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孟公公已經——一回這些話了, 而今從陛下的——中更凝練地說出來,便更叫人一顆心都吊住了。
可怕可怕!
那背後的人使出的這一招實在可怕!
孟公公心道。
陛下這樣說給姑娘——,也不知姑娘會不會擔心……
孟公公目光一挪, 便見鐘念月抬了抬臉, 懶洋洋地倚著靠枕, 問︰「陛下信這些話——?」
晉朔帝垂首︰「念念信嗎?」
鐘念月搖搖頭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且先說, 一則,這位梁將軍先是鑾戰——日, 而後被俘,再又逃出虞城,被南郊士兵追了足足二十里地, 一身是傷地尋到了我外公。而後我外公不作停頓, 奔襲千里趕赴虞城。這位梁將軍便又跟隨我外公上了戰場,扶著我外公到角落歇息,隨後斬得一人頭,這人頭還不是什——普通士兵的。而是那南郊——大王子座下的第一猛將。再又奔赴回我外公的身邊,為他擋箭而亡……」
鐘念月哼笑一聲道︰「他是生來四條胳膊八條腿兒,鐵鑄的身軀, 神佛的心——?」
晉朔帝也禁不住笑了下。
「不錯。這些事, 若是分開來瞧, 倒也算不得什——是都湊到了一處, 便叫人覺得怪異了。」
他說罷, 伸手托了下鐘念月的腰,道︰「念念,莫要滑下去摔著了。」
鐘念月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借——,將身子坐得更直了些。
隨後她收回手, 摩挲了下指尖。
還忍不住心道,晉朔帝的手臂瞧著清瘦,卻原來繃緊了,便——清晰地模到隆——的肌肉的線條了……
鐘念月斂住思緒,道︰「自然,這世上興許是有這樣的神人的,倒也不——一棍子——死了去——是其中漏洞並不止這一處……」
她搖搖頭道︰「罷,——等南郊——的人入京再說吧。」
孟公公聞聲笑了,道︰「姑娘倒是悠閑得緊。」
鐘念月點點頭道︰「這是自然。可見做壞人一點意思也沒有。這做了一樁壞事吧,便要日日想著,對方中招了沒有?慌了沒有?一——氣害得死她——?若是害不死,得怎——著?這一日日地,不見結果,就得往下捱,越捱得久,就越是折磨人。我這做被害的人,自然悠閑了。」
孟公公哭笑不得。
他還從未——這般——奇的言。
這換了個角度,倒成了這樣一回事了!
晉朔帝也抿唇淺淡地笑了下。
念念愈是這般悠然自得,便愈是說——了念念對他的信任有如何的深。
鐘念月這廂頓了頓,又道︰「——是,倒也並未是——然悠閑的。」
孟公公一下伸長了脖子︰「嗯?這話又從何說——?」
鐘念月低聲道︰「這壞人在等著蓋棺定——那日,我卻也在等成親呀。」
孟公公一下愣住了。
晉朔帝也眉心一跳,心下震蕩。
他扶在鐘念月腰間的手,一下改扶為抱,就這樣將鐘念月整個人抱了——來,放在了自己的懷中。
他沉聲道︰「朕也在等。」
孟公公見狀,心下悄然長嘆一——氣。
這惠妃若是瞧見了,還不知會氣得如何要死要活呢。
姑娘當真是個寶藏啊!
瞧瞧,。
不僅心思坦蕩大方,還總是——將每一句話都正正戳在陛下的心窩子上。這莫說是陛下——了,便是他這個閹人——了,也都覺得甜得很。
是啊。
等啊。
孟公公心道,老奴也在等您二位大婚那日了,幾乎都要等不及了。
卻說這廂惠妃,便是沒見著鐘念月的姿態,這會兒也已經氣得夠嗆了。
她知曉今日有大臣進宮,遞了無數的證據到晉朔帝的案頭,因而難得心情好了許。也不再去想叛逆的太子了。
可誰曉得蘭姑姑扶著她一到外間,便見著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她皺眉扭頭問︰「這是誰?」
宮人戰戰兢兢地答道︰「高家姑娘。」——
到這里,惠妃一——氣已經快順不上來了——
是她這些年慣會做表面功夫,到底沒有當面就拉下臉來——是扶著桌子,身形晃了晃。而後緩緩一落座,咬著牙問宮人︰「為何沒有向本宮通報?」
這話——里暗里便是在責怪他們,怎——就這樣把一個人給放進來了,都是飯桶嗎?
宮人們哪里敢擔這個罪責呢?
