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七流
劍墳內, 不知何時彌漫起一層血紅的霧氣。
這霧氣越來越濃,分明是幾乎要具象化的天地濁氣。
「劍山內部,為什麼會有如此魔氣森然的地方。」仙王宮弟子眉頭緊皺, 「說這里是幽冥血海,我都信。」
天地濁氣的存在會壓抑靈氣的活躍。
此消彼長, 在場的修士都感覺體內真氣運轉變得滯澀起來。
第九峰本就因為自身的威壓,而對修士實力有所削減, 在加上這濁氣, 能用出的真氣幾乎都不到平時的七成, 只能靠靈丹靈玉勉強補充消耗。
哪怕是仙胎雲生,此刻表情都變的沉重起來︰「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嗎?」
濁氣除了限制修士真氣外, 更會污染真氣、放大內心缺陷。
除了心如赤子之人,很少有人在濁氣內保持絕對清醒。
周寅搖頭︰「劍奴是最近幾天才出現的, 但是我們已經在劍墳內呆了一個月了, 也沒能找到破解之法,莫非真的只能等那把凶劍被封印?而且我總感覺,劍奴一次比一次強。」
「如今西北處現紅光,可能就是那凶劍即將出世……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驚呼︰「你瘋了?越靠近凶劍就越危險。你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但是此時如果只是在劍墳內四處逃竄, 也好不到哪兒去。萬一劍奴沒辦法鎮守凶劍……我們就是最好的祭品。」說話的弟子聲音輕顫, 「凶劍出世,必以血祭。」
迷霧里, 一位魔修眯起眼︰「竟然有修士誤入魔尊墳冢。正好,不如讓他們替我等探路。讓明山老祖再放一百名修士進來。魔尊若真能死而復生, 必定虛弱。這些修士,大補。」
就在此時,雲生如有所感, 驟然一撥琴弦︰「有人!」
弦音在虛空中撞上了木劍,顫了幾下,消散于虛空之中。
奚越從迷霧中顯露身形︰「仙王宮的道友稍安勿躁。我是劍山的奚越。」
說完,更是主動拿出了自己的劍山玉令,用以證明。
劍山的令牌是一把小劍的模樣,覆蓋有產自劍山石的特殊氣息,很難仿冒。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的手里正提著一個要死不活的人。
這人看不清臉,穿著仙王宮弟子的道服,勉強存留一絲氣息。
隨著奚越的動作,血跡蜿蜒,在地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仙王宮弟子臉色劇變,周寅更是怪叫道︰「你,你們劍山修士!到底是怎麼回事!何故殺我仙王宮弟子?!」
奚越眉頭一皺︰「我何曾干過這種齷齪事?」
雲生抬手,示意弟子們稍安勿躁,隨後緩緩開口︰「仙王宮,雲生。」
他的聲音很空靈,明明四周空曠一片,嗓音卻自帶回音。
奚越在數米外停下,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把手里的人扔到了他們面前,
他坦然道︰「這次九峰劍山內不知何故,混入了很多魔修。這些魔修獵殺仙宗弟子,祭祀人皮覆蓋在身上,用以偽裝。必然是有魔修在冒充我劍山弟子,挑撥兩宗關系。」
「這個穿著仙王宮道服的魔修想殺我,」奚越的木劍染血,「你可以看看,這是不是你仙王宮弟子。」
眾人低頭,看向這血肉模糊、只剩一張臉完好的人。
魔修運起身體里最後一點真氣,改頭換面。
周圍人大怒,紛紛道︰「這明明就是燕師弟!」
那魔修也一陣哭喊︰「師兄,這劍山修士欺人太甚,毀我金丹,還請師兄們替我報仇!」
在幻術的催動下,仙王宮的幾名弟子紛紛紅了眼。
仙王宮與世隔絕,同宗聯姻,弟子之間都甚為親近。有性急的,已經拔出了武器,想朝奚越斬去。
雲生眼眸里金光閃爍,他遙遙點出一指。
魔修的幻術被擊破,露出原本容貌。
而被幻術影響的幾名弟子也清醒了過來,面色大驚︰「魔修果然詭計多端,可惡!」
至始至終,奚越都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魔修自知無計可施,反倒露出癲狂的笑︰「祭壇已成,往生大陣復蘇,你們遲早都是陪葬!我在黃泉路上等著!」
說完,十分干脆的引爆頭顱的金丹。
金丹爆炸本來凶險異常,但雲生的手指在焦尾琴上劃過,悅耳的琴音跳動,一層淡藍的光幕瞬間籠罩住魔修的身體。
這金丹爆炸,竟然連聲音都不曾傳出,就這樣被控制在了一個極小的範圍內。
雲生不解︰「你明知道這魔修擅長變化,這麼直接扔過來,都不怕我們中計?」
奚越平靜回答︰「劍墳內已經凶惡異常。如果仙王宮的仙胎連普通魔修的幻術都看不出,我何苦給自己找一個累贅?」
橫豎這次已經死了這麼多仙宗弟子,劍山已經不好交代。
多死一個仙胎,問題好像也不是很大。
雲生語氣不悅︰「劍山內為什麼會混入魔修,你們劍山是不是該反思一下?」
奚越十分贊成︰「我也覺得。如果能出去,我必定帶你去找師夷光要一個說法。」
「……」
雲生竟無言以對。
奚越越過仙王宮的弟子,走到了雲生面前,問︰「會搜魂嗎?」
「會。」
奚越指了指那因為爆炸,只剩一灘爛泥的魔修︰「搜。」
