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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中秋佳節, 太子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他獨坐涼亭,桌——幾壺一酒盞,月色攏進酒杯中, 燭火落于他的臉上。

大概是我踩在石子路上的腳步聲驚動他, 他轉眸看過來。那雙眼尾上挑的單鳳眼里似乎閃過了什麼,沒等我看清楚, 他已經收回視線, 低頭喝了一口酒。

宮人將我引到涼亭, 便低眉順眼離去, 不敢在原地駐足。

我把月餅放在桌——上,「父皇讓我給你帶的。」

一踏入涼亭, 我聞到太——身上濃郁的酒味。桌——的好幾個酒壺似乎都是空的,他這是喝了多少?

太子掃了眼裝月餅的餐盒, 勾唇輕笑一聲, 「弟弟幫孤打開吧,孤這只手受傷了。」

他向我展示他的手,我才注意到他左手裹著紗布,不知是何緣故導致的。我其實想送了月餅就走, 但我心里又明白皇上讓我送月餅的原——,無非是希望我和太子能講和。

皇上希望我們能兄友弟恭。

我抿了下唇,伸手將食盒打開,把里面的月餅端出置于太——面前。本以為這樣就可以離開, 可他卻緊接著說︰「弟弟看到孤受傷了, 都不喂孤吃嗎?」

「你那只手不是可以吃嗎?」我忍不住皺起眉。

太子聞言卻露出無辜的表情, 「可是我這只手要喝酒,空不出手來吃月餅。

「那你就別吃了。」我拂袖準備離開,剛走下涼亭, 听到身後的人哼笑了一聲。

莫名的,我想起上次慘死的宮女。當時那個宮女的血在地磚上滴落成一條蜿蜒的蛇,血跡刺眼。

我腳步不由頓住,緊接著我又發現方才引我來的宮人提著宮燈離開了。我手里沒燈,若我獨自離開,必定要經過——面一處極黑的地方。

我死過一回,更相信世上有鬼魂之說。

糾結一會,我重新回到涼亭,現在四下靜悄悄,只有我和太子。

「你——要喝多久的酒?能否叫你宮里的宮人來?」

太子挑眉斜睨我一眼,繼而言笑晏晏道︰「吃了月餅就走。」

我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想妥協,干脆一在他對面坐下,看他能喝多久。哪知道他肚——像個無底洞,一杯接一杯喝,神志——極清楚。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我試圖喊人。

別說人,連個鬼影都喊不出。今日是中秋,我給鈕喜放了假,他並沒有跟我來。

坐我對面的太子哼笑一聲,仿佛在嘲笑我。

我咬了下牙,只能拿起盤——里的月餅,遞給他。他眼里帶笑看著我,慢慢湊近我的手,將月餅咬下一塊。

我見他吃了就準備放下,可他又喊住我。

「我——沒吃完。」

我只能繼續抬著手,剩下的半塊月餅他吃得更慢,我不由盯著他吃。吃到最後一口,我來不及收手,就被他咬了一口。

那一口的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他口腔——飲酒而升上來的熱氣。

「嘶——」我飛快將手抽出,指尖已經出現淺淺的牙印——沒細看,手被一把抓過去。

太子湊近我的手指,發出嘖嘖的聲音,「弟弟漂亮的手指被孤咬傷了,父皇要是知道,肯定又要罰孤了。」他挑起眼看我,這種角度看他,越發覺得他那張臉陰柔、貌似好女,「要不孤幫弟弟舌忝舌忝?」

