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七流
第九峰上, 神光璀璨。
半山腰上,在此潛伏著魔修,一個個都神情專注, 看著最前方不斷搖鈴的顧紅衣。
虛空之中,飄起的光芒越發耀眼, 隱隱約約凝成了一把長劍的影子,而傳出的氣息, 也另在場不少人心神搖曳, 想要前去一觀。
明山老祖道︰「顧紅衣當初就以幻術聞名。我出生太晚, 本以為終生無緣一見,沒想到啊……」
「顧前輩當初在魔尊身邊, 魔尊是出了名的擅劍……至今,劍山還有一座以他的劍法命名的山峰, 听說叫九霄峰。如今已經很是落寞荒廢。」
「我還听聞, 劍山的《九峰劍訣》就是改編自《九霄劍法》。」
「不太可能。劍山存在上萬年。《九峰劍法》自古有之,乃劍山開山祖師觀劍山九峰而成,哪需要剽竊魔尊的劍?」
都說相由心生,這里是九峰劍山,本就盛產靈劍。如今神劍虛影浮現自天邊, 倒是無人懷疑, 反而都怕自己錯過了機緣。
「我讓自己的幾個徒子徒孫裝作劍山弟子,跟其他人說內有魔修, 不得入內。趁這些弟子遲疑的時候,他們轉身就沖進劍山, 」明山老祖露出暢快的笑容,一陣怪笑,「現在這些仙宗弟子估計都覺得有魔修的消息是競爭對手在騙人。」
黑山老嫗連連夸贊︰「還是老祖厲害, 老嫗我就沒想到還有這招。哪怕是真有人發現不對勁,估計也無濟于事。」
人是很盲目的動物,還喜歡從眾。一家店門口有很多人排隊,哪怕不想吃、不好吃,也不斷有人上當受騙。
都說修仙要破執、斬三尸。然而成仙路上,又有誰能一直清心寡欲,不為所動?
「別閑聊了,還是專心布陣吧。時間不多了。」
……
……
奚越站在第九峰的山腳。
第九峰作為劍山內部最高的一座山峰,頂端幾乎全都隱沒在雲里。
整個山沒加蓋,因此,仙宗弟子們都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
奚越說︰「這次劍山尋劍混進了魔修,第九峰不對勁,有危險。」
他曾經是青雲榜第一,雖然如今因為不少人突破至紫府境,被擠了下去。但是因為戰績輝煌,倒是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相貌和名姓。
只是沒多少人願意信他。
一直到遇上了裴餃玉,奚越才知道原因。
裴餃玉張嘴好幾次,也沒好意思叫一聲「師弟」。畢竟奚越哪怕如今不是青雲榜第一,也在榜上甩了他好多條街。
他道︰「奚越。之前也有劍山的劍修說過相同的話,讓我們昊天宗的弟子折返。我們不疑有他,結果後來那弟子自己跑進了第九峰。還四處笑我們昊天宗的人傻……」
說完,裴餃玉搖起了扇子。
他如今是昊天宗真傳,地位比在玄清宗高了不止那麼一點。但責任也愈發重大,如今,他身後就跟著十幾個小師弟師妹。都是此次來劍山的內門弟子,大多只有凝神境修為。
奚越眉頭一皺︰「叫什麼?」
「似乎是叫王淳陽。」
奚越回想了一下,依稀記得是個臉很寬、廢話很多的弟子。
裴餃玉繼續問︰「但你說有,我相信是真的有。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魔修身法詭異多端,擅長變化。我怎麼知道你是你,你又怎麼知道我又是我呢?」
奚越伸出手,一團靈氣濃郁又純粹的真氣自掌心升起︰「魔修沒有靈氣。修煉的是天地濁氣。」
「但若有人身在曹營心在漢,又要如何?」裴餃玉眼楮微微眯起,「比如我,我娘是魔修,你看我表面是昊天宗弟子,我很可能就在為她做事。」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弟子們「咯咯咯」地笑作一團。
奚越沉默片刻︰「有理,看來只能進去逮兩個魔修了。」
劍山第九峰,名沉山。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越往上,人身上的壓力就越重,宛如一座山重重沉下。
奚越剛走兩步,就覺得身上沉甸甸的,就連真氣的運轉都變的滯澀起來。
