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穗走了, 現場說是商討實則爭吵的大會也開不下去,自然, 霍染因被強制贈與的那枚胸針,也沒有個結論。
「你覺不覺得——情多少有點奇怪?」出了門,紀詢問霍染因。
「奇怪的地方多了。」霍染因閉著眼,「——們和老胡見了兩次面,兩次他都非常精神,結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說死就死了?其次,為什——要趕在胡芫來到之前把尸體火化?結合胡芫的工作性質,總是令人忍不住多想。」
「但醫院死亡證明上確實——著因腦癌晚期引起的急性並發癥而不治身亡。」紀詢對霍染因提出的疑點稍作反駁, 「胡芫說的——不過想來醫院也不會亂開死亡證明。」
「嗯。」霍染因頷首,認同紀詢的觀點。
「另外,其實——在醫院見過羅穗一面。」紀詢又說, 「當時她推著個坐輪椅的人,蔣阿姨說對方癌癥, 住院治療,叫胡坤。」
「那就沒有什——問題了。」霍染因眉宇舒展開來。
「不過蔣阿姨還多說了一點……」
「……」霍染因斜了紀詢一眼。
「對方很節儉。」紀詢大喘氣地補充完, 「羅穗不來,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毛錢不肯花, 寧願餅干就水, 到了別人——不下去接濟兩個熱菜的地步。和——們之前——到的不差錢的豪橫老胡, 不太像啊……」
「你見了羅穗,沒見到老胡?」
「當時人坐在輪椅上,戴著帽子背對著——, ——又不認識羅穗,當然沒有想到對方會是認識的人,還特意跑上去看一眼。」紀詢解釋。
「換個角度想。」霍染因,「老胡不是蔣阿姨口中的不舍得吃,是不願意吃。癌癥末期的治療既痛苦又絕望,也許他想要早早解月兌,但又不願意叫年輕的情人知道自己有解月兌的心。」
「唔……」紀詢覺得這個說法有點道理,但,「霍染因,你回憶一下,老胡的後頸有紅色的開刀疤痕嗎?」
霍染因搖頭︰「不知道。」
他們對彼此的記憶很自信,但是冬天,老胡穿的不少,毛衣也是高領,不把領子扒下來,著實不好判斷。
「有點蹊蹺,但又不是那麼蹊蹺。」紀詢嘆氣,「那個佛像藏尸案也還不知道真假,小說里這一般都是怕被走漏風聲而殺人滅口的標配情節。」
「想繼續留下來查?」
「呃……算了,就算真要壓榨咱們兩個重傷號的勞動力,也有寧市保健醫院的——等著。這里還是跟琴市的警官們打招呼,讓他們上點心吧。」
「嗯,——份放棄接受贈與的申明書交給胡芫。」霍染因。
他們沒走遠,別墅還在背後,胡芫當然也在背後。
霍染因很快找到胡芫,——自己的意思簡單說了。
胡芫神色似有幾分微妙︰「霍隊……不用這樣。其實——反而想勸你接受這枚胸針,這畢竟是我父親最後的心願。」
「節哀,但——並沒有理由一定要滿足他人心願。」霍染因。
「說得也是。」胡芫笑笑,「可惜便宜了他們。」
「不想便宜別人就自己爭取。如果自己不爭取……」霍染因側頭,——見無所——站在後邊等他的紀詢。
天跟刷了墨一樣,一層層暗下來。
地上倒是亮了,紀詢無所——倚著個路燈站住,玩手機。
頭頂的光降在他微低的腦袋上,照出他發頂軟絨的發。
如果自己不爭取……
霍染因似乎自言自語︰「那別人也沒法幫上你。」
放棄贈與的申明非常簡單,正好熊律師也還在,在律師的指導下,霍染因迅速——完簽上——字,算是從這起涉及同僚的爭遺產事件中月兌出身來了。
而後他回到紀詢身旁。
紀詢一見霍染因回來,把無聊的手機往兜里一揣,又打開話匣子了︰「其實——剛才還在想一件事。」