周圍,其余弟子面色不虞︰「你怎麼對我們殿下說話的?你放尊敬點。」
奚越抬眸,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
僅僅一眼,一股寒意從這些弟子的背後竄起,四肢僵勁不能動。
奚越道︰「我師從席如生。劍子見了我,都得叫一句‘奚先生’。你們是不是也該放尊重點?」
雲生沒有說話,相反,他已經彈起鎮魂曲。
虛空中,未曾消散的魂魄聚攏在一起,變成一個蒼白模糊的人形。
那人影的嘴一張一合,分明是在說什麼,然而除了雲生外,無人能听見。
一曲終。
雲生起身,抱起焦尾琴︰「情況很糟。」
「這魔修說,他們是想復蘇魔尊。當初,魔尊的頭顱被劍山大能鎮壓在九峰劍山內。為此,有魔修花了兩百年時間打通九峰劍山和幽冥血海的通道。幽冥血海內的魔修幾乎傾巢出動,于山頂設祭壇,刻往生大陣……如今魔尊就在復蘇的邊緣,我們現在就處于他的墳墓內。」
「而且,已經有一批魔修,已經進入劍墳深處,召喚魔尊頭顱。」雲生一向寡淡的臉色泛起一層激動的紅暈,「哪怕魔尊修的是《不死不滅功》,魂魄也恐怕早就轉世離體。如今復活的魔尊沒有魂魄,只會是供人操縱的人間殺器。
「雖然無明確記載,但傳聞魔尊境界絕對在準仙之上!當初整個修真界聯合起來才將其鎮殺,光是歸一境的前輩就死了三人。魔修體魄強悍,哪怕體內沒有真氣也極難對付。絕對不能讓魔尊復生!」
他看向了奚越,目光急切︰「走,跟我去祭壇!」
相比之下,奚越沉穩許多︰「祭壇那邊有多少人?什麼修為?你去了又有什麼用?」
他不贊成在劍墳內等死的,但並不意味著,就要莽撞行事。
雲生看向了奚越,神情很是鄭重︰「你必須信我,只有我有辦法。」
「我不信。」
奚越雖然暫時能想到一個方法混進魔修里,但他也想不出如何阻止祭祀。
因此,對雲生的話,他將信將疑。
雲生看了周圍人一眼,開啟自己的法相,隔絕所有外界探究的視線。
四周雲霧繚繞,仙樂飄飄,山岳潛行。
雲生道︰「所謂仙,大多也是從修士開始修煉。我乃仙人後人。七歲那年,我在仙王宮聆听仙音石,先祖對我傳法,說人間將逢巨變,必要時刻,我能恭請他附身……以我現在的修為,他能附身三秒。三秒時間,足夠毀滅祭壇。只要我們算好時間闖入祭壇,就能打斷魔尊復活。」
這種附身一般要付出極大代價,但雲生卻不曾提及。
很多修士汲汲營營,說的再怎麼道貌岸然,也是為了自己。但是不可否認,的確也有那麼一批人,心懷天下。
奚越不是這樣的人,但是不妨礙他欣賞這種人。
「好,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在眾人眼里,雲生只是開啟法相,幾息之後,法相消失,原本態度堅決的奚越卻改變了主意。
雲生看向其余弟子,吩咐道︰「我和奚先生準備前往劍墳深處,你們在此等候。如果劍墳散去,可自行離去,不必等我。」
周寅頓時大驚失色︰「不可,殿下!你用琴時必須有人保護……」
然而一眨眼後,原地哪里還有雲生和奚越的影子。
瞬息之間,化虹百里。
雲生停下腳步,問︰「現在先生可以告訴我,要如何混入祭祀了嗎?」
「那就麻煩道友替我護法了。」
奚越盤膝坐下,體內,玄清煉氣訣頃刻開始逆行。
對于魔修而言,如今劍墳內的空間,恐怕就是最好的修煉場所。
他的經脈像是饑渴已久的旅人,而四周血色的霧氣,就是甘霖,方圓百里的濁氣幾乎被吞噬一空。
濁氣涌入他的體內,迅速轉換為暴烈無比的黑色真氣,這些真氣不斷上涌,最後匯聚于識海內。
短短幾息之內,奚越的識海被涌入此間的濁氣開闢出一個丹田。
幾乎要溢出來的黑色真氣終于有了能棲息的地方,一股腦往識海內涌入。
而奚越的氣息也不斷變強。
固基、凝視、神藏……最終停留在神藏第六層。
一枚紅得近乎黑色的金丹,在奚越識海內漂浮。
短短幾分鐘內,他走完不少魔修十幾年、乃至一生的修煉道路。
雲生睫毛微顫,語氣有些遲疑︰「你是……魔修?」
奚越回答︰「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但是現在好像不得不是了。」
雲生頓了頓,道︰「怪不得在法相內,你要我發血誓。」
……
……
劍墳深處,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天坑,如今紅光閃爍。
妖異的血氣宛如黃河決提一般溢出,很快填滿整個深坑。
沉山震顫。
在所有人激動的目光里,一口青銅的古棺的影子浮現,似乎馬上就能出來。
但是很快,一條條巨大的鎖鏈自虛空中襲來,把棺材死死地往底部壓去!
這口棺材,奚越看著,大概會很眼熟。
當初在妖皇墓里,有一方庭院。同樣的青銅棺,那里擺了九個。
若非妖皇琴和妖皇法身鎮壓在那里,當初進妖皇殿的那批人,恐怕沒一個人能活下來。
劍奴們紛紛出現,神色僵硬地往血坑走去。
這一批劍奴,最高已經快到道宮境修為。
顧紅衣大喊︰「攔下他們!」
一群紫府境魔修頓時起身,不惜以血肉之軀阻攔。
只要等古棺開啟,魔尊頭顱現世,魔尊就能死而復生。
如今距離成功就差一步,他們絕不允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