私底下惠妃可是嚇人得緊。
于是宮人們跪了一地,連聲道︰「娘娘,是安公公親自送——來的。說、說是今個兒高姑娘與鐘姑娘一塊兒進的宮。奴婢們自然是通報也顧不上,就先請高家姑娘進來了。」
高淑兒這時也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來,若是沒有鐘念月這道金字令牌,她就算進了皇宮,也未必——踏入惠妃的宮殿。
她本來就是個繃不住的性子。
一下臉上表情就難看了。
惠妃這下一——氣更順不上來了。
鐘念月還未做皇後呢!還未成那真正的六宮之主呢!
底下人這就沖著她搖尾巴了?
等再看那高家姑娘……
好哇!
竟然還敢給她擺臉色!
這就是太子要迎娶的太子妃!倒還不如鐘念月呢!
惠妃這下是真受不住了,胸——一陣悶痛,倒了下去。
蘭姑姑連忙扶住了她,一下子宮里便亂作了一團。
高淑兒咬了咬唇,也有些委屈——
是惠妃到底是妃子,又是她將來的婆母,她自然不——甩臉子掉頭就。于是她生生忍住了,想著至少要等太醫來。又或者,她便忍一忍放低些姿態,一會兒在惠妃跟前侍疾,侍上那——半個時辰。
惠妃總會看見她的賢惠吧?
高淑兒想的倒是好。
然而于惠妃來說,如今是越瞧她越來氣。
眼見著這邊去宣太醫了,高淑兒還杵在那里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要——的意思。
近來惠妃本就壓——極大,又與兒子——了爭執。這下越看高淑兒越覺得生氣,憋不住張嘴「哇」地一聲,竟是吐了一——血。
蘭姑姑被嚇傻了。
「血、血怎——是黑色的?」
高淑兒臉一白,生怕落個壞名聲,趕緊湊上去,道︰「娘娘,娘娘……」
惠妃胸——欲裂。
哇哇又連著吐了兩——血。
惠妃宮里請太醫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勤政殿來。
鐘念月聞聲笑了下︰「我就知道。」
晉朔帝︰「嗯?念念知道什——?」
鐘念月道︰「高淑兒一定要同我進宮,我來見陛下,她去見惠妃——是惠妃本就不喜她,恐怕見了要堵心的——是我也沒想到,會叫她這樣堵心。」
晉朔帝淡淡道︰「貪——必失。」
鐘念月從他懷里下來,道︰「若是我也要貪——怎——辦?」
晉朔帝抬眸笑道︰「念念何須貪——?世間萬物已是念念的了。」他頓了頓,道︰「包括朕在內。」
孟公公——得都禁不住耳紅。
「高淑兒將惠妃氣得夠嗆,到底也是為我出了——氣,我倒不——就這樣將她留在惠妃那龍潭虎穴里。」鐘念月說罷,一提裙擺,款款往階下。
「陛下,我且先去接她了。」她道。
晉朔帝應了聲。
一個從前不對付的高家姑娘,今日倒也——分得念念半分溫柔。
心下雖微有些醋意,不——晉朔帝再思及方才鐘念月的那句「我卻也在等成親呀」,置于舌尖反復來回咀嚼品味,便甜得什——酸意都煙消雲散了。
鐘念月到了惠妃宮外時,太醫也才剛剛到。
里頭實在亂得厲害,外頭守著的宮人乍見她,竟是嚇得臉色都變了,哆哆嗦嗦地喚了一聲︰「表姑娘……」
鐘念月抬腳便要往里。
宮人又嚇得連忙去攔她,喉中道︰「姑娘,奴婢、奴婢還沒有通報。」
鐘念月不由問︰「如今惠妃可還醒著?」
宮人怔怔搖頭。
鐘念月道︰「瞧,這不就——不了通報了。」
宮人訕訕收手,——眼睜睜地瞧著這「惡霸」踏入了殿中。
高淑兒這會兒還賣——地倚在床邊,哭號︰「惠妃娘娘您怎——了?惠妃娘娘我伺候你吃藥,吃了這個便——好了……」
惠妃雙眼緊閉,面色發灰,身形微微顫抖。
大約是在想,怎——都昏——去了,高淑兒的聲音都還如影隨形吧?
鐘念月咂咂嘴心道。
她緩緩——得更近了些,低聲道︰「高淑兒。」
這下不止高淑兒——見了,一旁的蘭姑姑等人也——見了。
蘭姑姑轉頭一瞧鐘念月,登時昔日的回憶籠上心頭,臉也白了白,甚至還往後躲了躲。
她清楚——白地知道眼前的鐘念月,正是晉朔帝的心頭肉。
早先鐘念月便——欺著她玩兒了,何況今日呢?
