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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著哈哈哈哈, 我活著!」馬慶尖利的笑,狀若瘋癲。

祝微星拔高語調︰「付威……付威不是出國了嗎?」

馬慶的眼球已——收回,整張臉都笑得皺了起來, 歡快, 由內而外的歡快︰「付威都變成鬼啦, 怎麼——能出國呢?」

祝微星驚愕︰「付威死了?!!」

馬慶點頭︰「對啊,三個月前就死啦, ——忘記了嗎,哦,對,——真忘了。不要緊,我記得。我和——一起——警察叫去問——話,警察還允許我們認尸呢。不——害怕不敢去,但我勇敢……我的醫生說得對,我——勇敢了, 所以我去了。他死得——真慘啊,頭破血流,面目全非,脖子都斷了……」

祝微星捏著傘柄, 說不出話。

「——不信?——不信我說的是不是?」比起生氣,馬慶更顯著急,他竟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塞到祝微星面前,「我——看, 我有照片,我拍了付威的死相,我有照片!——看!」

祝微星猝不及防——那昏暗的圖片貼到眼前!

不幸中的萬幸, 並未有什麼血肉模糊的場景,——比起那種直觀的殘忍,眼前卻是另一種沖擊恐怖。

一條幽深的長廊盡頭,有一扇半開的門,門後的長台上……隱約有一長狀物——白布所覆,像人。

照片像素低而糊,分辨不清,但在——刻氛圍內,無論真假,足以駭人。

不等祝微星反應,天際猛然掠——一——響雷,炸得馬慶一聲驚叫,手機都險些月兌離。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付威的!」馬慶抱住自己的頭,思維混亂,神情驚懼,「是付威自己做賊心虛,他是自殺的,警察也說,他是自殺的!」

「和——一樣!」馬慶忽然指向祝微星,目眥欲裂,「雖然他們逼我爬樓的那天——不在,但——為什麼會像付威那樣從樓上掉下去?這是不是證明——在這件事情上也有份,對不對,——做賊心虛,所以——自殺,跳樓自殺!」

祝微星心一沉,莫非自己墜樓真與這事有關?下一刻,祝微星又趕緊讓自己冷靜清醒,馬慶言行荒唐邏輯混亂,照片也不知真偽,自己暫不能隨著他的思維失了分寸。

「——還是在不斷的說‘——們’?付威欺負——的時候——果我都不在,那和付威一起的又是誰?」祝微星努力從他的瘋話里汲取——用消息,嘗試分析。

雨勢漸——,嘩啦而下,映著昏黃的路燈,仿佛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將眼前的畫面人物切割得支離破碎。祝微星把傘往前舉了舉,想——馬慶擋一擋風雨。

馬慶卻一把揮開了他認為假惺惺的行為,整個人像只——架在爐上煮著的蟹,焦躁又難以自控的擺動鉗爪企圖逃亡。

「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欺負——我的人……這些人都會有報應,都會有報應。我跟著——,也是想看——有報應……——會有報應的……」馬慶卻說不出那是誰了,反反復復鬼——牆一樣的念叨著這兩句話。

疑惑很多,但天氣實在惡劣,馬慶的狀態也不適合將對話進行下去。祝微星想等對方情緒穩定,再找一個平靜的場所和他交談。馬同學明顯需要幫助,他該聯系對方家人,將他妥善安置。

馬慶卻充耳不聞祝微星的建議,雙手抱頭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五官扭曲念念有詞,出口的話卻——沸騰又吵鬧的雷聲全部掩埋,像是很遙遠,又像近在眼前,——不真切。

天氣、真相、眼前人,一切都是那麼混亂,祝微星不得不上前一步想讓馬慶正視自己,結果不等動——,馬慶卻自己靜了下來,反手先抓住了祝微星的腕子,怔怔看著他。

看了半晌後,輕——︰「——知不知——……付威來找我了。」

響雷在這個當口奇異地停了,風聲雨聲都像——某種玻璃器皿隔絕在了另一個維度,周圍只剩死寂。

祝微星清楚的——見了這句話。

他背脊一寒,剛要細問,又聞馬慶——喘氣——︰「就在付威死前那一天。」

祝微星卻不覺輕快。

「付威來的時候精神很差,人也瘦了很多。我奇怪,明明一周前我才見——他,他當時正常,為什麼一下子就月兌了形?我一直想,一直想,他死後很久,我想通了。原來那時候的他是——嚇瘦的,」馬慶的眼神呆滯,嘴角卻揚了起來,「當一個人面臨極度恐懼的時候,他的身體機能會不受控的越來越差。而——猜,他是——誰嚇的?」

祝微星無法開口,他只覺馬慶捏著他的手心像冰。

「他啊……」馬慶也不需回復,笑容越裂越——,聲音越來越輕,人則越貼越近的自問自答,無私地與祝微星分享著自己快樂的小秘密,「是——鬼嚇的。」

這話……阿薛也說——,他說付威告訴——他,遇見了一只纏著不放的鬼。

沉默近一分鐘,祝微星終于找回自己的嗓音,用比想象中還克制的語氣問︰「鬼是誰?叫什麼——字?」

馬慶歪頭想了想,竟還真說了兩個字,讓祝微星不敢相信的兩個字。

馬慶說︰「孟、濟。」

「什麼?!」祝微星記不清這是今夜受到的第幾次沖擊,精神都繃至極限。

他啞著喉嚨問︰「孟濟?——認識孟濟?付威也認識孟濟?!」

馬慶乖乖點頭︰「當然,我們三個是同一所高中,我當然認識孟濟。孟濟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兩人各方面都像,一樣只想獨處,一樣討厭集體主義,討厭學校那些人明明嫌棄我們窮,還硬擺出關心的虛情假意,討厭活在世界上每天每天的逢場——戲。我們抵制那些偽善,我們不屑和那些人為伍,所以那些人怒了,他們排擠我們,嘲笑我們,折磨我們。其中,付威是——凶惡——恨的。我早知——,有一天,孟濟會——他和那些人折磨死,然後便要輪到我了。就像我知——,孟濟摔死之後,也會輪到其他人摔死,輪到付威,輪到那些人,——後……」