「什——?」霍染因。
「老胡這個人,一定和你有什——聯系,——原以為走訪佛像的過程里能有什——契機再試探他,結果住個20天的院,再出來就沒機會了。」紀詢無奈道。
「你還可以試探胡芫。」
「哼哼,——們這位同僚,也有自己的秘密……」紀詢想起之前——到的胡芫和年輕男人在一起的畫面。但有秘密多正常?只要有顆心,心里就藏著屬于它的秘密。他接著說,「你說我現在蹲在旁邊,等到半夜三點爬牆進民宅,翻找過世老人的遺物,會不會被你抓去警察局?」
「單手還想爬牆?」
「好像也是哦。」
兩人閑聊著還完全沒有邊際的——情,紀詢等著出租車,但比出租車更快到達的,是他手機短信的提示音。
手機正好在紀詢掌心,紀詢漫不經心地朝手機橫幅瞥上一眼,旋即凝神。他——這條短信翻來覆去看了兩遍,隨後,——屏幕展現給霍染因。
「綁架案。」
「這回,」紀詢,「——們真的暫時走不了了。」
傍晚的琴市有著白日里所沒有的森寒,地平線的光——收未收,黑暗則在天的四角蠢蠢欲動,白天正在被黑液逐步蠶食。其中琴市的廢棄港口,就是琴市這塊地界最為森寒的一個地方,放眼望去,一片荒蕪,只有荒蕪的海浪,拍打著荒蕪的堤岸。
直到一輛綠色的車子駛入這里。
車子停下,車燈還亮,橘色的燈像兩道長長的光塑甬道,刺破昏暗的地界。
須臾,車門打開,羅穗從車上走下來。
她獨自站立在風中,方才還呼嘯著的風,此時又和緩了下來,像是情人的手,溫柔撩著她參差的長發。
她知道這個地方……她一直知道。
老胡生前總是喜歡來這里,卻從來不說這里有什。
每回她問起來,對方總是輕巧地轉移話題,總是意味深長地輕觸她的嘴唇。
那是叫她謹慎不語嗎?
也許未必,她知道老胡一直很喜歡她的嘴唇,她不知道是顏色抑或形狀討了這人的歡心,但從意識到之後,嘴唇也就成了她著重保養,偶爾賣弄之處。
老胡……
老胡……
羅穗恍恍惚惚地走著,走著走著,撞到了一個紅色的集裝箱。
她停下腳步。
這個箱子的背後有個硯台一般的石凳,面前則有兩枚圓圓的孔。
她打開箱子,在里頭一番模索,「啪」,燈亮了。
小壁燈照亮箱子中的一切。
牆紙,毯子,茶具,零食,一切日常用品都還在,安安分分地守在這個小小的地界里等待它們的主人再度光臨。
但主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羅穗鼻頭一酸。
她彎腰坐進里頭,在換鞋凳上換下自己的鞋子,隨後把箱子的門緩緩合上……
「砰」
世界沒有了,被阻隔在外了。
只剩下這個小小的明亮的箱子。
她靠在這里,腦袋枕著壁紙,自那天……老胡去世的那天……之後,一直恍惚的精神,似乎漂浮著觸到了岸……
她靜靜伏在這里,一動不動,如果不是胸膛還有起伏,竟像一具箱中女尸。
直到「刷啦」一聲!
「刷啦」
「刷啦」
「刷啦——」
接連不斷的聲音響起來,響在箱子之後,羅穗迷惘地直起身體,她環視著箱子,發現聲音正隔著箱壁,源源不絕地傳進來,她陡然恐懼起來,剛才還覺得仿佛心靈港灣的箱子,一瞬間變成了個密閉逼仄的空間。
她猶豫地轉頭看向箱中窺探世界的圓孔,圓孔外橫過一道森森鐵灰,那是一道兩指粗的鐵鏈,仿佛在她的雙眼上爬過!
有人在外頭用鎖鏈鎖住這個集裝箱!
她惶急地用手去推自己剛剛關上的集裝箱門,可門早已被牢牢鎖住!
接著,整個箱子突兀一抖。
有人在外頭用鎖鏈把箱子整個拖起來。
是誰?
是誰?
是誰?
「啊——」
驚恐讓她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