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
三個小時。
仿佛永不知疲倦。
天空好像掀開的幕布，黑暗和光明在段段時間內交替，熒光褪去，溫熱的紅霞出現。
第一縷光明出現在聖山峰頂，光明線條逐漸向下移動，終于整個小院中充斥了金黃。
王長空依舊在機械的揮動著那仿若擎天的斬罪，同時口傳出听不真切的呢喃。
當光明照耀在他身上，整個空間出現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
揮動在半空的斬罪停在半空，王長空瞳孔中出現了神采。
「外公……」
王長空不用回身就知道，身後出現的那人是誰，那種寵溺的目光太熟悉。
「空兒……」
王長空沒有回身，輕聲打斷他外公的話語。
「外公，讓我娘也回來吧，我知道她也在。」
他話音剛落，小院中又出現一道身影。
「讓外婆，和大舅都出來吧。」
兩道身影先後出現。
王長空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這是他夢寐以求，並為之鐘愛的親人。
「空兒，娘……」
王長空听著這滿是慈愛溫柔的話語，來自于原身的情緒爆發，他很想立即轉身，投入這聲音主人的懷抱。
但他不能，他必須弄清一件事，似乎只有這樣，他的心靈才會通透，對他的未來有無限好處。
「你們能听我講個故事嗎？」
斬罪收起，他沒有轉身，就這樣看著面前的柳樹，不等回答他便悠然開口。
「我滿月那天就有記憶。
那天，我睜開眼，就在這個小院中，母親將我抱著，我站在堂屋門口的台階上，將我高高舉起，我清晰的記得她臉龐上的笑容。
父親站在母親身邊，他那粗糙的大手撫模著我還沒有長全的頭發，很癢，也很疼。
外婆將我從母親手中接過，動作很輕，微風刮過，女乃女乃似乎怕我著涼，幫我緊了緊乳衫。
外公一直想要抱我，可在外婆總是不讓，直到有很多人到來。
我記得大概有七八十人吧，他們一一的看過我。
這些人我都不認識，到現在我認識其中幾個，有李知書叔叔，有馮國泰叔叔，有刑無悔叔叔。
我看到大舅在和很多人說話，外公也在和人說話，表哥，表姐們，還有比我大很多的佷子們在院子里端茶送水。
那一刻懵懂的我知道，我很幸福。
後來有大概十幾個穿著刺繡有太陽的衣服的人來了。
他們同樣都看了我幾眼，我記得有個剛會走路的小女孩被人抱起，她還模了我的手。
後來我很困，我睡著了。
慢慢的我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母親教會了我識字。
我開始變得調皮，哥很安靜。
我爬上這棵柳樹，我下到池塘捉魚，我爬上假山尿尿，他坐在椅子上看著我發呆。
後來母親和父親離開了，我記得那時不到兩歲。
後來那個小女孩騎著大鳥來過幾次，後來我知道了那是貫日虹。
外公也給了我一只。
我和哥經常騎貫日虹出去玩。
我認識了很多小伙伴，我們經常闖禍，經常打架。
後來，我被父親帶到了建業，那時我五歲。
到了建業新的環境，我變得有些不適應。
我記得有一天母親和父親將我帶上天空，父親說，那里是我的家，將來都會是我的。
我很開心。
我開始喜歡上了那里。
並且我也結識了很多伙伴，就像小時候在這里認識的人一樣。
那里成了我的家，我喜歡那里。
可是慢慢的我發現和那些伙伴們的不同了。
他們雖然都叫我少爺，可他們都變得很厲害，而我卻什麼都不會。
我覺得很丟臉，說來也可笑，七八歲就覺得丟臉了。
他們經常討論誰誰的術法威力變大的，誰誰的天賦很好。
有一天我將十幾個關系很好的伙伴叫到一起，我問出了一個問題，他們的回答讓我無地自容。
他們說我還不如一個精英弟子的天賦，要知道精英之上還有核心還有真傳。
我問父親，父親告訴我說我天賦確實不好，我知道他們很疼愛我只是不想讓我難過。
那種痛苦對于一個七八歲的我來說好像換了一個世界。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一直消沉下去，包括父親。
實際幼小的我開始隱藏起來所有的心思，開始遠離人群。
我開始認真學習，修煉。
我的資質確實不好，身體好像漏斗篩糠。
但我沒有放棄。
練氣不行煉神，今法不行練古法，我做了很多嘗試。
某一天，或許我的努力，也或許天可憐我，恩，我更覺得是天可憐我。
我感受到了道的浩瀚。
