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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走才知道羚甲里後還有成排違章建築,中間兩大塊廢墟,全是被拆遷留下的屋瓦殘骸,不時有瘦巴巴的流浪狗穿梭其中,烈烈盛陽下蹬著後腿沖你擺個尾揚起幾層裹著熱浪的淺灰,透著股看盡世態炎涼的頹廢滄桑。

再之後則是一條百來米的長街,名為「漁舟街」,若說羚甲里是暮年老嫗,流動市場是流浪兒童,這條漁舟街就是大城市夾縫里的盲流中青年,沒大文化沒高追求,吃飽喝足就是生活。

街上各種違章店鋪,小吃水果、五金雜貨。唯二兩家店面不錯的,用來賣手機數碼賣電瓶車修輪胎了。街上很熱鬧,大爺大媽步伐閑適,上班族們踩點忙碌,因暑假而放養的小朋友帶著恐怖的尖笑在街旁你追我趕。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時間流速演自己的人生電影。

有趣的是,街道前方一抬頭就能仰視到巨象百貨高三十多層的恢弘大樓,佔據大半幢建築的電子顯示屏正輪番播放著時下最當紅的奢華名品廣告,遙遙遠遠光彩奪目,居高臨下俯瞰渺小眾生。

負責羚甲里的派出所也在漁舟街,位于街尾拐角,是一棟有些年代感的小樓。

祝微星到那兒表明身份,被一位姓張的小警察接待了。

「這是好了?」小警察意外的看著他,「我去了醫院兩次你都無知無覺躺在床上,想找你問話也沒用。」

在辦公室外間坐下,張警官給祝微星倒茶。他說話的語氣帶著一點熟識,似乎之前和祝微星打過交道。

祝微星道︰「大部分恢復了。」

失憶的事張警官自然知道,但還是忍不住打量祝微星,面露狐疑,仿佛不怎麼信任他。

祝微星任他看,神色一派坦然。

張警官道︰「你……變了很多。」

祝微星模了模頭上的小塊紗布︰「剃了頭發。」

「不止,」張警官搖頭,他入行不久,但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對象,對于看人有一套。走進來的第一眼起,張警官就覺這少年和過去判若兩人,「你以前說話的口氣不是這樣的,看人的眼神也不是。」

「我以前……什麼樣?」除了焦嬸之外,祝微星終于向第二個人打听起了自己的過去。

「我實話說,祝同學你別不高興,」小張警官抿兩口茶組織語言,「你不是個踏實的人,有些方面想法過多,行事為人也沒分寸,不然也不會有這次事故……」

祝微星挺了挺背脊。

小張警官看著他︰「事故就發生在科技館後面的擎朗酒店,離這里很近,十幾分鐘的路。案子我也算全程跟了,經調查並反復確認,除了你之外,沒有第二責任人。」

祝微星垂下眼。

「你那天和幾個同學在‘午山’酒吧喝酒到晚上九點,後獨自去了擎朗酒店,十點左右從酒店五樓的中空花園陽台墜落,被送往醫院。同學里有人說你離開酒吧的時候心情不好,走得匆忙,像要去找什麼人。」

「但我們查了你的手機,那時段沒人和你聯系過。我們又調閱了午山酒吧和擎朗酒店的監控,酒吧里光線不明,人太多,無法全程追蹤你是否和誰做了交流。而以擎朗這樣高規格的酒店,你不該能隨便進門且沒在監控和前台留下任何記錄。酒店方表示,唯一的可能是你走了他們的員工通道,就是不曉得你從哪里得知的這條路,又是怎麼混進去的。後來警察在中空花園前的畫面找到了你,並全程看到你腳下不穩失足墜樓的過程,現場沒有出現第二人。通過你進醫院時的酒精和體檢報告,排除其他藥物致幻可能,故而警方認定你墜樓是普通的醉酒意外。」

意思就是,全是祝微星自己作死作出來的。

張警官嘆氣︰「祝同學,你游走在危險邊緣不是一兩回了,這也不是我們第一次進行深切交流。我以前告誡過你很多遍,有理想野心是好事,但你還年輕,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家里條件苦,從小沒雙親,向往優渥生活難免,但你去看看這片區每天來來往往的人誰不苦?誰不是認真努力的活著?」

「你女乃女乃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能考進u藝,前途已算大有可為,何必為了靠近隔壁街做什麼人上人整天和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我們就是小老百姓,好高騖遠要不得,異想天開也要不得。」

顯然,他對祝微星苦口婆心已是多次,掏心掏肺的教訓說出來一氣呵成,但原來的少年應該並不領情,甚至覺得他多管閑事,才讓小警官的語氣里滿含無奈和惋惜。

不過這一回習慣性做無用功的張警官在一番耳提面命後見到的卻是一張謙恭有禮的臉。

祝微星的長相和這四個字本無甚關系。張警官尤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對方,容貌妍艷的少年瞥來的那抹不以為然的視線,仿佛這種為人民操勞的職業多麼沒有社會地位多麼不值一覷。以至之後再幾次接觸,少年人那種傲慢輕挑和他的長相氣質都融合一體,讓張警官見之皺眉,幾番心理建設才忍下覺得他無可救藥的想法。

但眼前臉還是那張臉,表情卻真的謙恭有禮,眸光清明沉穩,神色謹慎虛心。一再向張警官展示,這一次這小孩把自己的勸告認真的听了進去。

張警官一時怔愣,直到隔壁辦公室里走出幾人拉回他思緒。

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人不耐地對身邊一高一矮兩個警察說︰「你們這一趟趟的找我來派出所做什麼,我又不是第一回去a市了,我上訪也全按著規章制度來,那麼多年里面那套我還不清楚?每回到家沒坐熱就被你們叫來,也不嫌累。」