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是沒有往山峰頂部攀登的能力的。
因此,許多弟子只是聚集在山腳位置,尋找心儀的靈劍。
裴餃玉把拖油瓶安頓好,跟在奚越身邊。
他看著那半邊側臉,問︰「劍宗也沒辦法治好你的臉嗎?」
奚越︰「沒問過。而且,皮囊對我來說,沒什麼關系。」
「那如果以後師弟遇到心儀之人,在外貌上豈不是很吃虧?」
頂著半張毀容的臉,雖然看久了也習慣了,但總歸不如全須全尾的模樣好看。
奚越︰「色衰愛弛。如果只是因為長相喜歡我的人,倒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他的腳步突然頓住,看向了不遠方。
「找到了。」
第九峰上的劍品質的確好許多。
王淳陽混在一堆瑤池弟子中間,殷勤地說著︰「仙姬可曾看見心儀的靈劍?就算不用劍,帶出去也是難得的寶貝。」
幾名嫵媚動人的瑤池弟子抿嘴而笑︰「早就听聞劍山不俗,如今入九峰劍山,倒真是大開眼界。之前在瑤池,听得一個傳聞,說此次劍山開山,是席如生為了自己的徒弟而極力推動的?如今一看,倒是我們這些外宗弟子沾上了福氣。」
王淳陽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僵︰「奚越哪有那麼大顏面?是馬上就到人妖兩族百年盟會,劍山希望我們四大仙宗弟子能更進一步,多一些依仗,這才開啟劍山。」
「听道友的語氣,似乎對小先生多有怨言?」
王淳陽道︰「奚越來劍山第一天,敲響山石,震自己威風,敗劍山顏面;入山後明明是平輩弟子,卻因師從席如生,不尊弟子禮儀,目無尊長;為人更是孤高冷傲……劍山內部,的確沒幾個人喜歡他。」
幾名瑤池弟子美眸微閃︰「宗里有幾個師姐,一直吵著要嫁奚越。如今一看,倒是得回去好好勸一勸。」
正說著說著,一行人不免都噤了聲。
因為奚越背著一把木劍,走了過來。他身後,還跟著一位身穿昊天宗道袍的男性。
王淳陽不太自在地行禮,喊了一聲︰「小先生。」
奚越微微頷首,然後道︰「真氣亮出來給我看看。」
王淳陽面露不解︰「這是何故?」
不止是他,周圍的人全是疑惑的表情。
雖然也有師兄幫師弟查看修為的情況,但大多都發生在高對低的情況。奚越雖然戰斗力驚人,但是本身卻只是神藏境四層,遠不如王淳陽。
奚越很認真地道︰「我懷疑你是魔修。」
之前裴餃玉說的時候,奚越就覺得不太對勁。
王淳陽他見過,為人傲氣,眼高手低,但行事還算磊落,典型的心里藏不住氣。
自從內比時,敗于他劍下,王淳陽已經很久都沒出現過了。這次劍山之行,還是這麼多天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此言一出,附近的弟子們紛紛神色各異。
「王師兄和我們同行一路,溫和有禮,怎麼會是魔修?」
王淳陽的臉頓時漲紅,宛如受到天大的侮辱︰「奚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之後也同你道歉過,如今這麼多外宗弟子在場,你怎麼能污蔑我是魔修?」
裴餃玉吱了一聲︰「是與不是,放出來一看,不就明白了嗎?」
「我若是不放呢?」王淳陽怒極反笑,「憑什麼你說我是魔修,我就要給你看,若我說你是魔修,你是不是也該讓我看看?」
奚越取下了背後的劍,嘆息一聲︰「那就只能得罪了。」
王淳陽的模樣。倒是讓不少人的天平緩緩傾斜。
「王師兄的模樣不像作假……奚先生,突然說別人是魔修,的確過于唐突了……不知先生是有什麼證據嗎?」
「沒有。」奚越回答的很坦然。
理不直氣也壯。
王淳陽氣的渾身發抖︰「你是席如生弟子,就能以勢壓人了嗎?」
「這和我是不是席如生弟子無關。哪怕我什麼也不是,今天依然會這麼干。」奚越回答,「你可以同意,或者拒絕。我的確喜歡用拳頭說話,你也可以用拳頭說服我。」
他抬起了劍。
在握住木劍的瞬間,體內的真氣流轉,大道轟鳴。
王淳陽一臉屈辱地伸出手,掌心里,幾縷微弱的真氣冒了出來,是很純正的天地靈氣。