我開始沉迷其中，尋找那條屬于我的道。
我逐漸成了那種，在外人看來渾噩傻子一樣的王家二少爺。
一直持續了好多年。
直到幾個月前，我終于融入了浩瀚之中，在其中暢游了好幾個月。
後來我才知道，這叫頓悟。
你們知道嗎？
那種有路可走的感覺對我來說多麼欣喜癲狂。
我想與人分享，可發現這些年來，我身邊已經沒有可以分享的對象。
你們知道嗎？
我不再是廢物，我可以戰勝同級練氣期天驕。
我抵擋了歲獸入侵，殺死了數以百萬的歲獸，獲得了數千萬萬軍功。
你們知道嗎？
現在的我，築基巔峰的天驕我也不懼。
你們知道嗎？
我連刑無悔叔叔的身體都能傷害。
我想讓外公外婆，舅舅，爸媽大哥，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一個廢物，我也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強者。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你們，想要和我最親愛的人分享喜悅，我想讓你們知道我也可以讓你們驕傲和自豪。
可是……」
王長空停下訴說，院中陷入了久久的平靜。
「可是為什麼從小就沒人告訴我應該去修煉。
別的小伙伴正在玩耍就被家長提溜著耳朵帶走。
別的小伙伴兜里永遠都裝著吃不完的丹藥。
可我沒有。
我總是等到小伙伴們全都回家之後才最後一個回家，回到母親的懷抱。
每天享受著母親，外公，外婆的寵愛。
也只有父親才會偶爾關心一下我的修煉問題。
我知道你們疼愛我，我能真切的感受到。
當我帶著這滿身的榮耀與你們分享時。
我的外公沒在家。
我的母親也沒在家。
我真的以為母親還在突破。
可是你們知道嗎？
只要注視到我身上的目光我都能感覺到。
我在仰望天穹時，你們在我身上的窺視雖然一閃而過，可還是被我察覺到了。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都不想見我。
所有人都想我變強，但你們的表現除了驚喜之外，還有其他一些我說不出來的東西。」
王長空的聲音越來越平靜，但讓人听的越來越揪心。
他知道身後的親人眼楮都已經濕潤，母親絕美的臉龐上更是早已流淌下兩道淚痕。
王長空深吸一口氣︰
「外公，我父親他現在正維持在突破狀態，他說想要和建業一起合道，想要送給我一個完整的建業。
我突然不想要了。
我想請您幫孫兒一個忙，算我求您了。
將我父親帶過來，不要問我為什麼，算我求您一次好嗎？
我知道您能做到。」
王長空說完，緩緩的轉過身，沒有去看想要伸手向前的母親和外婆。
而是直直的注視著這位鶴發童顏的老人。
兩人對視了許久，老人挪開了目光，沒有任何言語。
老人修長的雙手虛空劃動，無數道雷電撕裂空間，裂口逐漸增大，最終到一人高時。
他一只手深入這道裂口，輕輕一拉，一道人影從裂口處逐漸清晰，又很快變得真實。
當人影完全出現時，老人雙手上的雷電收回，空間恢復。
這個人影睜開雙眼，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王長空身上。
「父親，您先別問，好嗎？」
王堅毅看著兒子陌生的目光有看了看嚴重濕潤的眾人，他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他輕微的點點頭。
「現在我所有最親的人都在，我想要一個答案。」
王長空平靜的話語落入幾人耳中，他的目光注視著外公，那執掌天下的人物竟然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他看了一眼早已淚流雙腮的母親，這是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傷心，他移開了目光。
他看向外婆，外婆慈祥的容顏上除了疼愛甚至蘊含著一絲愧疚。
他看向舅舅，舅舅地下了頭。
最終他看向父親，和父親目光對視，父親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只是張了張嘴又閉上。
王長空面上無喜無悲，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場面陷入了沉默，只有假山上的流水落入池塘的聲音。