惡心之感迅速涌上我心頭。

我用力將手抽回,「不用,只是一個牙印,過一會就消了。你吃了月餅,該走了吧?」

太子又是笑笑,只見他輕拍手,方才我怎麼都喊不出人的涼亭,登時出現提著宮燈的宮人。

「不需要你引路,把燈給孤,桌上的月餅收好。」太子對那個宮人吩咐。

宮人點頭,恭順將宮燈遞給太子。

太子拿過宮燈,率先走下涼亭。他走了兩步,旋即回身看——在原地的我,「不走嗎?」

我看了眼收拾桌上東西的宮人,猶豫一瞬,——是跟上了太子的步伐。我故意落後他一步,不想與他並排。

走了一段路,太子冷不丁開口。

「听說太僕寺少卿段高寒的二兒子被山匪殺了。」

他說的是段心亭。

我呼吸亂了一瞬,但很快我又冷靜下來,「是嗎?真可憐。」

太子回頭看我,仿佛隨口提道︰「那個二兒子跟弟弟——有點淵源,他就是那個被弟弟讓人丟進荷花池的人。沒想到他就死了,弟弟高興嗎?」

他的面孔一半隱在黑暗中,沒被暖黃的燭火照亮,加上他向來眉眼陰鷙,越發顯得駭人。略涼的秋風從遠處吹在我身上,寒氣襲膚,我心里害怕,但表面上故意皺起眉,作不悅狀,「我有什麼高興的。」

太子笑了笑,重新轉回頭,「孤還以為弟弟會高興的,畢竟討厭的人死了。」

我看他背過身,精神依舊不敢松懈。

太僕寺少卿只是從四品的官員,府里死了一個兒子,按——理太子應該不會去注意到才對。

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拿這件事問我?

我想了下,低聲解釋——︰「我的確不喜歡他,但那是因為他對著我喊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不過我沒有想要他的命。」

「這樣啊,那只能說他命不好。」太子意味不明地說——

為太——這番話,我回到華陽宮後一整夜沒睡好,我怕太子知道了些什麼——為沒怎麼睡,翌日上官大儒的課上我止不住犯困,但我不想讓上官大儒覺得我朽木不可雕,一困就偷偷掐自己,掐多了,被旁邊的林重檀發現。

林重檀趁眾人不注意,握住我的手。他以眼神示意我不要再掐自己,然後松開我,對上官大儒說︰「上官大儒,我們這堂課已經上了很久,不妨休息一會,我給上官大儒煮杯茶。」

上官大儒一听林重檀的話,竟欣然應允,——對林重檀說︰「正好,我看看你的茶藝有沒有進步。」

林重檀對上官大儒笑了一下,讓人端上茶具。林重檀坐于窗下,淨手煮茶,我本是撐著頭想強打精神,但不知不覺睡著。等我醒來,上官大儒已經不在,我趴在桌——上,身上披著件披風,林重檀坐在我旁邊寫東西。

我坐起身,——身體酸疼,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林重檀立即看向我,見我以手揉肩,他伸出手幫我一起揉,「上官大儒已經離開了,你要是沒睡飽,可以回寢殿繼續睡。」

我听到上官大儒離開,不禁說道︰「你怎麼不喊我?我就這樣睡著了,也太失禮了。」

我轉頭去尋鈕喜,卻發現鈕喜不在。一旁的林重檀語氣里似有無奈,「喊了,但喊不醒,多喊幾聲,你就哼哼唧唧。」

林重檀的話讓我一僵,我隱隱覺得臉上有些發燙,說話的語氣不由低了幾分,「那你也可以喊醒我。鈕喜呢?怎麼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林重檀說︰「他去送上官大儒了,宮人們在殿——候著。」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看,果然殿門是開著的,林重檀縱使想對我做什麼,也是不。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現下倒不怎麼困。我拿過林重檀——的筆記,仔細閱讀,讀到一半。林重檀的聲音響起,「我昨日的私章掉了,不知道九皇——有沒有見到?」

我猜到他會問,所以並不慌,「沒有。」

林重檀聞言頓了下,聲音比先——低了許多,「我想私下跟九皇——相處一會,不知行不行?」

他意思是讓我叫宮人關上殿門。

我有些遲疑,實在是林重檀——日太不要臉,在我面前抒發出來都算了,——穿著那條髒褲子出宮,也不知道旁人有沒有發現。

見我不說話,林重檀聲音又壓低一個度,「我有一些之——的事想問九皇。」

我轉頭看向他,發現林重檀眼神清朗,不像昨日那般,才揚聲讓宮人將殿門關上。

「你要問什麼?」我問他。

林重檀眼神有些復雜,「那個夜晚你從榮府出去後,可遇到什麼人?」

我沒想到他問的是我死的那天的事,隨著他的話,我好像也被拉回到那個雷雨夜。我沒有目的地在街上跑,精心挑選的衣服變髒濕透,雷聲隆隆下,我遇到了段心亭。

傘下,段心亭那張臉笑得嬌俏,語氣也嬌俏,一口一個檀生哥哥。

他說他是奉檀生哥哥的命令來殺我。

然後,我被他的手下推入碧瑤湖。

林重檀為什麼要問這個?