小小的平地上,出現瞬間的寂靜。
周圍瑤池弟子看向奚越的眼神,也帶上不解和反感。
「果然是冤枉了……」
不少人心里想著,卻沒有出來。
之前,在山洞里遇到那個披著「齊娥眉」皮囊的魔修時,奚越就發現了一件事。
在魔修用濁氣時,他體內的玄清之氣居然會有所感應,和遇到靈氣時的感應有些類似,都是想要吸納的感覺。只是一個像聞茶,一個像聞酒。
聯想到玄清宗和道長生的關系,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今,在王淳陽用真氣時,那種感覺再次涌起。
于是,奚越做了一個很冒險的舉動。
他徒手,抓住了王淳陽掌心里的真氣。
修士不像是魔修,注重用濁氣淬體。在沒有真氣運轉時,身體素質只比尋常人好那麼一點。因此,他這個舉動,出乎所有人預料。
王淳陽臉上的表情驟然一變。
奚越出手太快,以至于他都沒來得及收回。
真氣在奚越的手心炸開,幾縷鮮紅的血溢出,滴在地上。
奚越攤開手,平靜道︰「這是什麼新的招數嗎?」
他掌心里,卸去偽裝的濁氣侵蝕著傷口,觸目驚心。
靈氣和濁氣天差地別,且互相排斥,但凡是個正道修士,哪怕從未遇到過魔修,也能感知一二。
「竟然真的是魔修!」
全場悚然,離王淳陽最近的瑤池弟子尖叫一聲,紛紛拿出武器,指向王淳陽。
在被發現後,「王淳陽」的表情反倒是趨于平靜︰「小先生好手段,令人佩服。對啊,我是魔修,要怎麼辦呢?殺了我嗎?我們魔修最近千年,從來都是躲在幽冥血海,不問世事。倒是你們正道人士,動不動就借著‘蕩平天下’的名義,圍剿魔修。我出生就在幽冥血海,那里沒有靈氣,都知道濁氣污穢。但出口又被你們封鎖。在那里,哪怕是剛出生的嬰兒,不修煉濁氣也難以活下去。成為魔修,這是我的錯嗎?」
奚越道︰「不是。但你殺了劍山弟子取而代之,就是你的錯。」
「王淳陽」嗤笑了一聲︰「最煩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東西。我殺了王淳陽後,遇到了幾位劍山弟子,聊起過你。當初在洛真人的船上,你和他辯論,說‘妖獸仙獸全在人一念之間,很是可笑。’魔修仙修也全在人一念之間。我本以為,你會不同。」
沉山內,天色突然轉暗。
仙宗弟子們一陣嘩然︰「怎麼回事?天為什麼黑了?不是說第九峰常年極晝嗎?為何會天黑?」
「那自然是請君入甕的翁,已經做好了。」
這張人皮從頭頂裂開,一只蒼白的手擦掉了臉上的血跡,從人皮里鑽出。
這張臉,奚越曾經在宋河長老給他的畫像上見過。
奚越的眉心蹙起︰「……衛凌?」
衛凌沒有回答,身上的血色真氣沖天而起,氣勢比寧致遠更為強悍,一只巨掌驟然朝奚越拍下。
這一掌,哪怕是公西平晏在這里,也會死。周圍境界稍低的弟子紛紛逃竄,但不出數步就停滯不前,被余威鎮壓,紛紛化為肉泥,只留下幾聲慘叫。
衛凌居然已經是紫府境巔峰,若能破執念,斬三尸,便可踏入道宮!
紫府境一席之地,容納須彌,練就法相後,已經能獨自開闢小秘境,穿梭空間。
衛凌收起了掌心,奚越站著的地方,出現了駭人的地裂紋路,但人卻不見蹤影。
深坑中,留下一個碎掉的小鐵人。
這是當初席如生給他的保命的東西,被叫做替死傀儡,是大夏王朝神機營的產物。
當初大夏一世而終,戾天帝身死。天機閣留了下來,大夏的神機營卻永遠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神機營豢養的那些墨家工匠也因竊取天機,晚年不祥,不見蹤影。亦不曾留下傳承。
因此,這屬于不可再生的限量品,用一個就少一個。
當初劍宗觀雲攜太虛劍意去刺殺連蒼,用了劍山八成以上的替死傀儡,才從妖族的地盤里逃月兌。
席如生縱橫劍山這麼久,也就得了倆。其中一個自己年輕時用了,另一個,則是給了奚越。
「……替死傀儡?」衛凌把這小人捏碎,神情陰鷙,「那又如何,大陣已成,你們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