一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金輝在小院中映襯出長長的倒影，王長空看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他仰起頭，喟然一嘆。
他轉過身背對眾人，一步一響的向前走著，每走一步似乎他的身影就更消瘦一分。
「父親，您說建業將來是我的。
謝謝您。
我不需要了。
您可以晉升了。
母親。
謝謝您生我養我。
外公外婆舅舅謝謝您們對我的呵護。」
當這些話說完他走到了堂屋的台階上。
他轉過身，沒有焦距的瞳孔在院中掃視一圈，最終看向了無盡璀璨的雲海。
「曾經我有記憶以來就是站在這里。
在母親的懷抱中，我睜開眼看到母親笑容。
那笑容中還有一絲內疚。
我看到父親的笑容，那笑容中還有一絲懊悔。
我看到外公外婆的笑容，那笑容中還有一絲慍怒。
我看到舅舅們的笑容，那笑容中還有一絲虧欠。
現在我站在這里，十八年後我站在這里。
我懇請你們告訴我，那一絲內疚，悔恨，慍怒，虧欠到底是什麼。」
王長空說完之後深深的彎下腰，向站在樹下的親人行禮。
王長空起身，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出現笑容，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我這還修什麼仙，求什麼道，無情道？
既然如此，唉，我這命不要也罷。
十分鐘後陰陽兩各，弱有來生，永無牽絆。」
王長空的聲音沒有瘋狂沒有憤怒，仿佛這個自我真靈永寂，像訴說家常一樣。
可听在眾人的耳中卻如遭雷擊。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竟然能如此平淡的說出瘋狂至極的話。
也怪他們除了寵溺之外對王長空的了解太少了。
長孫風華早已泣不成聲，突破成為顯聖人仙還未穩固的氣勢突然突然收斂不住，以身體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沖去。
空間動蕩的波紋眼看就要觸及到王長空，長孫霸道回過神來，不見任何動作，空間恢復平靜。
所有人都沉默著，不知道內心在想些什麼。
時間一點點過去。
王長空消瘦的身影站在台階上，金輝將他那精雕玉琢的臉龐鍍上一層朦朧。
他身體逐漸顫抖，用力握緊的拳頭的關節處更加慘白。
他收回望向無盡雲海的目光，曾經這個目光充滿了所有美好和渴望，此刻卻是那樣灰敗。
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心中的想法，他慢慢的閉上眼楮，當金輝消失的剎那，兩滴晶瑩滴落。
似乎是在靜靜的等待著最後的終結。
所有人的心中都陷入萬分糾結。
王堅毅轉過身，與幾人目光對視，似乎下定了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
「空兒，不要做傻事，原本我想等你接管建業之後再告訴你，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想隱瞞了，這件事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我的內心。」
王長空身軀微微一動，眼楮依舊沒有睜開。
包括王堅毅在內的所有人，看到那消瘦的孩子微微點頭，也不由得松了口氣。
長孫風華原本無聲的哭泣突然變得歇斯底里。
王堅毅斟酌了一下開口︰
「空兒，听听父親給你講個故事好嗎？
我和你母親相愛已久，可惜千百年來我們始終無後。
原本我早一兩百年前就可以晉升顯聖，你母親雖然晚一些可也一直在壓制修為。
我們計劃這次爭仙開啟前如果還無後，就只能晉升了。
上天眷顧，你母親竟然有了身孕。
這可讓所有人都高興壞了，我陪在你母親身邊，我們用心呵護這這來之不易的結晶。
在建業停留了一個月後，我陪著你母親來到你外公這，來分享我們的喜悅。
沒想到的是上天竟然給了我們更大的驚喜……」
「毅兒，還是我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