他沒發出聲音,但祝微星看懂了馬慶的口型

馬慶說︰輪到。

這三個字仿佛在祝微星面前撕開一——裂口。近觀,鋒利卷邊,漆黑深淵;遠望,吊翹嘴角,鬼魅笑靨。他不——自控的呼吸停滯,眼前泛起層疊的熟悉黑霧,模糊了祝微星視線,也告訴他,那種僵化他行動的詭異癥狀又來了。

又是那什麼的癱瘓癥狀?怎麼偏偏在這時……

馬慶猶在興奮的——︰「孟濟他知——自己早晚要死,所以——我留了一封遺書——知——遺書里說了什麼嗎?——知——嗎?」

「他說,他會回來的,他不甘心,不甘心——利用,——驅使,不甘心——控制,他死得不甘,變——鬼也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們!!一個一個,——們一個都別想逃,哈哈哈哈哈,別想逃!」

馬慶再一次欺近,一開一合的嘴像黑洞洞的淵,囁嚅著吸附祝微星的神魂。

他說︰「而現在,我知——,他回來了……」

擋下了一波波精神侵襲的祝微星終于生出彷徨無助。不管是後遺癥還是幻覺,在這樣惡劣雨夜在這樣神志不清的人面前談到這樣敏感的話題時,頭暈目眩失去身體自主權,讓祝微星深覺不安。

他要保持清醒,他不能倒下,不能在這里倒下……他對自己說,再撐一下,再堅持一下,祝……祝……他叫祝什麼?他叫祝微……對對對,他叫祝微星。祝微星,再等一等祝微星,就快能回家了,他想回家……想家……想回到祝微星的家。

一遍一遍,催眠一般,祝微星在心里重復著這句,仿佛一晃神就要把他自己遺忘到天邊去。祝微星雙拳緊握,指甲都嵌進肉里,掙扎得渾身發抖。

前一刻還是馬慶瘋癲,這一刻形勢已迅疾逆轉,成了祝微星意識恍惚。他手腳僵硬,皮膚冰冷,五感都像流失的空氣漸漸稀薄,有什麼從他毛孔鑽入血管,從肌肉浸沒骨骼,從軀殼滲透靈魂,拼命擠壓拉扯。

就在祝微星以為靈魂——擠出身體,浮向虛空,遠方驀然傳來一聲巨響!像一枚炸|彈引爆,瞬間擊碎這方死寂,轟塌凍結的空間與時間。

一聲後,巨響仍斷續綿延,仿佛——破某種阻斷,仿佛牽引召喚,從荒蕪里奪回祝微星出離神思——

覺依稀復原,聲音便越發入耳,緊跟著,視覺、觸覺、嗅覺也慢慢回籠,使祝微星瞬間掙月兌無形桎梏,重新感知到了周圍的鮮活世界。

手腳恢復了些氣力,他溺水重生般重重喘氣,依稀辨出那響聲原來是一下下的車喇叭。

咳喘著向聲音來處望去,就見瓢潑雨幕里,——街小巷的店鋪早關了門,只對面一家微弱燈色的汽修店前,停了一輛五菱宏光。駕駛座車窗半降,隱有人影從後透出,那麼模糊,都蓋不住周身的熟悉氣場。

「——一個人在那兒磨嘰什麼?上不上車?!!」

伴著聒噪喇叭,姜翼不耐地吼——,因嗓音——于爆裂,竟直接壓——周遭一切風雨呼嘯,毫無阻礙得收進祝微星耳中——

狂妄無禮,眼下卻只覺安心親近,姜翼帶——他的安心。

再一轉頭,剛還貼著自己的馬慶已不知行蹤?!

人呢?

不見了?

什麼時候走的?

還是從一開始……就根——沒人來——?

一個不——控的念頭浮于祝微星腦海。

方才那些生理反應皆是幻覺所致?那馬慶所言所行是否也是幻覺……甚至他這個人前來赴約……也只是自己的幻覺?

隱約又要魘住,便——姜翼適時罵聲︰「喂!杵在那里是聾了?!」

喊聲足以震動長街,——見怒意之。

祝微星終——徹底喚醒。撿起掉在地上的粉傘,邁開虛軟雙腿,他一步一步穿——馬路,走到面包車邊。

手指冷得幾次都——不開後車門。副駕的門——啪一聲推開,姜翼不爽︰「坐前面!」

祝微星沒半點和他對著干的心思,姜翼說什麼是什麼,——話地坐到前座。

坐上後卻沒了動——,直到小土匪不耐地湊——來從他下扯出安全帶扣上。

「謝、謝謝……」這時候竟還不忘禮貌。

姜翼看他一眼,又冷冷掃了圈車窗外,一踩油門,帶著人穿風破雨,消失在詭譎的夜里,往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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