一定矜矜業業伺候好皇上。」

太後听了,略有些別扭,她那措辭古怪,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可能皇帝就喜歡她的跳月兌吧。

只是再想說——,卻不得機會了,後頭各宮嬪妃接連從宮門上——來,不多會兒皇帝也到了,太後便升了座,看皇帝領——三宮六院,齊齊向她磕頭祝壽。

太後很喜歡,瞧一大家子人聚在一會兒多熱鬧。待兒輩們行完了禮,便輪——兩位阿哥了,怡妃和穆嬪各自牽著一個孩子,引到太後腳踏前讓他們跪下。小小的人兒,女乃聲女乃氣地祝禱皇阿女乃福祿雙全,滿屋子人都含笑看——,對待孩子們,起碼個個都顯出了足夠的耐心。

只是阿哥們太小,皇帝也不知該怎麼和他們交談,端著君父做派吩咐,「好好听你們女乃媽子的——,好好吃飯」,就沒有旁的了。

天兒熱,小阿哥們照舊被帶回去照料,大人們則移到了重華宮。這一整天,無非吃吃喝喝听听戲,坐累了再往御花園散散,場面上的應付,遠比在各自宮里歪著躺著疲乏得多。

台上唱著《劉二當衣》,咿咿呀呀的昆曲唱腔,咬一個字都得拖得老長。

頤行听久了,眼皮子便發沉起來,不經意朝太後那頭一瞥,見皇帝的視線冷冷朝她拋過來,嚇得她一凜,困意立刻消減了一大半。

這時恰好伺候宴席的宮女上來斟茶,蹲了個安道︰「娘娘,外頭有個小太監,自稱是御藥房蘇拉,說來給娘娘傳句話。」

頤行遲疑了下,「御藥房的?」一面回頭看了銀朱一眼,「你上外頭瞧瞧去。」

銀朱應了,轉身跟——小宮女出去,不多會兒回來,壓聲咬著耳朵說︰「夏太醫讓蘇拉遞——,約娘娘在千秋亭見面,有萬分要緊的——對娘娘說。」

頤行很意外,「萬分要緊?」

銀朱點了點頭,「這夏太醫也——怪,上回不是說他那姨太太不叫他和後宮主兒多兜搭嗎,這才幾天吶,難不成把姨太太給休了?」

頤行心里卻有另外的想頭。

其實她一直覺得夏太醫那天來說那通——,並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大抵是因為她晉了位,怕彼此走得太近,妨礙了她的前程。要是照著禮數來說,敬而遠之確實對誰都好,可既然是要緊話,也許關乎身家性命,就不得不去見一見了。

看看外頭天色,太陽將要落山了,今晚上因是太後萬壽,各處宮門並不下鑰,夏太醫也可以自由往來。她心里頭突突地跳,挪了挪身子,似乎沒人注意她,便悄悄站起身,悄悄從大殿內退了出去。

外頭熱浪滾滾,一絲風也沒有,頤行問銀朱︰「約在千秋亭?」

銀朱說是,心里卻七上八下,「做什麼要在闔宮眼皮子底下見面,大大方方上永壽宮請脈,多少——說不得。」

頤行卻認為夏太醫向來辦事靠得住,這麼——急見她,沒準又有晉位的好事兒在等——她了。

這麼一想,熱血沸騰,天底下沒有什麼比升發更讓她心動的。她拉扯著銀朱,說快快快,「別讓夏太醫等急了。」

可是到了千秋亭,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沒見夏太醫的蹤影。頤行回身問銀朱︰「是不是弄錯地方了?究竟是千秋亭還是萬春亭?」

銀朱說沒錯,就是千秋亭,「奴才听得——的。」

既這麼,那就等會子吧,便在御花園里兜了兩圈。走到天一門前,忽然想起欽安殿前撲蝴蝶的事兒,自己倒尷尬地笑了。

然而又蹉跎了好久,實在不見夏太醫來赴約,頤行等得沒趣兒了,嘟囔——說︰「再等下去又得喂蚊子,算了,還是回去吧。」

可剛要挪步,就見瓊苑西門上有個身影快步過來,那件補服的大小趕不上他的身高,下擺老顯得短了三寸,一看就是夏太醫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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