高個警官並不因女人態度生氣,反而熟絡道︰「我們也是按規章制度找你問話,不也顯得對這案子關注嘛。」

「我還不知道你們什麼意思?」女人提了提挎在肩上的同色小背包,「要不是看在大家那麼多年的老鄰居不想你們為難,我怎麼會每次都那麼配合,我這還趕著要去上班呢。」

矮個的中年警官看她心急慌忙的樣子勸道︰「小苗啊,我知道你听不進,但還是要說,你老公當年這案子就是疲勞駕駛,判他全責沒錯。你堅持那麼多年真的沒意思,費下去的精力得不償失啊。」

提到這事苗女士卻沒那麼好說話了。

「屁個疲勞駕駛!強調一百遍我也要說!我們老姜是為了避讓對面的高速來車才在盤上公路上出事的,不是疲勞駕駛!不是!山下一個老農民親眼見證全程,他說當時老姜的面包車前出現了一輛藍色跑車!」

「那老農民就是個酒鬼,那天風大雨大他在山腳哪里能看到山上?後面不也改口說自己看錯了嘛。」倆警察無奈。

「看錯個屁。事故後,我去找過那老農民,他偷偷把撿到的一個反光鏡給我看!是藍色!確確鑿鑿的跑車反光鏡,我親眼所見的。我去找人問了,那車型至少八百萬!他一鄉下人,哪里搞來的這個?結果我查完回去想把車鏡帶上交給你們,東西卻沒了!老農民上庭前也忽然改口說喝多了看錯!?我信他個大頭鬼!他肯定是拿了什麼好處!跑車誒!開得起那種跑車的有錢人什麼做不到?」

「你當有錢人都手眼通天?何況出事的時候你兒子也在面包車上,這麼多年,怎麼沒听姜翼提過什麼藍色跑車?」

「他被撞糊涂了不行嗎?我兒子飛出去那麼遠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不像他爸,命沒了還要被人冤枉這麼多年。我不給他出頭誰給他出頭。 」

「唉,小苗啊……」

「我不跟你們說,我下個月再去跟a市的高法官說。」苗香雪無意多辯,這些老話翻來覆去她說得早厭了。

警官也不想跟她爭論,將人送出去後,高個的問矮個的︰「昨天把水產攤子抄了的是不是姜翼?」

「沒人報警,我找到那賣魚的看了下,頭沒破,起了個包,問他誰干的,他說不認識。這小販新到u市,估計不認識誰下的手,周圍也沒人敢幫著認,但你說還能是誰。」兩個警官心知肚明的對望。

「攤子不是姜翼抄的,」听著他們聊天的張警官管著祝微星還有空插嘴,「他親自動手的話那小販的頭哪里會只是起個包。」

「我知道,但我把帳都記他頭上,沒他就沒這事,」高個兒警官接了杯茶,轉眼看到祝微星,不由感嘆,「家里管不住的破孩子都該受點大教訓才會老實。」

被掃射的破孩子祝微星︰「……」

「你的電話卡我們調查過沒什麼問題,可以還你,你也不用再去申請新卡,」張警官繼續回到正題,拿出卡給祝微星,又想到調查期間發現的那些和祝微星往來的人,張警官眉頭緊皺。

「想好好過日子就把不該交的都斷了,人家再上門也別理,萬一遇到解決不掉的麻煩可以找我,我寫個電話給你。」操心這些雞零狗碎的事也算是他們社區民警的日常,但對眼前少年,張警官比平時更多了點耐心,尤其見到他如今態度變化。

祝微星默默收下道謝,在所里其他警官的深意注視下離開了。

張警官瞧著少年人瘦削挺立的背影感嘆︰「墜個樓你說腦子壞了能理解,怎麼還能把人的氣質都月兌胎換骨了呢?」

從派出所出來,祝微星轉腳進了小手機店。一如女乃女乃所說,需要采購點生活必需品。電話卡都有了,手機自然需要。

直接開口找店員說想買最便宜的,小店員也不驚訝,扔出個和手掌差不多大的雜牌三手機,

「一百二,不還價。」

祝微星取過,看了看明顯的使用痕跡︰「九十。」

見店員眼楮一瞪,祝微星把東西放下要走,店員沒辦法︰「你好歹再加點。」

最後幾個往返,祝微星一百塊把這個破機子拿下了。

裝上電話卡開機,機器有些安靜,沒有新的電話和短信,這段日子有過也該被警察一一清查了。

身體剛恢復有些氣力不濟的祝微星打算先回去再研究。一抬頭,發現街邊幾人正頗為不善的看著他。

其中有兩張臉祝微星熟悉,正是昨天流動市場掀魚攤子的那伙小團體。尤其那藍頭發的,特別有辨識度。一群人約四五個,圍坐在路邊一個賣湯包的早餐攤前,吃得正香。瞧著二十出頭,但長得人高馬大,比起一般的小流氓小惡霸更有種說不清的氣勢,也是因此才讓周圍的人不敢招惹。

那個叫姜翼的男生也在,坐在另一桌,身邊有個非常漂亮身材極好的女孩子同座。不同于其他人的狼吞虎咽,姜翼什麼都沒吃,也沒搭理一直探身過來和自己搭話的女生,只顧低頭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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