其余人這下也嚇得不輕。
一個個見了鐘念月,便如見了混世魔王似的。
這時高淑兒訕訕——身,怕鐘念月譏諷她不——先前的勸告。
她垂下頭去,卻——得鐘念月問︰「我要出宮回府了,你要與我一同——嗎?」
高淑兒愣愣抬——頭,連忙道︰「要,要。」
惠妃宮里的人實在沒規矩。
惠妃不喜她,于是這些宮人也就當做看不見她一樣……罷了,她也不想侍奉惠妃了,趕緊著與鐘念月一同——吧。
鐘念月點了下頭,與那太醫道︰「便勞煩你仔仔細細為惠妃娘娘瞧一瞧了。」
太醫連忙躬身應是。
這一下弄得惠妃宮中的人愈加忐忑害怕了。
他們都已經知曉,萬家與惠妃的生父梁虎之間的糾葛了。昔日的姨母、外甥女的干系,今日是不復存在了。
可這——狀告的是萬家,這萬老將軍的親外孫女,鐘家的姑娘,怎——還——這樣面色自如地進惠妃娘娘的宮殿呢?
她這番是來施壓的罷?
誰叫她馬上要做皇後了呢。
這太醫——了她的話,會暗害娘娘也說不準……
一時間,惠妃宮中的宮人們個個如喪考妣。
他們目送著鐘念月與高淑兒離去,連留都不敢留。那些個膽子小的,更是一坐在了地上,小聲念道︰「完了……」
惠妃此時還不知,她這一氣昏,她宮里的人心都散了。
卻說鐘念月出了宮殿,沒——出——遠,便——得高淑兒顫聲道︰「惠妃今日連吐了幾——血,怎——辦?外頭的人會不會說是我害的?太子不會退我的親事吧?那我便要成京中最大的笑柄了。」
鐘念月道︰「怕什——?」
怕什——?
我怕的有很。
高淑兒愣愣心道。
她從前怕鐘念月嫁給太子,她失了機會。後來又怕年紀大了,嫁不出去。今日又怕落個壞名聲被退親。
她怕的好——好——啊。
高淑兒一回神,才發覺,鐘念月好像從來沒有怕——什。
高淑兒咬了咬唇,道︰「我怕的是父親,怕家中長輩,怕別的貴女指指點點,私下議。怕京中的男子,譏諷我……」
她也想不怕。
也想如鐘念月這樣。
鐘念月輕拍了下她的肩頭,道︰「那你大可放心,太子不會退親的。」
「為何?」
「我若說了,你——完——怕要傷心,要恨我。」鐘念月輕聲道。
高淑兒面頰一紅,忙道︰「如今,如今不會恨你了。我要謝你的。」
鐘念月這才道︰「太子要同我避嫌,便要以最短的時間,迎娶太子妃。」
雖說太子為何選高淑兒,她也沒想——白。
但眼下已經容不得太子另做他選了。
高淑兒愣了下,道︰「其實我大約也有想到這一點的。」她並非是十成十的蠢。
鐘念月︰「那今日——後,你會後悔——?」
高淑兒咬咬牙,還是搖了搖頭︰「我學不來你的本事,我如今已經認清了,也認輸了。我便——想做個太子妃,管其它的呢,總歸,總歸旁人見了我要——禮。我父親,我母親,我家中長輩,見了我也都要——禮。我不必——旁人置噱了。我有地位了。」
她堅定道︰「我要地位!」
鐘念月輕笑道︰「那倒也好。」「說——來太子此人長得也算俊美,你且當睡了個美男子,又得了個地位。」
高淑兒——得面頰一紅。
鐘念月——年紀比她小得——,怎——什——話都敢說,什——事都敢做?
「——是將來,若他不是太子了呢?」鐘念月忍不住提醒她。
高淑兒這樣的女孩子,——要不似周家女那樣惡毒,她都是希望高淑兒——好一些的。古時候的女孩子總歸——得要艱難一些。什——環境造就了什——樣的人。又不是她們天生想選出身環境的。
不是太子?
被廢嗎?
高淑兒不敢說。
她覺得……那、那不如在這個位置上死了來得好。那她也算是太子遺孀,還有個名頭在呢。
高淑兒低聲道︰「我不怕。」
此時轎子來了。
高淑兒眼見著鐘念月坐進去,她又還是低低道了一句︰「——謝鐘姑娘。」
誰曉得呢?
到了今日,她卻覺得她昔日最嫉妒的鐘念月,是值得她謝的。
興許我真是個蠢貨吧。
……
這宮里一別。
惠妃病了的消息,——少少傳了些出去——
是無人知曉是因高淑兒的緣故。
這事被太子親自出手壓住了。
此後惠妃便又——臥床了,還輕易動不得喜怒。
日子——得飛快。
眾人還在翹首盼著萬家一事的結果,那南郊——人與萬家人,也終于是緊趕慢趕地抵達了京城。
太子婚期便也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