他在想我知不知道殺人凶手是他嗎?

我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林重檀皺起眉,「不記得了?」

我垂下眼睫,小聲說︰「我只記得我從榮府出來,那天的雨很大,我在街上跑,然後……」我捂住頭,裝作——想不起來而痛苦的樣子,「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了……」

林重檀伸手抱住我,不斷安慰我。

「記不起來就算了,沒事。」他的手輕順我的背,後半句,他聲音輕了許多,「不記得也是好事。」

被他抱在懷里的我不由咬住牙。

果然是林重檀,是他讓段心亭殺了我,——殺了良吉。只有凶手才會覺得我不記得是好事。

林重檀又對我說︰「你死而復生的異事,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他突然頓了下,「什麼人都不能說,哪怕是莊貴妃娘娘,你也不能告訴她你之——是林春笛。」

我的確不準備告訴莊貴妃,——為她要是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定會難過,——會想幫我報仇。

但林重檀讓我不要告訴莊貴妃,我覺得他是怕莊貴妃知道後,尋他麻煩,甚至治他的罪。

我越發氣憤,但面上又不敢太過顯露,怕林重檀發現我知道他是凶手的事實。太子昨夜的話似乎有懷疑段心亭的死跟我有關,我不能再讓林重檀懷疑我知道事實真相。

我現在還不知道太子對林重檀起了多少懷疑。

正在我努力緩和情緒之際,林重檀對我說︰「再過幾日我要下科舉,就不能來你這了。」

太子的禁足也是過幾日就解了。

我听到「科舉」二字,腦海里就出現林重檀身騎大馬,華服玉冠游遍繁華京城。

林重檀高中狀元的可能性太高了,若他中了狀元,「林重檀」這三個字恐怕真要響遍天下了。

思及此處,我輕輕推開林重檀,「你一定要去參加科舉?」

林重檀听我這樣問,似乎怔了下,「嗯?」

我扯了下唇,嘲諷——︰「你參加科舉,到時候高中狀元,世人都知道你林重檀,而林春笛這三個字則是一輩——被踩在泥里,是個卑劣的抄襲者,可明明當初是你自己同意把詩句借給我的!」

林重檀臉色僵了僵,過了一會,他伸手想握住我的手,但被我躲開。

「別踫我!」我冷眼看他,「太子私宴那晚上,你置之事——,沒人知道你都對我做了什麼,林重檀,憑什麼天下的好事都讓你一個人佔著。你若真想我原諒你,今年的科舉你不許參加,三年時間應該足夠我消氣了。」

科舉三年一輪,若錯過此次,只能再等三年。

林重檀唇抿緊,仿佛在思考該怎麼同我說話,我並不著急,耐著性子看他會怎麼說。

「小笛,這次的科舉我不得不參加,我必須要有功名,未來才能保護你,你若想消氣,可以讓我做其他事情。」

我听了他的狡辯只想大笑。

保護我?到底是保護我,——是為了他自己?

「哪怕我一輩——不原諒你,你也一定要參加科舉嗎?」我語氣森然地問林重檀。

林重檀臉色凝重,片刻後,他點了頭。

幾乎他剛點頭,我便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我用了全力,他白皙的面孔迅速浮現巴掌印。林重檀被我打偏臉後,閉了閉眼,「對不起,小笛。」

「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根本就不是保護我,你是為了你自己,別扯什麼高帽子了。林重檀,不對,林重檀這個名字本來不是你的,是我的,你叫範春地,是賭鬼範五的兒子。

你之所以做那麼多事,不過是因為你不甘心自己的出身。來到滿地都是勛爵人家的京城,你自卑了,對不對?你生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發現,于是拼了命地去討好那些人,去做太子身邊的狗。你考科舉,不過也是為了洗掉自己身上的髒印記,你就是個出身卑賤的賤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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