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七流
抽簽結果在半天時間里, 傳了個飛快。
打到最後的就剩那麼幾個人。
因此,當「奚越」這個名字出現在公西平晏的對面時,倒也不算意外。
「可惜了, 」有人嘆息道,「若不是遇上公西平晏, 小先生大約能走得再遠些。」
劍山格外崇敬強者。
這些人一開始叫奚越「小先生」還叫的不太情願,覺得一個凝神境的小修士, 憑什麼擔得起「劍山小先生」這種名號;但是最近, 提起這幾個字, 大家神情里的敬佩之色都多了不少。
奚越強嗎?當然是很強的。
不過,沒有人覺得, 他會比公西平晏更強。
在知道抽簽的結果後,連席如生都道︰「你能走到這一步, 已經出乎我的預料。」
言下之意, 就是哪怕他輸給了公西平晏,也是沒關系的。
奚越不是太想說話,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不是神,當然也輸過。
但是從沒有一次像這樣,所有人都覺得他會輸。
「你之前硬抗趙鳳凰的法相, 雖然在賽後傷勢已經痊愈。但連續兩場高強度的對決, 容易落下病根。」席如生捶了捶自己的老寒腿,「你年輕, 不要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要不然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可就遲了。」
席如生久不出世。以至于修真界都有些忘了他的傳說。
但他畢竟是劍山的大先生, 曾經一人勒令天下所有劍宗改名的男人,一生戰績都相當輝煌,據說光是頭都曾經被打掉過兩次。
奚越琢磨了一下, 感覺自己兩千多歲的時候身子骨還算硬朗,應該不必擔心。
奚越舉起木劍,往前一揮︰「先生當年是劍子嗎?」
木劍並沒有注入真氣,然而面前的鐵傀儡被一劍切割成兩半,劍氣在傀儡上纏繞。
奚越每天早上六點雷打不動起開始練劍,堅持了幾千年,在劍山自然也是一樣。
席如生笑眯眯地回答︰「我不僅是劍子,後來還是劍宗、是劍山掌門。」
劍山弟子百年一期。每一屆都有劍子,但並非所有劍子,都能成為劍宗。
不過,只要歲時寒活著,未來千年時間,恐怕都不會更換劍宗。
奚越︰「我還沒見過公西平晏用劍,大概是什麼樣?」
席如生沉思片刻︰「那你可曾見過歲時寒用劍?他們都說,公西平晏像極了年輕時的歲時寒。」
木劍「 當」一聲,撞上沉重的玄鐵傀儡。
漆黑的傀儡凹下去一塊,嗡鳴不斷。
奚越平靜的眼眸里染上壓抑許久的戰意,道︰「不錯,我有點感興趣了。」
幾只傳書紙鶴落在他的肩頭。
第一封來自季子恆,說如今奚越、裴餃玉、孟清崢相繼離去。經過一番挑選比試,目前玄清宗的首徒成了他。
「師兄日後有空,可以多回玄清宗看看。」
第二封來自裴餃玉,說上面對他和劍子這次的比賽非常重視。派了一隊人馬去劍山湊熱鬧,他也在其中。
「我們昊天宗都覺得你不太可能贏公西平晏,我為此已經和師姐師兄鬧了幾次,你得給師哥爭口氣。我們宗主夫人也回來了,她是師夷光的師妹。」
第三封來自劍山春風堂,通知他明日和公西平晏一戰。
太虛劍意被溫養了一年之久,模糊的小劍清晰不少。
劍由心生,奚越不清楚這劍意在其他人手里是如何的,在他的丹田內,這把劍殺氣沖天,等著那個一鳴驚人的時刻。
席如生在修真界仇家不少,因此給了他許多保命用的玩意兒,譬如日行八萬里的飛舟,譬如幾個替死傀儡,又譬如丟出來就能直接引爆的符篆。
不過這些都是在面對生死大敵時才用的東西,在擂台上自然不能使用。
所以,奚越最大的依仗,其實是手里的劍。
雨霧峰一如既往的濕潤,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奚越走上擂台,發現場地倒是很干淨。
對面的公西平晏也很干淨,這個干淨不是指他打扮的無塵無垢,而是他的眼神很干淨。
像是剛出生的什麼動物。
奚越恍惚了一下,覺得席如生說的沒錯,公西平晏的確很像歲時寒。
歲時寒的眼神也是這樣干淨又空洞。
這一次,作為裁判的是刑堂的羅長老,和一位來自春風堂的長老。
在奚越看不見的地方,許多人都抬頭,看向面前的光幕。
而在另一些沒有光幕的地方,譬如劍山附近一些供散修歇腳的城鎮,則是由信鴿來往于此,傳遞訊息。
春風堂的長老詢問︰「羅長老覺得誰會贏呢?」
「你應該听說過,九是極數。」羅長老的目光緊緊盯著台上,「金丹有九層道紋,每一個境界都有九層。在同一個大境界內,越階勝敵,也最多九階。奚越如今神藏境三層,公西平晏如今神藏境巔峰,兩人相差不過七階。」
「那長老可是覺得奚越有可能贏?」
羅淳微微搖頭︰「我說這個,只是想起一件事。當初公西平晏在神藏境,曾越九階勝敵。」
「你說的,是他擊敗前任劍子那一場?」老嫗道,「那時候,公西平晏好像也是神藏境三層的修為。」
公西平晏出身于一個沒落的小世家,險些從中州七十二世家里除去排名。
公西平晏天生道骨,于是整個家族像是押寶一樣,把所有資源都堆砌在了他身上。
他十二歲就被送來劍山。二十六歲,成為劍山劍子。
公西家的地位也因此水漲船高。
只要公西平晏不曾隕落,幾百年後未必不會再多一個上品世家。
台上,公西平晏執劍,彎腰︰「劍山,公西平晏。」
奚越也回以一禮,卻沒有說話。
公西平晏原本溫和的目光在瞬間改變,戰火燃燒。
他起手,是奚越無比熟悉的劍法。
九峰劍訣,起手式,撼山阿。
有些特殊的是,公西平晏的手里沒有劍。
「我練劍、練刀、練槍,最後發現兵器只是外物,唯有己身才是最強。」公西平晏眼神璀璨如星。一輪深藍的光暈籠罩在他掌心,明明沒劍,卻是絢爛的劍光。
一力破萬法。
公西平晏以一種碾壓的姿態瞬息而至,他來的太快,虛空中響起雷暴之聲。
幾乎是憑著本能,奚越抬手迎上,兩相踫撞,小小的山谷在一瞬間地動山搖,大地震顫,蕩漾起微弱的回音。
羅淳撫模著胡須,目光震撼︰「奚越天生劍心,劍意流轉于心,我毫不意外;沒想到公西平晏竟然也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遠。以他的年齡來說,當得上一句天縱奇才。」
在談話間,兩人已經過手數十招,每一拳聲音都重的像是悶雷。
「之前大先生讓我加固一下結界,我還說無需擔心。」春風堂的長老嘆然,「現在看,還是小瞧了他們。」
席如生悄悄出現在山峰一角,眉頭緊鎖。
他身側,師夷光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一邊。
席如生佯怒︰「你身為劍山掌門,不去接待貴客。來這里找我這個糟老頭子干什麼?」
「我想大先生了。」師夷光鼻音略重,听著很是黏糊,「而且,那邊有兩個師弟呢。」
「劍宗呢?」
「應該也在附近,但是我看不見。你知道的,小師弟不想被看見的時候,誰也找不到他。」
席如生沉默不語,目光落在了擂台上。
整個山谷都籠罩著一層結界,但是哪怕是隔了一層光幕,也能感受到里面激蕩著的戰意與劍氣,地面被打的坑坑窪窪。雨水在其中匯聚。
「在我那個年代,公西平晏這樣水平的人,已經是年輕一代無敵。而我听說,仙王宮培育的仙胎、昊天宗的宗子,甚至瑤池的神姬,都不遜于公西平晏。而現在,還有奚越、宋應溪這種等待成長的小輩;至于妖族那邊,更有四方妖王,以及許多少年妖君。」席如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個笑,「我當年,歸一境又被叫做‘天下一’。因為基本同時代,只有一位歸一境。如今光是中州都有兩人,我們的劍宗大人又這麼年輕……這是個群星璀璨的盛世啊。」
「大先生,」師夷光的手捧住了下巴,「世道確實變了。大先生如果活在此世,未必不能踏出準仙那一步。但你說錯了一件事,奚越並非此世之人。」
席如生神情一頓,背在背上的手下意識握成拳。
師夷光道︰「先生不用擔心,只要他一天還是奚越,那就一天會是劍山的小先生。」
是人,是仙,是鬼,是神。都沒有關系。
他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
「倒是我這個大徒弟才是,好倔。都跟他說了,能境界碾壓為什麼要同階一戰,還特地找我封印。」
……
……
奚越周身淡金色的血氣彌漫開來,宛如烈火燃燒,血液順著手臂往下滴落,一只手都能看見森然的白骨。
他問︰「你的劍呢?」
明明是都是劍修,然而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用過一劍。
公西平晏臉上溫和的神色逐漸被張狂的神情取代。
「打你,無須用劍!」
一柄藍色的長/槍在他的掌心凝出,公西平晏奮力朝前一擲,深藍的光暈劃破天際,天地都黯然失色。
雨點在落下的瞬間被灼熱的真氣蒸發,周圍的氣溫卻不斷變冷,這種僵硬的感覺,在奚越的身軀上尤甚。
不遠處的斷枝上,覆蓋起一層寒霜。
奚越的身體因為驟然的冰冷,僵直片刻,他面前,長/槍幾乎要到他的臉上。就連周圍的長老,也做好了營救的打算。
奚越拔出腰側的木劍。
金色的劍書從丹田內飛出,擋在他頭頂上方。
上次被天雷劈過後,這頁紙上雷電繚繞。藍色的□□撞上這一頁紙,一寸寸沒入書中。
劍書上,多了一柄槍。
公西平晏驚了︰「你這是什麼玩意?」
奚越提劍而上,劍書光芒一閃,木劍和削弱了幾成的長/槍同時向公西平晏襲來。
半空中響起爆炸之聲,血氣彌漫,公西平晏的肩膀上出現一個駭人的血洞。
整個結界都快被打碎一般,蛛網一樣的細紋散布開來。
「公西平晏果然已經練就法相,雖未踏入紫府境,道法卻已經如此恐怖精妙。奚越也讓我意外,居然要公西平晏祭出法相,才能逼他出劍。」宋應溪望著場內的景象,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道︰「如果是我,絕非對手。」
「絕非誰的對手?」李無心問。
「二師兄,」宋應溪行禮,思考片刻,回答,「兩邊都一樣。我誰也打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趕論文去了。我靠。那玩意比文難寫多了。